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宰相王方慶步出班列,殿中羣臣紛紛收拾心情,並各自打起了精神。
大唐官員的待遇,大體分爲俸、祿、賜、會等四項內容,不獨種類方式不少,收入總量也是頗爲可觀。
四項收入中比較穩定的便是祿,祿主要分爲祿米與職田兩部分,祿米是依照官員本品、即就是散官品級給予發放,從正一品的七百石逐級降低到九品的五十石。
職田則是按照職事官品級配給,從一品的十二頃降低到九品的二頃五十畝,官員可以自遣家人耕作,又或者租佃給佃農耕種。
跟前代相比,大唐官員的祿給所出無疑是優厚得多。此前朝代或是給祿,或是給代祿田,然而大唐卻是兩者兼有。特別是隨職而給的祿田,無論是租是種,所得較之祿米都要豐厚得多。
只不過開元之後,官員的職田被廢除了。從行臺霸府時期開始,因爲東都官職田也多劃在關內,當時的行臺自然不甘心將這麼重要的土地資源分割出來,索性一應罷免,一直到了開元時期也沒有進行恢復。
大唐最初設立職田,是因爲開國初期府庫空竭,尚無力支付祿米,再加上爲了驅使地方上的望族入京安家,所以才以田代祿。
如今的朝局形勢已經不同,特別關中均田敗壞、土地肥力也下降嚴重,土地已經不宜輕授。像京司諸職官們,若是普授職田的話,起碼需要九千多頃良田。
但在實際執行的過程中,職田的地塊只大不小,若真普授職田,實際上兩三萬頃都有可能打不住。而且官員在職纔有田,手中多少都具有一定的權力,難免會侵佔河谷航埭等便於澆灌耕作的土地,如此給關中耕地所造成的破壞,還要超過了職田本身。
與職田一同遭到限制的,還有封爵田邑。單單這兩項,就給關中擴增出了將近十萬頃的耕地面積。
官員們職田雖然沒有了,但份額還保留着。戶部與司農每年覈計關內諸州畝產均數,以此作爲標準,每歲給予數額相等的職田穀米。
以較低標準的畝產兩石來算,扣除糧種、勞作等成本,哪怕九品下官,一年也能領取到三百石上下的祿米。
不過,關中常年都是缺糧的狀態,需要從外州進行轉輸,祿米中的相當一部分都需要折錢糧發放。每年祿米發放約在百萬石左右,折錢的話通常在三到五十萬緡之間,一名九品官單單祿米所得便在百緡之間,一家溫飽綽綽有餘。
當然祿米的收入也是有所波動的,除了職田這一部分收入隨官職變動之外,一年到頭究竟拿到多少祿米,還與考課相關。
大唐官員考課分爲九等,考秩在中中等可以守本祿,足額拿到祿米。考秩升高一等則加給一季的祿米,一直到上上等直接加給一年。而考在下下品的話,不獨一年祿米全都扣光,還要遭受彈劾貶黜。
祿米事關考覈,所以朝廷的獎賞在這方面改動不大,只是遵循今年考秩的成績循例發給。有官員願意祿米折錢的話,則比市價浮給一成,既緩解漕運的壓力,也給官員們一定的實惠。
俸與祿的區別,不只在於發給的時間不同,內容也大不相同。祿是每季發放,俸則是逐月發放。俸的內容也更廣闊,大體分爲俸、料、課、雜等四類。
俸就是俸錢,從一品的一萬錢遞減到九品的一千錢,每月有給。料就比較複雜一些,包括有官員的食料、酒料到時服用料等等,凡所生活必需品,幾乎都涵蓋在當中。
課就是給奴,五品以上給親事、帳內,直至八九品,也都各給官奴二三使用。雜類則就是官員的生死嫁娶等諸事,甚至就連父母並本人的生日,也會發給一定的物料表示。
