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哪一部的勇士?快快隨我追殺前方雜胡!他們攜帶了大量金銀,正向河谷外逃竄!”
其中一路斥候在離開清水城南下不久,途中便遭遇另一隊騎士,其中一個頭目雖然看起來比較眼生,但卻紮結着長長的髮辮,一副突厥貴人的打扮。
雖然編髮並非只是突厥的傳統,但突厥稱霸大漠百數年的光景,與中原王朝也多有或戰或和的糾纏,早已經形成了一定的章服制度,這是其他諸胡所不具備的。
所以當看到那人合乎突厥禮儀的裝扮,且擡手就將一些金銀器物拋出賜給他們,這些突厥騎兵們也不疑有他,下意識便跟隨上去。
到了河谷一處偏僻的轉角,前方帶路那貴人突然勒馬頓住,大吼道:“就在此處!”
話音剛落,貴人身後部從紛紛轉馬回射那些突厥斥候,周圍溝谷之間更衝出數百名的兵士,乃是此前曾經作爲突厥附庸的吐谷渾兵衆。
這些吐谷渾軍衆武裝雖然遠不如突厥斥候精銳,但他們也並非沒有拿手的技藝。
像突厥在大漠上是作爲鍛奴出身,吐谷渾能在河西稱霸,靠的則是出色的控馬技巧,也正因此才遭到了大唐與吐蕃的垂涎。
吐谷渾族衆一俟出現,便各自佔據高點,拋下長長的鉤索、準確命中下方突厥斥候們的坐騎,控制住了突厥軍衆的行動後,便一擁而上一番砍殺。如此廝殺效率雖然慢,但對付小股的突厥騎兵,也頗有所得。
“你等打掃戰場,我再去引一隊突厥騎兵至此。多積攢一些首級,唐軍殺回後,咱們才能活命!”
扮作突厥貴人的慕容奢力縱馬返回,甩甩腦後髮辮繼續說道。
他相貌不類突厥,想要假扮突厥貴人還是頗有難度,但因爲能通突厥語才勾搭上默啜,又因爲默啜斷髮羞辱他,讓他的裝扮極具欺騙性,越是突厥的精銳,反而越不會懷疑他。眼下正可用來誘殺一部分突厥軍衆,希望能夠以此討歡後來的唐軍。
畢竟跟突厥的殘忍暴虐相比,唐軍的風評還是要更好的。而且唐國國內爆發政變的消息,他們這些胡部也多有聽聞,默啜正是以此來引誘他們。
如今跟突厥決裂,他們若還不能獲得唐國的諒解,那可真要死無葬身之地。而且唐國國內動盪不安,想要重新穩定住諸州局勢,肯定也要更加仰仗他們這些胡部人馬。
除了吐谷渾慕容氏在悄悄誘殺突厥兵衆之外,河谷中其他的胡酋們也都在進行着此類的活動。
至於想法,自然也多多少少與慕容奢力有些類似,而且除了要求得唐國諒解之外,那些被亂卒哄搶而拋撒內外的財貨也實在是誘人,誰又能視錢財如糞土呢?
當然,這些雜胡想要完全扼制住突厥那也做不到,否則就不至於被突厥作爲消耗品來使用。但就算他們對抗不了大股的突厥軍衆,圍殺一些落單的突厥人還是能做到的。
如果說此前突厥人將諸胡部困在河谷中是在主動製造混亂,那麼現在河谷中的亂象則就已經完全不在突厥的控制之中。
而且當時承受動亂的唐軍一方起碼還有城防可據,但突厥入城之前,諸胡部已經搶先入城,如今城內城外幾乎是一樣的混亂,突厥人也完全的被裹入其中,很難再作爲一個整體去應對各種變故。
當然,想要讓這些雜胡們比較徹底消耗掉突厥的戰鬥力,也很困難。此前雜胡們鬧亂那麼嚴重,但守城的唐軍也是說走就走,面對真正的精軍,這些雜胡所能發揮出的扼制能力其實非常有限。
突厥軍衆們之所以較長的時間被騷亂所困擾,主要還是那些突厥戰士們自身的選擇。他們自無默啜可汗那麼宏大的視野,所見的只有懷揣美貨四處亂竄的胡人,藉此追趕搶掠,將戰利品收入私囊。
因此默啜幾番嚴令催促之後,一直到了午後將近傍晚時分,那些突厥軍衆們才漸漸的傍城聚集起來。這一聚集起來,戰損才清晰的表現出來,足足有一千多、將近兩千的軍衆仍然不見蹤跡。
但是除了默啜並其他突厥將領們對此感到心驚之外,普通的突厥士卒們對此感觸卻並不怎麼深刻,他們各自或懷揣或馬馱着衆多的財貨,正滿心算計着此次所收多少。
“此境絕對不可長期逗留,各自攜帶口糧,隨時準備撤軍!”
