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少王講解,武攸宜豁然開朗,然後便笑語道:“土麻賤物,遠不足配比君王尊格。既然是要興弄助幸,告令西京各家絲貨集聚,他們敢有違背?”
李潼看他說得眉飛色舞,不問可知武攸宜心裡是少不了打着中飽私囊的主意。
他們這些武家子本身對於舔他們姑母武則天已經非常熱心,衆籌去舔那就更熱心了,比如幾年之後樑王武三思集結四夷酋長請鑄天樞以表大周功德,諸胡聚錢百萬億,買銅鐵不能足,兼收民間農具才做成這件事。
李潼舔是舔,但不會喪失底線,聽到武攸宜這麼說,當即便表態道:“所以絲麻兼取,我已經畢陳緣由。但如果留守一意弄奢,恕我不再奉陪。物恆有貴賤,人自分士庶,士庶諸衆,聖皇兼而恩之,俱作表現,才能彰顯人道和美。”
若是此前,聽到少王如此不客氣的直言反對自己的意見,武攸宜少不了要翻臉動怒。可是現在,他卻沒有了這種底氣,聞言後只是冷笑道:“小民分散在野,漫及山嶺溝壑,哪有閒力去搜闊徵麻?”
“我既然作此計議,自然是有後路鋪設。還要奉勸留守,西京徒衆已經榨取諸多,如果還要窮逼勒索,情急民變,未可預也!”
李潼又繼續說道,他也實在是有些好奇,武攸宜搞那麼多錢做什麼?前幾日他遊賞查探其人私業,所見那些財貨已經堆積如山,基本上是什麼用處都沒有。
他雖然也貪錢,但更多的是將錢當作一種媒介,憑此與人產生互動與交流,實在是不理解武攸宜當個搬運工怎麼就當的這麼嗨?
聽到少王這麼說,武攸宜心中暗哂,並不將此當作一樁隱患。他所掌西京近萬數留守人馬,難道還會怕區區民變?
不過眼下還要借少王智力作弄後事,他也就不急於表露心意,只是發問道:“那我倒要聽一聽,河東王究竟有什麼後計?”
李潼見武攸宜神態,也知很難勸阻對方,不過反正這傢伙在西京也呆不久了,剩下這點時間由他折騰去罷,反正最後也休想帶走這些財貨。
“曲江雅事興弄,平康諸伎競豔較藝,孰優孰劣,很難一言決之。不妨以聚麻爲尺,人觀其戲弄如何,若覺可賞,捐麻助事,最後論此競優……”
沒有大火箭的直播,是沒有靈魂的。李潼弄出這曲江戲事,哪能忽略全民票選這種狂歡。
武攸宜聽到這話,眸光頓時透亮,但還是忍不住說道:“捐麻豈如捐絲……”
“絲絹諸物,都是生民疾用,一寸一兩,生機攸關。麻則草野賤物,庶人亦能俯拾,捐此助興,人共此樂,並助賀禮……”
李潼又耐心跟武攸宜解釋一下這個花錢跟費物的區別,其實也根本不用解釋的多詳細,武攸宜自己也能想明白,從他手裡泄出一枚銅錢心裡都肉疼的不得了,但若是銅帛之外的東西,反而沒有那種直觀的心疼。
“河東王誠有妙才啊,便依你這一計略!麻本賤物,雅事興弄,若不豪擲幾百、上千斤,又怎麼能匹配得上平康色藝!”
心中略作思忖後,武攸宜便眉開眼笑,同時不免抱怨道:“既然有這樣的良計,怎麼不提早告知?賤麻氾濫草野,如果能提前收儲,也能更作便利之用!”
李潼聞言後,心中便作冷笑,你這老小子還想提前抄底、囤積居奇?規矩是老子定的,你能玩出什麼花?
“現在也不晚啊,留守家財重積,變換成麻,供人提用興樂。凡在曲江豪擲興樂者,錄名計數爲憑,餘後將這些麻貨徵取入庫,長命縷用料盈出有餘。”
李潼笑語說道:“我府中是沒有多少閒力驅使,也想請留守幫我稍集些許,先計五萬斤吧。”
“五萬之數夠用?平康羣伎可是對河東王愛慕入疾,哪能無顧佳人殷望,便暫計十萬斤數。至於價格,薄於時價兩成,並謀要事,我當然不會虧待了河東王!”
武攸宜拍着胸脯,一副豪爽姿態。
李潼對此自無不可,反正他就算花什麼錢,也是武攸宜的,但歸根到底都是他的。
他並不介意武攸宜入市囤積麻貨,麻這種物貨實在是太尋常了,故衣社雖然厚積許多,但也絕對做不到壟斷整個關中。越多人入場搜刮市面上的麻,越能在短時間內讓價格產生一個波動。
他雖然已經做好蝕本賠錢的準備,但能收回一些總是好的,也根本不必擔心如此操控物價會大害民生。因爲麻這種東西實在是太尋常,野外恆有所出。
眼下他跟武攸宜算計這些,主要就是取的一個時間差。那些敢在曲江雅集上競豪的,必然只能是沒有衣食用困的豪強世家子,在他們的概念中,麻這種東西俯拾皆是、價格又低,隨手揮灑起來,又怎麼會放在心上?
