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布是一塊桃紅色的小花布。夏二嬸啥也沒說,就把布給放在了炕上,臉上還是不甘不願的樣子。別人卻都誰也沒去看那塊布。
接着,她又在夏二叔的催促下給夏三叔、夏三嬸和臘月陪了不是。雖是陪了不是,但言語之中還是辯解說她不是故意的,只怕是張六媳婦誤解了她的話。夏二叔在這件事上倒是把自己給撇清了,他今天從集上回來就被夏老爺子訓斥,根本就沒出過院門。
“老六媳婦說的話最沒邊,別人說了啥,經過她的嘴肯定就變味。”夏二叔陪着笑臉,然後又拉下臉來數落夏二嬸,“早跟你說別跟她走太近,你就是不聽。看看,現在把你給害了不是。”
在他這麼一說,夏二嬸也成了受害人。
夏三叔和夏三嬸都不相信。但兩人都面赧,也不善言辭,就都沒有說話。
夏二叔瞧瞧大家都不說話,他就又笑了笑:“三弟,三弟妹,你二嫂那個人有時候嘴上是沒把門的,可她心不壞。”
都這樣了,還說心不壞。其實這太平世上真的打打殺殺的人能有幾個,太多的罪孽還不都是出自於口中嗎。
“二哥,我們沒有對不住你們的地方。”夏三叔悶了一會,開口說了一句話。
“是,是。這件事,是你二嫂對不住你們。你們要是心裡還不痛快,就讓你二嫂再給你們陪不是。三弟,我們是你二哥、二嫂咧。”夏二叔就說,話裡話外的意思無外乎他們已經陪了禮,夏三叔再不依不饒的,就是不把他們當哥嫂敬了。
夏三叔和夏三嬸都說不出話來。
夏老爺子瞧瞧二兒子,又瞧瞧三兒子,心中暗暗地嘆了一口氣。他沉吟了一會,才又開口,聲音和態度都很嚴厲:“老二媳婦往後管好你的嘴!”
夏二叔和夏二嬸忙不迭地答應。夏老爺子這樣說,今天的事情也就這麼了了。他們當然願意。
夏老爺子又指了指炕上的小花布:“這花布給臘月做件衣裳吧。”這就是對臘月的安撫和補償了。
“我不要!”臘月立刻就說道。小丫頭今天接連受委屈,倔脾氣上來了。
夏老爺子有些下不來臺,不過他還真不好意思說臘月,就瞅了夏老太太一眼,這意思是讓夏老太太說話,就此把事情給壓下來。
“爺……”夏至突然開口。
她只叫了這一聲,夏二叔和夏二嬸都激靈了一下子,覺得事情要糟糕。
夏至纔不理他們兩個人臉色如何,她只跟夏老爺子說話:“二嬸雖然賠了不是,可外面編排臘月的話怎麼辦?爺,你爲臘月想想。”
臘月就抿了抿嘴,走過來挨着夏至站了。這個時候她當然明白了,臘月是站在她這邊,護着她的。
夏三嬸的眼圈也紅了:“是啊,爹。臘月讓她們編排的,以後可咋做人,咋說親啊。”
夏老爺子嘆氣:“身正不怕影子斜。這個事,我明天出去找張六說說。”這是答應要親自出去澄清事實。
“只有爺去說,我怕有人更要說爺是偏心臘月。”夏至就笑。張六媳婦可已經說過夏老爺子偏心臘月的話了。
“那……”夏老爺子就看夏至。
夏至往夏二嬸那瞟了一眼:“解鈴還須繫鈴人。我看也不用等明天,二嬸不是最愛晚上出去串門子嗎?”澄清這種事,當然是越快越好,誰知道經過一晚上的流傳和發酵,事情會被說成什麼樣子呢。
這一句話說出來,臘月一家心中深感夏至不說,就是夏老爺子也越發覺得夏至心思縝密,做事果斷。
“老二媳婦,你就去跟老六媳婦把事情說清楚。以後但凡有誰還說這件事,就是你的過錯!”夏老爺子想了想,就對夏二嬸吩咐道。
夏二嬸當然不願意,可她沒敢當面駁回夏老爺子,就跟夏二叔擠眉弄眼地,意思讓夏二叔說話。夏二叔支支吾吾的,他今天被夏老爺子給罵的有些怕了。
夏至瞧了,就給臘月使了個眼色。
“二伯孃,你到底去不去?”臘月就問夏二嬸。
夏二嬸還是磨蹭。
“二嬸,又不是讓你去說我三姐不好。相親不成,也不是啥大事。你就是不該把臘月扯進去。”夏至就說。
夏二叔和夏二嬸本來是擔心他們要給臘月澄清,就得說出真相,那樣有損五月的聲譽。現在聽夏至這麼說,雖然還是要出去丟臉,但總算去了一層顧慮。
兩口子齊齊地鬆了一口氣。
夏至卻不能越過臘月一家來得這個好兒,她又說了一句:“這半天了,三叔和三嬸可沒說三姐一句不好。”
夏老爺子被說的心中一動,指着夏二叔和夏二嬸罵:“就你們一個兩個的不成器!”
