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恩理思?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人吶。不過是對底層的控制稍微放鬆了點,就跳出來各種牛鬼蛇神了麼?”
在辦公室裡聽我們彙報的提督滿臉寒霜,冷笑起來。
羅尼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我沒作聲,眼觀鼻鼻觀心地不說話。他也只好收起自己的膽怯,縮着頭承受着提督凜然的氣勢。
我看提督氣得差不多了,接着說起後來的事情。我和羅尼強忍着噁心,在煙霧散去之後,搜索船上的屍體和傷者,卻沒有發現恩理思的蹤影,這條線基本上算是斷了。我們無從得知恩理思是否是這個團體的最終上線,也不知道僱員協會是不是直接和恩理思聯繫的。黑骷髏號事件就這麼無奈地被隱藏在了黑暗之中。
“雖然不盡如人意,但能將對方的行動消弭於萌芽之中,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也算是達到目的了。我們現在主要的目標還是將市場的毒瘤,僱員協會解決掉,這纔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提督看我們興致不高,便勉勵了我們幾句。
作爲海都的領導者,底層就算出些什麼茬子,還遠遠不到能動搖她的根基的地步。而金融和市場則是會影響海都的整體經濟和生活水平,稍有不慎則傷筋動骨。所以在提督眼裡,一兩個新崛起的勢力對她來說,遠不如僱員協會的麻煩來得大。
這也是我的身份牽連了提督的精力。正因爲我一直沒有從僱員協會隱退,纔給了僱員協會一個插手海都與地靈族交易的機會。以僱員協會的財力和貪婪,難以想象他們會做出怎樣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雖然很感激提督體貼我們的心情,以她的身份還不停地勉勵我們。但是我腦海裡依然不斷翻騰着甲板上那血淋淋的屍體,半截身體爬來爬去的水手,還有那紅紅白白的腦漿子,實在提不起勁來回應提督的勉勵。
我和羅尼拜別了提督,從辦公室裡出來,兩個人默默無語。
折騰了一天,如今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偏偏經歷了船上那場血腥之後,兩個人都沒啥胃口。
說來也怪,我在阿拉米格,在多瑪,在伊修加德大開殺戒的時候也是有的,完全不講情面殺得一身血污,戰場上流血漂櫓,殘肢斷臂俯仰皆是,都沒有這次給我的震撼大。稍微一晃神,眼前就出現紅肉裡露出來的白森森的骨茬和拉得老長的還在跳動的腸子。
該怎麼散去這要命的思緒?我深深吸了口氣,卻被海風帶來的腥味差點衝得嘔出來。
“老……少爺,您還好吧?”
羅尼趕緊扶住我。
我已經重新喝了幻想藥,捏回自己的面容。羅尼不知道怎麼的,好像就爲了那百多枚金幣的緣故賴定了我一般,行走都不離我左右。
就算心裡難受,肚子還是不爭氣地響了起來。羅尼笑起來:“少爺,有力氣覺着餓,看樣子還算不得太難受,我們去吃點什麼吧?”
我想了想,帶着羅尼去了多瑪的館子,點了一堆翠綠的蔬菜,一絲肉都見不着,又爽口又鮮嫩,總算是讓我感覺恢復了點精神。
“哎,羅尼,你打算怎麼辦啊?這少爺少爺叫得,我可沒興趣收傭人啊……”
“咦???”羅尼露出震驚又受傷的表情,手一鬆,筷子啪的一聲跌到桌上:“那少爺幫我還債是爲了什麼啊?事先說好,我可沒有錢還給少爺。”
我聳聳肩:“就不能當朋友的饋贈嗎?”
羅尼也學着我聳聳肩:“小人可沒那麼豁達。我們這些海上討生活的,不知道哪天一個浪打過來就沒了,到時候在海底還惦記着少爺這筆賬,就算死都死得不安心。就讓我趁着欠少爺的錢還少,先還起來吧。”
“隨便你吧。”我不是很能理解羅尼。明明是個大方爽快的性子,爲什麼到我這邊就如此斤斤計較起來。
“說起來,這個恩理思感覺並不特別熟悉海上作戰啊。明明那麼多人圍着,居然還把炮推出來轟一下,生怕自己人死得不夠快是怎樣?”
羅尼沒附和我的話。他拾起筷子,用餐巾擦了擦,才緩緩地說:“小人倒是覺得恩理思怕是對海上的事情極熟。今天幾門炮對我們的圍攻,恐怕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咦?說來聽聽?”我以爲就是屁都不懂的新手瞎指揮,把自己的人都指揮到陰曹地府去了而已,沒想到居然還有別的說法。
“首先,炮裡填充的是開花彈,這顯然是衝着人羣去的。如果只是衝着我們兩個,炮裡填實心彈,即使射線上的人羣依然會受到傷害,但絕對不至於像現在這麼慘烈。
其次,開花彈爆炸所造成的巨大煙霧量讓恩理思有逃跑的機會。”
這倒是有一定道理,但是會不會太陰謀論了一點?