但麻這種東西就算再怎麼充盈無缺,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內,必然只能存在定量。
可是李潼他們卻是用爲女皇編織長命縷爲藉口操作此事,特別武攸宜這傢伙恨不得把天下人家財都搬空,又怎麼會給人三年五載時間去儲麻交數?必然是隻能在西京附近即時收買交數,價格必然會在短時間內有所飆升。
李潼也可藉此將關中故衣社積存的那些麻貨投進市場中,通過市場的流動交付給官府。官府收取這麼多生麻原料要怎麼做,他就不管了,反正也都是憑空得來,不會有什麼負擔。
如果換了一個能吏幹臣坐鎮西京,說不定還能善加利用,投入到下半年收復安西四鎮的戰爭中去。
除此之外,他也想借此刷走一部分故衣社裡濫竽充數的人。故衣社門檻設定太低,雖然短時間內得以瘋漲,但其實裡面有着相當一部分是並不需要這種行社互助,卻能憑此獲得諸多利好。
這也讓故衣社顯得臃腫有加,管理起來非常困難,組織效率其實非常的低下。
如果眼見到麻貨在短時間內如此波動劇烈,難免會有人囤貨自珍,希望之後還會遇到這種好事,從而不再急於貪惠入社,也能讓故衣社有限的資源覆及幫助到更多真正需要幫助的窮苦之衆。
眼見少王答應了自己的提議,武攸宜心裡也是非常的高興。這幾天他一直在懊惱此前太豪爽了,平白贈送給少王那麼多的財貨。
最開始他只以爲少王已失聖眷,在樑王有意構陷下絕難倖免,財貨即便贈送,也不過只是短寄洗白,更增少王罪實。
可是得知太平公主居然遣子助勢,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所見有差。之後少王又透露出更多曲江雅集的意圖,他不免更加認識到樑王這次怕是很難搞掉河東王。
但最讓他警覺的還不是女皇心意變更、不再樂於見人兇猛爭儲,而是惱恨於少王實在太奸惡,拿了他的財貨後才向他透露這些。
現在眼見少王謀身妙策頻出,武攸宜首先想到的也不是朝堂風潮將變,而是想着該怎麼挽回損失。
此時的武攸宜,早已經將武三思傳信諸事拋在了腦後。他平生只有兩件事最重要,一個是媚幸女皇,保證自己榮華長久,一個是勒取財貨,囤聚興家。至於對朝堂爭儲惡鬥,遠不如武承嗣、武三思那麼熱切。
現在少王弄計,完全滿足了武攸宜人生兩大要事,對此自然熱心至極,再看河東王可就太順眼了。
心情一好,武攸宜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稍作思索便對李潼說道:“此前雖有言惡傷情,但我眼下確是誠意十足。便告河東王一事,樑王已遣憲臺御史霍獻可往西京而來,必是訪求你的過錯,河東王近日可要檢點言行。”
李潼聞言後便是一樂,所謂政治不成熟,便是武攸宜眼前此態了,喜怒無常,沒有定計。像他主意就拿的很正,儘管武攸宜近日對他和氣有加,巨財推享,乃至於通風報信,但該搶還是要搶。
武攸宜見少王神態有些不以爲然,不免操心道:“霍獻可之名,河東王或是不知。其人權慾薰心,至親猶陷,乃是一個章服豺狼。年初政事堂諸宰相論罪入刑,其人設謀不少……”
“多謝留守傳警,我一定會注意。不過近日要鼓譟人勢,難免小節無察,還要請留守助我回圓幾分。”
聽到武攸宜如此評價朝堂酷吏,李潼總感覺怪怪的。
武攸宜點頭道:“無需此言,我肯定也會保全河東王,不讓閒人滋擾此中諸事。”
他這倒不是虛言作僞,如果說此前曲江雅集只是榨取財貨的算計,那麼現在便是取樂女皇的大計,武攸宜當然不會爲了武三思而耽誤眼前的事。
霍獻可這個小綠帽,李潼是不怎麼在意,這個傢伙來了西京,正好可以順便把武攸宜押回去。如果真要瘋狗一樣盯住自己不放,索性順道弄死,再給武攸宜添一樁罪過。
此前西京除兩大內之外,並無必守要地,李潼再怎麼膽大包天,也不敢在這兩個大內重地搞事情,也沒有那種機會和能力。
可是如果這個收儲絲麻的倉儲建立起來,那就有樂子了。到時候一把小火,看武攸宜是救他家宅,還是救他姑媽的長命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