明明是一場追擊潰亂的勝仗,結果所帶來的戰損竟然是此次南來最高的,默啜更加有感於物慾之可怕。凡事需有度量,唐人所留下的資財物貨,已經超出了他們眼下所承受能力,若再執迷於此不能自拔,滅頂之災恐將不遠。
可當可汗軍令傳達下來之後,諸突厥戰士們卻各自面露苦色。因爲各自運力有限,所以主要收集一些金銀珠玉等價值高昂又方便攜帶的財貨,至於糧食、鐵器等物,他們是腦袋抽筋,纔會不遠萬里的來到唐國境內搬上幾袋穀米運回塞上!
所以儘管可汗嚴令士卒每人都必須攜帶十日之糧,但還是有衆多的突厥士兵陽奉陰違。他們此行南來,沿途搶掠慣了,自覺得就算攜帶的口糧食盡,直接再搶就是了。可若是換了別的地方,一戰下來未必還能獲得這麼多的珍寶財貨。
默啜就算滿心的危機感,也很難嚴查每一個戰士行囊。而且就連他自己,此刻仍然心存猶豫,想要攜帶更多的物貨。
河谷中的雜胡部伍多數都已經被追殺逐散,僅僅只保留了兩千多名役力,且還都來自不同的部族。
他們手足之間都有捆縛,保留了一定的活動能力,但卻並不能完全自由的活動。而且就連那些捆縛物,都是唐軍留在城堡中的絹縑之類織品,爲了儘量攜帶上更多的財貨,默啜可謂是絞盡腦汁,無所不用其極。
但即便是如此,在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他們所整理搬運出的物貨也只佔了一部分,今日很難再出發,一旦野中遭敵,恐怕更加危險。
其實也並不是沒有解決眼前問題、且兩全其美的辦法。
“如果能把河曲幾州的餘部招取過來,一定能把整個原州都給搬空!”
默啜不無心動的想道,但很快就否決了這一想法。
東突厥滅亡之後,大唐並沒有趕盡殺絕,爲了制衡越來越驕橫的薛延陀,將突厥餘部安置在了河曲六州,即就是勝州、夏州、銀州等地,這裡纔是突厥本部大本營,起碼生活着數萬帳的突厥餘部。
至於如今在大漠上死灰復燃的突厥汗國,主要還是東部突厥的族人們,就是頡利可汗的侄子突利可汗的舊部。包括骨篤祿兄弟們,他們的父輩都曾是突利可汗的部伍。
突厥滅亡後,東部突厥劃入單于都護府轄內,而在突利可汗去世後,其子賀邏鶻因謀反而被流放,自此之後突利可汗一系便失去了對東部突厥的控制權。如骨篤祿家族這樣的下層酋長們,纔開始直接聽從唐國號令。
東部突厥與突厥本部同樣矛盾頗深,頡利之覆亡,突利也曾在背後插刀,因此突厥本部對東部突厥出身的骨篤祿兄弟們反應冷淡。儘管骨篤祿建牙復國已經十多年的時間,但河曲六州突厥遺民始終對他們乏甚迴應。
默啜倒是很希望能夠將河曲六州遺民納入他牙帳之下,如此一來,他才稱得上是真正的突厥可汗。而且那六州遺民對唐國內部的瞭解還要遠勝於單于都護府舊治的突厥人衆,一旦依附過來,那默啜出入河曲將更加從容,不必如今次這般還要借吐谷渾引路放行。
可眼下,唐軍援兵多少尚且不知,若再吸引大量河曲遺民南來,無疑會更加浪費時間。到時候需要默啜引本部人馬抵抗唐人援軍,給河曲遺民爭取南來運輸物資的時間。
這無疑會讓默啜本部人馬陷入更大的危險,而且河曲遺民會不會與他一心,這也值得懷疑。默啜本性多疑,自然不想冒這麼大的風險,只能放棄這樣一個打算。
這一夜,突厥部衆們仍在加緊搬運物資,同時又緊張的備戰着。所幸此夜雖然有小規模的騷擾,但多是此前潰逃那些胡人們不甘心的再次遊蕩回來,遭到驅逐後便再次遠遁。
第二天一早,物資都已經裝車停當。默啜在想了想之後,還是沒有把剩下的物資付之一炬,決定任由周遭那些胡部入內揀取,倒不是可憐那些人的犧牲,只不過給他們一點甜頭,讓他們繼續期待這樣的機會。
清晨時分,第一路押運物資的突厥人馬便上路了,足足有幾百架大車,在河谷中排成數里長的龐大隊伍,緩緩向北而行。
默啜以狼騎前後導引,自己則率兩千親信精銳居中協調。後路隊伍車駕同樣不少,但所運載的物資則就不如前路那樣重要。這是準備用來遇敵後拋棄掉、以阻撓敵軍追勢的誘餌。
因爲攜帶大量的物資,隊伍行進的速度並不快。而且在行軍途中,默啜還幾次派遣狼騎向道途周邊繼續進行劫掠清掃,既是爲了打探敵蹤,也是爲了掩飾去向。
默啜不可謂不謹慎,然而他卻不知,就在他小心提防後路唐人追兵的時候,契苾明早率六千精騎,業已繞過清水河谷,在其前方必經關隘就位等待、以逸待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