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這個小班底,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基本上可以說是涵蓋文武。
像是王仁皎,即便不談那有點虛的太原王氏的出身,本身還是數代府兵的關中老兵油子。桓彥範則是恩蔭入仕、久在南衙衛署的禁軍底層。
史思貞既是漢化的胡人代表,還是勳貴、高官之後,有一個在位的父親,人脈路子不缺。
張嘉貞、劉幽求兩人,一明經、一進士,都是科班出身的寒門士人。張嘉貞開元名相,有宰輔潛力。劉幽求先後策劃、參與唐隆政變、先天政變,一肚子險計壞水。
至於掛職的王賀旺,則意味着三王有直通鳳閣的渠道橋樑,象徵意義很大。而張嘉貞、劉幽求,包括胡人史思貞之所以肯委身王府,李潼覺得與此關係很大。
如果按照理想狀態來推演的話,李潼精心挑選的這個班底,基本上可以憑此延伸覆及、吸取到方方面面的人力。
從這一點而言,他們兄弟出閣也是危機並存,雖然完全暴露在宿敵耳目、爪牙之下,但能夠接觸到的社會層面也得到了極大的擴展。
如果仍在禁中,這當中任何一個人,李潼如果想要有什麼接觸與實質性的發展,都非常困難。這一點,從早前內文學館鍾紹京一事就可見一斑。
你不能給人提供一個確鑿可見的進步可能,又憑什麼要求人家對你以禮相待?就算是一腔孤忠報效大唐,輪也輪不到你們三個孤弱少王挑三揀四!
可是現在,李唐宗室凋零過半,皇帝李旦一家被拘在禁中,廢帝李顯則遠在房州,高宗其餘几子危在旦夕。他們兄弟三人被恩許出閣,恰好趕在這樣一個空窗期,我就是李家最靚的崽,誰反對?
隊伍既然建立起來了,接下來就是團建磨合。
禮拜完畢,混個臉熟之後,然後就是羣屬獻食獻禮。對於這一個禮節,李潼興趣不小,你來給我打工,還要先給我送禮、請我吃飯,這安排挺好。
難怪之後會有燒尾宴那種制度,人情做不到,憑啥給你升官、給你加工資?
滿堂府佐,十幾人衆,每人所獻品色即便只有三五種,也是擺滿了小半個廳堂。
這其中尤以官二代史思貞獻食最爲顯眼,單單胡餅、畢羅、蒸餅之類的麪餅主食就多達五百多個,滿滿堆放在籠筐中,由其自家奴僕擔入。還有烤全羊五頭,烤鹿三頭,蒸鵝、鴨脯、魚膾之類,或大盤、或甕盒,一應搬擡上來,整個廳堂中都充滿食料香味。
眼見這一架勢,滿堂衆人包括李潼在內,望向史思貞的眼神都有不同,我拿你當屬下,你來我家炫富?繼續獻,說一聲服算我輸!
“坊野陋食,遠不及禁中食料珍饈可餐,唯以量取寵,以表府士渴慕王教深情。”
史思貞真不像一個胡人,雖然狠炫了一把富,但卻全無倨傲姿態,仍是恭謹知禮,這也讓其他對他暗生偏見的府佐們心情好轉一些。
跟史思貞相比,其他府佐所獻餐食就顯得寒酸許多。
特別是劉幽求,居然只獻了兩罐醬菜,一罐芹菜葉漚成的醬,一罐蒜醬,裝在灰撲撲、人頭大小兩個瓦罐裡。
由此可見當洛漂也是很不容易,李潼也並不覺得劉幽求是故意落他的臉,堂堂一個進士,大凡經濟狀況好一點都要謀求更好出路而不會委身王府,大概實在餓得不行了才召之即來。
像是四川大土豪陳子昂,當年也是寂寂無名、乏人賞識,花一百萬錢買一把胡琴當衆摔毀,並叫囂我文章這麼好都沒人賞識,這樂工賤器有什麼值得可惜!憑此奇異舉動,才獲得時流的關注。
甚至就連張嘉貞都因爲和李嶠相熟而獲得李嶠的引薦,才被召入王府。
至於劉幽求,只是吏部送來的守選名單裡不起眼的一員,如果不是李潼認出這個名字,知道這傢伙挺有作死情懷,大概連這種王府卑職都混不上,還不知要在神都洛陽漂上幾年。
爲了避免劉幽求尷尬,李潼又起身笑道:“諸君才力獻我,不因小王等淺薄相棄,已足感懷銘記。歡聚一堂,賀此奇緣,身外惠贈,助興而已!”