開元之後,朝廷諸司人力緊缺,所以在各種雜項福利上便進行了壓縮,相關福利同樣折錢發給。至於今次朝會上,則按照職事的閒劇不等,各賜三到六個月的俸錢。
同時使奴在原本的基礎上,五品以上加給僕員兩人,五品一下加給一人。畢竟青海一戰繳獲了太多的俘虜,這些蕃人本身又乏甚技藝才能,國家幹養着徒增開支,發給諸臣員家既能充當力役,興許還能調教出一些日常工計,役滿之後可以挪作他用。
俸祿兩項因有定製,雖然也都略有增幅,但整體增加的幅度並不大。今次朝會上,賞賜力度最大的,還在於賜會。
這其中,三品及通貴賜物六種,分別是錢五十緡、絹百匹、雜彩五十端、金銀器八種、御馬一乘以及雜使物料二十鬥。雜使物料就包括香料、面脂口脂、承露囊以及醴泉佳釀等等。
五品以及於下,便循此標準逐級遞減,直至九品,仍有錢五千、絹十匹以及雜彩五端。
這些賜帛並物,還僅僅只是官員們自己能夠領取到的賞賜。除了他們各自本身之外,各家命婦在進拜皇后的時候,仍能獲得比例相當的賜物。
會這一項,朝廷自元月正日大朝之後便大酺五日,同時諸司各給公廨會錢以支所司職事官員宴會花銷,分別從三省的百緡遞降到諸分曹三十緡。
除了對官員的獎酬之外,兩京及天下諸州,凡所民戶足役足稅者,一概免除開元五年的戶稅,官府不得加徵。
凡所靖邊將士,在伍者諸營慰勞,列勳卸甲者,州縣遣員撫問,以九品禮賜給佳節用資。戶有高壽八十者,具禮賜物依此。戶有七十者賜民爵一等,戶丁免役一季。
羣臣們本來就已經在極盡暢想今年賜會將會怎樣的豐厚,但朝廷的豪邁仍然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這一系列的賞賜累加下來,幾乎已經超過了他們原本官職收入的一倍。
像是通貴以上的大臣,雖然直接的錢帛賞賜並不算太多。可是其他的雜彩錦緞、金銀器和雜使物料之類,累加起來價值足以達到數千緡,至於那御馬更是有價無市的珍物,誰也不會傻到當市售賣。
下品官員們雖然賜物不如長官那樣豐厚,但本身基數大,再加上俸錢這樣的基本收入的增加,收穫亦足可觀,起碼過上一個肥年是綽綽有餘。更不要說各司官署還有分發下來的公錢宴會,既能與同僚們有聯誼之好,還節省了家庭本身的開支。
須知下層官員每逢年節最大開支還是人情世故的往來,現在有各司官署提供宴會場合,只要不是醉心鑽營的求幸之徒,這一部分開支大可以節省出來。
李潼雖然愛好生財興利,但卻並不以囤聚爲樂。賺錢的最大意義,就在於把錢花出去,並且能花的高興。今年財政大收,當然是要與官民同樂。
王方慶所公佈的諸多賜會賞格看起來還不算如何驚人,但凡所賜授恩免,加起來卻已經達到了一千多萬緡之巨!基本上一場世博會舉行下來,稅錢的進項都在今日大朝上豪施出去。
即便如此,朝廷的財政盈餘仍有極大的富裕。不只民家戶主家財豐厚、當家爽快,作爲一個帝王同樣如此。
眼見到羣臣幾次在大殿中蹈舞謝恩,那羣魔亂舞的畫面雖然略顯滑稽,但這歡快的氛圍卻是分外的有感染力。
當然這樣優厚的賞格不可能成爲常例,今年除了財政豐收之外,也在於青海一場大勝證明了開元以來朝廷內外興治的碩果累累,是對過去數年內外努力用命臣員的一次集中賞賜犒勞!
