足足隔了三天，提督那邊才傳來了召見的消息。這次要求參加召見的人羣比較廣，連維娜都被要求一同覲見。
我還是第一次進海都的龐大的會議廳。會議廳設計得像一個非常寬廣的艦橋，位於海都最高的塔頂，弧形的窗戶環繞着整個廳堂，可以看到所有方位的遼闊的海疆。不時有海鷗在窗邊掠過，留下一連串的鳴響。
衆所周知，整個海都是坐落在幾座連在一起的小島上，它的形狀就像是一艘非常大的，靠岸的石船。提督的辦公室是最頂層，下面就是這個壯觀的會議廳。不過從外面倒是完全看不到會議室的樣子，大概是巧妙地被石臺擋住了下面人們的視線吧。
提督坐在靠船頭方向的主位，她兩側坐着海都的各家要人。我看到之前帶我們去多瑪的船團的團長，出身自伊修加德四大名門的精靈族；還有某個不太安分的海盜團的團長……連鍛鐵和鑄甲兩個行會的會長都出現在這裡，捕魚人行會的會長沒有來，來的是代理會長。這陣仗真是相當齊全。
巴恩在開門看到這麼多人正襟危坐環坐着盯着他的時候，遲疑了兩秒，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呼吸，平靜地走上前。
“尊敬的提督閣下，尊敬的各位大人。我是地靈族的巴恩，現在聽從各位的召喚，前來拜見各位。”
他這幾天看起來還真不是閒着。說完了上面的一句開場白之後，他簡潔地行了個禮，才站直身體，等候發落。
“很好，貴使辛苦了，請坐。”
提督指了指空着的正對着她的座位。我和維娜分別在巴恩的左右手落座。
“今天請貴使來，是希望貴使聽聽海都各個行業代表的聲音。他們都期望與地靈族建立一定的關係，所以各自有自己的訴求。我希望貴使能夠把這些訴求轉達給地靈族的王，進行一些參考。”
巴恩點點頭，還沒說話，一個蠻橫的聲音便插了進來。
“哈！我們討海上生活的，和在山裡打洞的有什麼可談的？喂！那邊的大老鼠！趕緊叫你們的王來向我們投降，說不定還能留你們一命，要不然我發兵打過去，就沒那麼好的事情了！”
說話的是海賊團的首領，一隻身上泛綠的魯加。
提督非常不快，皺着眉頭說：“既然你覺得沒什麼可談的，那就給我離開會場！”
那個魯加大漢一點都不遲疑，看都不看提督一眼，哈哈大笑地站起身，踹開椅子，把他身前的桌子一掀，揚長而去。
我也皺起了眉頭。這個首領看起來粗野，心裡可是算盤打得非常精。按照提督的說法，在場的人都是對地靈族有所需求的，按這個首領的說法，他卻是對地靈族毫無需求。
那麼他是打着什麼旗號混進會場裡的呢？
不管他登場的時間多短，他已經完成了他的目的：阻礙雙方的溝通，在地靈族的使節心裡紮上一根刺。而且完成目的之後，他就立刻撤離，一點都沒有拖泥帶水，也毫不爭辯，實在是非常有決斷的角色。
提督這是遇上了勁敵啊……我看了眼滿臉怒氣的提督，心裡暗自嘆息。
“真是對不起，讓貴使看到海都糟糕的一面了。”提督按捺下怒氣，低頭向巴恩致歉。
“提督閣下請不要如此多禮，快擡起頭來！我從礦山出來，知道自己肩負這樣的使命時，已經清楚地認識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我們的工作不就是爲了在未來，不在發生類似的事情嗎？所以，一切都還纔剛剛開始。提督閣下，我們繼續談吧。”
巴恩的應對得體而又謙和，讓還留在會場裡的人們臉色好看了許多。有傭人將掀翻的席位收拾好，迴歸原位。但這個空位，始終給這次會談蒙着一層陰影。
各家幾乎都有對地靈族方面的需求。首先是地靈族所佔據的礦山，可以說是整個拉諾西亞，也就是海都勢力範圍中的最大的礦山。這座礦山的出產其實尚未能完全探明，地靈族對礦山的開採也僅侷限於鐵礦的開採，對於其他類型的礦產幾乎沒有涉獵。對於鍛鐵行會和鑄甲行會，自然是對這方面有着相當的興趣。
其次是地靈族的生活需求，上萬地靈族的飲食、服飾、傢俱、工具等等各種方面，在海都人眼裡顯然非常簡陋，如果可能的話，自然有不少人希望能夠跳過我們，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直接與地靈族交易。
第三就是雙方的安全。冒險者行會就極力希望地靈族也引入冒險者行會的機制，保障前去礦山的冒險者的生命安全，而且期望礦山那邊也納入到冒險者的日常工作範圍。