聽到河東王這麼說,滿堂諸衆神色也都有所好轉,特別劉幽求更是侷促大消。他們這些人委身王府,也擔心府主貪鄙吝嗇,只知索取而無回報,河東王不因外物多寡而高低相待,也讓他們放心不少。
除獻食之外,衆人獻禮也都各有特色,挺符合各自出身。
像是王仁皎獻白狐皮十張,可見這些府兵閒來沒少禍禍關中那些山林野獸。張嘉貞所獻則是自己試注的《東觀漢記》五卷,這正符合士人交遊權貴的正確打開方式。桓彥範所獻是一張卸弦的古弓,據說是當年其父東宮贈物。
史思貞進獻三副上好鞍綹騎具,但這肯定不是獻禮的全部。其父所任司僕卿,本職工作中很重要一項就是國之馬政。李潼念念不忘弓刀戎馬生涯,之所以選這個官二代,也是希望以後司僕寺給自家供馬選好馬。
不過在看到劉幽求的獻禮之後,李潼算是明白這老小子爲啥考上進士好幾年還當不上官,這性子實在是不討喜。其人所獻是一卷策文集,名字很大氣,叫做《隴事十略》,所論則是隴西時政問題的看法。
李潼隨手一展掃了幾眼策文內容,便又不動聲色的捲起來,暗歎鍵盤俠招人恨不是沒道理的,且不說你一個連官都沒做上的小混子講的有沒有道理,關鍵是你給我這個鹹魚宗王看這個幹啥?
很明顯,這是打着以王府爲跳板的念頭,希望能假少王之手將這些方略進獻給宰相。
雖然這個想法李潼也能理解,但問題是你能不能別表現這麼急切?老子剛剛出閣入府,屁股都他媽的沒坐熱乎,你就急吼吼拿我搭橋,你是把我當跳板還是當彈簧?
心中雖然已經有些不悅,但李潼還是當着劉幽求的面,笑吟吟將他那捲定國大計遞給了鳳閣任事的王賀旺。
不過他心裡已經打定主意,這一批府佐中,別人暫且不說,劉幽求個老小子上了賊船,是絕對不會讓你中途跳車的,老老實實蹲在王府給我算計陰謀吧。你就是我小夜壺,等等就安排幾件髒事給你幹,讓你洗都洗不乾淨!
王賀旺接過劉幽求那隴事攻略,隨便掃了幾眼便也捲了起來。他任事鳳閣,對於此類熱衷表現上位的投書每天不知過手多少次,肯翻看幾眼都是給少王面子。
察覺到劉幽求視線熱切的湊上來,王賀旺便輕笑道:“志氣可嘉,才略尚需琢磨。府事雖清簡,也在國事中,能勝於此,不愁積事循進。能得名王青眼,無患前程。”
被王賀旺不尷不尬的敲打幾句,劉幽求頓時默然,片刻後纔有所回味,轉頭看一眼正與其他府佐談笑風生的少王,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只是默默退到了一邊。
府佐所獻,也不是白收的,府主還要給以賞賜,基本上以各自品階一個月的俸料爲標準,想多賞也不行,因爲這些犒獎都需要記錄在案,留待肅政臺等有司檢索案察。
這些府佐視品官沒有職田和祿米這些流內官的基本待遇,俸料雜錢雖有國家供給,但較之正式的官員待遇上還是差了很大的距離。
這一部分差距,就需要他們各自供事的府主補全,因此府主慷慨與否,直接影響這些府佐們各自收入與待遇。
關於這一點,李潼也沒啥好計較,他從大內摳搜出不少財貨,自己又能用幾多,自然散出去邀買人心,府佐並仗身諸衆,各依本品給贈。
這麼一散,錢就散出兩百多緡,絹則六百多匹。一緡就是一貫,一千錢,時下絹合錢應該在三四百錢之間,這都是離宮之前李潼才惡補的知識。如此算來,這一次便賞出錢數四百多緡。
這麼單獨來看,數字倒也不算太大。但李潼身爲一品郡王,俸料一年所收不過五百多緡,即便是加上手力錢、諸雜給並田邑之類,一年收成大約估數應該在三到五千緡之間。
波動之所以這麼大,主要還是在於田邑收成靠天吃飯,而且永業田並賜田收入多由官市,不能私賣。換言之,如果看你不順眼直接就給強徵了,你也不敢瞪眼。
這麼一算,如果月月都俸料全支,李潼一年到頭啥也不剩,運氣不好還要倒得幾百萬錢的虧空。難怪李嶠建議他虛官實奴,讓國家幫忙養人,自己養實在是養不起,眼下這個府佐規模已經縮小几倍都有些吃不消。
當然,賬也不能這麼算。且不說三王各有食邑,封國所得纔是大頭,單單如此大額的賞賜也不是常例,平常狀態只需要支付三分之一左右,剩下的自有國家給予。
因此三王只要不習慣大手大腳花錢,財政狀況也能得有良好運作。不過不花錢是不可能的,李潼出閣終究還是搞事情,不是爲了安生過日子。
心裡這麼一盤算,他覺得很有必要三府財政統籌管理,就李守禮那貨,給他錢也難花到正地方去,還不如留下來自己招兵買馬。
親兄弟有的時候雖然需要明算賬,有的時候還是要爲大局犧牲小我,反正解釋權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