賞格公佈完畢後,羣臣們興奮未已,接下來朝廷又進行了一番人事上的年終調整。
講到開元政治興盛有序,在朝衆宰相們自然功不可沒。所以自中書侍郎姚元崇以降,開元以來凡所擔任過宰相的官員,無論身在內外、在朝在野,俱加散官一級,就連已故宰相婁師德,都追贈司空。
除了散秩的調整,宰相們的實際官爵也進行了一番調整。這當中,自行臺年間便追隨聖人興治政務的姚元崇,受封樑國公、實封兩百戶,並位加特進、罷知政事,以集英館大學士待制內館、爲供奉班首,監修國史如故。
聽到有關姚元崇的官職調整,羣臣也都不免大感驚詫。雖然早有傳言猜測年前年後政事堂會有位置調整,但他們卻沒想到首先受到調整的會是姚元崇這個政事堂首相。
實在是早在開元之前,姚元崇便已經是行臺主政官員之一,開元之後一直擔任宰相至今,朝臣們都已經習慣政事堂有這樣一位宰相的存在。現在乍聞姚元崇將要被罷相,多多少少是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其實不止朝臣們對此感到詫異,就連李潼自己對姚元崇的罷相也是頗感不適應。原本按照他的想法,是希望姚元崇能夠繼續留事政事堂兩到三年的時間,這樣高端行政人才的繼任順序恰好能夠理得順。
而且姚元崇在政事堂這些年,的確大大的爲他分擔了許多的壓力。不說開元政治這麼快便頗見起色,若非姚元崇坐鎮京畿,今年上半年他也不敢拍拍屁股便要御駕親征。
但是從年中他凱旋歸朝的時候,姚元崇便頻遞辭呈。也並非故作高風,實在是在這個位置上呆久了,姚元崇也確實頗有幾分高處不勝寒的感受。
他日常的言行舉動已經是羣臣矚目的焦點,就連兒子參銓的經歷過程也廣受時流的評議。眼下大體尚能維持得住,可若長此以往,未來未必不會從小處翻車。
見姚元崇請辭心切,李潼這才勉爲其難的答應下來。至於罷相之後該要如何安置,他也廢了一番思量。
如今的朝廷並沒有走中宗、睿宗的一番彎路,姚元崇雖已爲相數年,但眼下也只年方五十而已。這對高級的官員而言,正是壯仕之齡,政治生涯仍然富餘有加。
大唐宰相離開政事堂後,若年事已高,多數是轉移到都省或九寺擔任長官、虛事榮養,若仍年富力強,則出京主政一方。
姚元崇深諳政務,同時又有着極強的大局觀與應變能力。如果眼下青海問題還未解決的話,出任涼州都督是一個比較合適的位置。可現在若再放置地方,則就有些浪費才幹。
所以李潼乾脆繼續將之留在朝廷,備問參謀的同時,順便帶一帶集英館這個將參制敕的後備機構。同時明年新律的修訂,李潼也打算讓姚元崇領銜。未來中樞人員配給若有失衡,也可就近將姚元崇起復爲相。
除了姚元崇之外,另一名宰相的調整便是不出羣衆所料的劉幽求。劉幽求罷相之後,將會出任廣州都督並領五府經略,統籌管理嶺南道諸事,同時將廣州已經頗爲繁榮興盛的海路商貿也加以監管起來。
劉幽求作爲聖人潛邸故員,一路伴隨聖人的成長,但也因此履歷頗有欠缺,沒有在地方上主政一方的經驗。這一次前往廣州,既是對履歷的完善,也是將朝廷最新的政令調整傳播到嶺南。
除了這兩員罷相之外,禮部尚書王方慶進位中書侍郎,接替姚元崇。至於後補的宰相,則並不是羣臣所猜測因州吏大舉而舉用吏部官長,而是從別司進補,御史中丞朱敬則進位御史大夫、參知政事。
天意之所以難測,就在於彼此的身位不同。朝臣們以爲今年州吏大舉,所以來年朝廷可能要將政令的改革推行到地方,但事實上來年地方並無大動,而是以修正典律爲主。
至於另一名補位的宰相,同樣也是一個殊榮加給,但卻並不是幻想着一門三相的李敬一,而是已經數度爲相又幾遭罷相的李昭德。
李昭德進位尚書左僕射並同中書門下三品,同時加磧北道大總管。除了原本坐鎮朔方的職權之外,另外又新加了一個任務,那就是發募漠南諸胡,重修溝通大漠南北的參天可汗道。
參天可汗道是貞觀舊年太宗皇帝平滅東突厥頡利可汗之後,漠北羣胡所開闢用於參拜大唐聖人的馳道,從漠北的可汗牙帳一直延伸到河曲的秦直道古路並直通長安。
高宗後期,突厥死灰復燃,這一條溝通大漠南北的參天可汗道也遭到了嚴重的破壞。開元以來,雖然三受降城的建立截斷了突厥默啜的南下之路,但大唐方面也並沒有繼續向大漠深處開闢。
如今青海收復,吐蕃的勢力退縮回了本土中,暫時已經不足爲患,那麼仍然盤踞漠北的突厥默啜自然成了下一個戰略打擊的目標。
朝廷任命李昭德爲宰相,並讓其收募漠南羣胡重修參天可汗道,一則是肅清漠南那些叛附不定的胡虜,二則就是爲了大唐軍隊遠出漠北、犁庭掃穴而作準備,同時也給方經大戰的唐軍兩到三年休整備戰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