看我半信半疑,羅尼又加了一句:“少爺,日常船上的加農炮默認裝填的可都是實心彈,先打船,跳幫的時候纔會裝填開花彈打人……”
我悚然而驚,一股涼意從尾脊骨一路涌到頭髮梢。居然是真的大智若愚,而我心裡還隱隱地有些嘲諷對方的愚蠢。也不想想,人家在提督眼皮底下做出這麼大的事情,顯然是心細如髮的主兒,哪裡會不懂得開炮會誤傷手下?
怪不得提督都沒有對此多提出什麼問題,像是理所當然一樣。這就是殺人滅口……
所圖甚大啊……
“哈……”我吐了口氣,對羅尼說:“算了,這事兒既然提督已經知道,她肯定會安排人調查。我們沒必要再插手了。既然你願意和我們攪在一起,那我也不瞞你。我的組織正在致力於人類和蠻族親善的事業。”
我將之前和地靈族的進展,以及僱員協會的矛盾都詳細與羅尼說了一遍。不說羅尼有多強力,單看他在水手中的名聲,大家對他露出的真誠的笑臉,與他交談的親密,再加上在黑骷髏號上和我並肩戰鬥時的默契,如果能夠吸收他進組織的話,相當於我們在海都的底層就有了一定的基礎,未來行事也方便許多。
羅尼一邊吃菜,一邊聽我說完,半天都沒啥反應,只顧着在那兒吃。
“羅尼,你怎麼說?”我急了,直接問起來。
“啊?少爺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唄,有什麼怎麼說的?和蠻族親善?很好啊,大家都是一條命,何苦殺來殺去的。”
嘖,這個傢伙……剛纔還跟我分析得頭頭是道的,說到和他自己相關的話題,就變得呆愣得很,不會是裝出來的吧?不管怎麼說,這個時候我們也沒有資格挑選人手,能相處得來的,能合作的,就吸納進來好了。
畢竟不是那麼敏感的組織,進來之後報酬雖然不錯,但是油水其實並不算高,要靠合同報酬一家小康問題不大,要想發家致富,那還有很大一段距離。所以心術不正的人要麼觸犯我們的規定,會被很不名譽地開除,要麼覺得與風險相比收益不足,自行離開組織。
反正我們也沒什麼必須嚴格保密的事情,像這樣大浪淘沙來挑選合適的人選,正是適合我們的模式。
“沒問題的話,一會兒我們找人事辦下入職,籤個合同,你就是組織的一員了。”
“哦!話說少爺,小的想問問,組織方便離職嗎?如果有朋友叫我去跑一趟船,我可抹不開這個面子,肯定要跟着去的。到時候就沒辦法履行組織的義務了。”
我被羅尼氣得直翻白眼:“那時候就停薪留職!去之前交接好工作,回來之後繼續履行義務!”
“嗯,這樣也好,嗯!”羅尼眉開眼笑地喝起菌菇湯來。
我則是被他氣都氣飽了,哪裡還吃得下去?
哎呀,這個虎軀一震根本沒啥效果嘛!真是……
花了一頓飯時間緩氣,我們重新回到海都的下層甲板,在幽深的巷子裡巡弋。按照之前的計劃,我這邊主要就是盯住海都的下層,防止僱員協會僱傭水手打亂冒險者行會的採集任務。
但是自從恩理思逃脫之後,我們卻是再也沒有抓到過類似的案例。
冒險者行會那邊已經開始大規模地將日常生活所需的各種消耗品,以一個稍微貴點的價格上架到交易所,將僱員協會的大盤衝得七零八落。期間僱員協會用處了不少的激烈的手段,比如說刺殺、散佈謠言、威脅罷市等等,但是完全無法阻止協會的僱員紛紛地退出僱員協會,加入到弗裡德維布新建的僱員組織中。
森都那邊一開始就將僱員協會給禁了。森都採用長老統治,奧術皇理論上說對森都並不是直接控制,但是她的影響力足夠讓森都上下俯首聽令。沙都那邊沙蠍衆早就想把僱員協會驅出市場,得到這次機會之後,自然是二話不說,調動沙都龐大的資金,將僱員協會打得落花流水,甚至還調撥了不少資金協助海都這邊穩定市場。
此消彼長之下,僱員協會會長手裡的牌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