巴恩沒有做任何的解釋，也沒有和他們做任何討論，只是非常認真地將他們的需求詳細記錄下來。記下來之後，他還重新向對方闡述一遍他的理解，以確定自己記錄的文字沒有任何遺漏和誤解。
雖然事先經過了一場不愉快，大家的興致還是被巴恩這種極度務實的態度給激勵起來，紛紛暢所欲言。有些所謂大人物已經開始幻想收購礦山之類的青天白日夢了。
巴恩將所有人的需求記錄了一遍，然後將長長的紙捲起來，封入一個鐵製的小圓筒，擰上蓋子，放回懷裡：“那麼，各位的需求就是這些吧？”
“等一下！我突然有個想法！”
“對，還有我！”
果然，人羣聚在一起，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巴恩完全不去和他們爭辯，將他們的需求如實記錄下來。那麼就意味着，今天他們說的話，很有可能會直接呈到地靈族的王的案頭。這可是非常值得一賭，說不定地靈族的王一開心，就指定自己爲地靈族的唯一供應商呢？
人們對這樣的幻想簡直心醉神馳。想想，一匹布說不定就能換到一車鐵礦，說不定就能換到珍貴的礦石，說不定就能換到一顆閃閃發亮的寶石！
提督冷笑着看着那羣被貪慾衝昏了頭腦的傢伙，根本懶得說話。
“承蒙大家熱情，但是也請大家理解。吾王日理萬機，地靈族也並非是無組織無紀律的種族，不可能一次接受太多的改變。在地靈族與人類建立高度信任之前，我們需要循序漸進，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進行溝通和交流。所以，今天各位的需求，我先收集這些，好不好？未來這樣的交流一定會越來越多，我們完全可以放眼未來，對不對？”
巴恩的說法有理有據，人們雖然有些失望，但是不得不承認他說的纔是正理。
人們從巴恩身邊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座席。巴恩的面罩動了動。別人不知道，但我和地靈族相處甚久，感覺他好像想要說些什麼，又強自按捺了。
“你想說啥？要不要我幫你說？”
巴恩搖了搖頭說：“沒事，以後再說吧。”
我有些好奇，但是既然巴恩這麼說，我也不好在這個會議的場合下跟他追問，只好作罷。
“那麼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貴使，您可以自由安排您的行程了。其他沒有預定參加下一場會議的人也可以離開了。拉萊耶，你留一下，僱員協會會長有事情要和你商談。”
咦！？不僅我非常錯愕，連維娜都意外地看了我兩眼。我不是早就不當僱員了嗎？咦？且慢，待我翻翻包。物品欄裡靜靜地躺着我的僱員卡……原來我的身份還是僱員嗎！
“是！”
既然是協會的大人物找了來，那就沒辦法了。不管是什麼事情，總之先聽一聽吧。
維娜想了想，帶着巴恩離開了會議廳，留我一個人蹲在這空蕩的場地裡。
傭人們行雲流水一般，短短几分鐘就將大會用的大圓桌清空，擺上了小型會議用的小桌。
在提督的側面打橫坐着的是一個體型碩大，大腹便便的人族胖子，身上穿金戴翠的，非常華麗。
這種人居然是僱員？他還能出門冒險嗎？
雖然我知道僱員裡面的種種上下其手，把持市場，從僱主那邊貪錢的手段，但是我以爲站在僱員頂端的人一定是頗具理想主義，身體力行地爲僱主貢獻自己的所有力量的那種人。
我在提督的另一側坐下，和會長面對面坐着。
會長胖得連脖子都沒有了，活脫脫是星戰裡面的那個赫特人賈巴。我真擔心他說話的時候會搖晃着腦袋，噴出一大串口水來。
不好，不可以用這種眼光看人。我略略將視線放低，盯着對方胸前佩戴的大顆寶石，儘可能少看兩眼他那被贅肉堆成三角形的臉。
“拉萊耶是吧？”
胖子說話了，他的聲音黏糊糊的，讓我感覺像是黏在身上，揮散不去的溼滑。
“是的。”
“我是僱員協會會長，我的名字叫賈巴。關於僱員的本分和僱員對協會應盡的義務，今天有海都的提督大人見證，我要來和你談一談。”
不提他真的叫賈巴這個令人驚愕的事實，我從他的話裡聽到了相當的敵意。
這讓我非常意外。擡起頭一看，賈巴那綠豆一樣的雙眼藏着狡詐而又嘲諷的目光，也正朝着我直直地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