“快去。讓你以後還敢說話不過腦子。”夏二叔就用眼神催促夏二嬸。
夏二嬸無法,只得慢吞吞地往外走。夏至見臘月不動,就又給她使了個眼色。臘月會意,忙就跟上夏二嬸:“二伯孃,我跟你去。”
“我也去吧。”夏三嬸想想,隨即也跟了出去。
有她們孃兒兩個跟着,夏二嬸可就耍不出什麼花樣來了。夏至心裡滿意。夏二嬸愛串門,愛跟人說閒話,以前沒少編排她。田氏要將她給田大寶做媳婦的事,就是夏二嬸給添油加醋地傳揚出去的。這一次夏至趁機讓她大大的沒臉,吃個教訓,省的以後再胡說八道。
夏三叔顯然對這樣的做法很滿意,他看了一眼炕上的小花布,就對夏老爺子說:“爹,這布臘月不稀罕,我們也不要。”
“對,是不能要。”夏至立刻就接住了夏三叔的話茬,“爺,你給我二叔拿的是錢,我二叔要還,當然應該還錢。這花布還是留給我三姐吧。”
夏三叔的意思是啥也不要,夏二叔兩口子給他們陪了禮,現在又去跟外面澄清,他就滿意了。但是他領夏至的情,聽夏至這麼說,他自然不能反駁,乾脆就閉上嘴,來了個默認。
夏老爺子心中覺得對不住三兒子一家,又滿意他們識大體,肯替五月遮掩,沒有跟二兒子一家針尖對麥芒。不過是讓二兒子一家把錢給吐出來,他覺得這沒有什麼,就吩咐夏二叔:“老二,布你拿回去,把錢給我原數退回來。”
夏二叔嘎巴嘎巴嘴,覺得嘴裡發苦。他從集上回來夏老爺子教訓他的時候,就點明瞭已經識破了他的算計。現在他有心要賴着不肯拿錢出來,又怕夏老爺子舊話重提。可真要拿錢出來,他又心疼。左右權衡了一會,他只得忍住心疼,回東廂房去取了一串錢回來。
夏老爺子收了錢,轉手就遞給夏三叔。
夏三叔不要:“爹留着花吧。我們不要,臘月那孩子也肯定不能要這個錢。”夏老爺子再三的給,夏三叔無論如何都不要。
“爹,你和娘歲數都大了,就靠種地那點兒出息。往後還有小龍是一件大事。”夏三叔不大善於言辭,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臉上都紅了。這是動了真感情的。
夏老爺子嘆了口氣,把錢放下了。
夏二叔瞧了夏三叔一眼,然後又瞧了夏老太太一眼,他就有些皮笑肉不笑的。“三弟說的對,就是這個理。爹,娘,這錢你們老兩口留着吧。”
天擦兒黑了,夏二嬸垂着頭走回來,後面跟着夏三嬸、臘月、小黑魚兒,小夏林還有小樹兒。夏至瞧瞧後面那些人和夏二嬸截然不同的臉色,就知道事情處理的很滿意。
夏老爺子問過,知道都說清楚了,他就點了點頭,放了夏二叔和夏二嬸回去。兩口子往外走,都沒敢動炕上那塊花布。夏老爺子也沒讓他們拿。
他們前腳剛出門,後腳小黑魚兒、小樹兒和小夏林就搶着說夏二嬸找老六媳婦澄清的事。
“我還特意讓她到大柳樹下頭,跟大傢伙把事重新說了一遍。這回啊,看誰還敢胡亂編排臘月。”小黑魚兒挺着小胸脯說道。他在外頭玩,遇見了夏二嬸一行人,問過是怎麼回事之後,他就把監督夏二嬸的事給包攬了下來。
夏二嬸這出去澄清一回,效果頗爲轟動,她身後除了夏家的人,還跟了一大串的孩子。
“哎。”夏老爺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夏老太太假裝沒聽見夏老爺子嘆氣,她伸手把炕上的小花布拿起來翻了翻:“老二咋沒把這花布拿回去。”
“他還有那個臉拿啊。這布不給他們了,你看着給臘月和十六做點啥吧。”夏老爺子就說。
臘月一聽那花布還有夏至的份兒,她就不說不要了。
夏老太太卻驚訝地叫了一聲,讓大家看那花布。花布是摺疊成一塊的,打開之後卻能看到,並不是一整塊,而是被裁掉了一大塊。裁的還很不規整,這塊固然是廢了,那塊也好不到哪裡去。
“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夏老爺子低聲罵。都不用問了,這肯定是夏二嬸做的手腳。這個時候還想着要佔便宜,同時不能讓別人得了好,確實是夏二嬸的行事作風。
“算啦。”夏老太太就說道。東廂房兩口子的臉今天都被打腫了,再把花布這事情揭出來,讓他們更加沒臉,夏老爺子這臉上都不好看了。“就是裁掉了這一塊,這布做啥都不夠了。還是給老二他們送過去吧。”
夏老爺子就黑着臉攔住她:“給他們留點兒臉就夠了,別再逞了他們的臉。這布不夠給孩子們做衣裳,就隨便做點兒啥。”然後他把那一串錢推給夏老太太,“這個錢,咱再加上些,給十六和臘月一人做條裙子吧。”
“那行。”夏老太太笑呵呵地應了。
大傢伙放下花布的話題,開始嘮閒磕。臘月一家都不是愛記恨的人,一會的工夫就有說有笑。等大橋瞧着天黑了,過來接弟弟妹妹回去,包括夏老爺子在內大傢伙的心情都是愉悅的。
小黑魚兒被夏老太太留在後院睡覺。
從後院出來,大柳樹下乘涼的人已經散了,街上也沒人走動。回到前院,夏橋就關了門,讓弟弟妹妹早點兒歇着。孫蘭兒已經給夏至鋪好了褥子。
可後門卻在這個時候被敲響了。
夏至奇怪怎麼這個時候還有人來。夏橋就走過去把門打開。來人夏至認識,是村裡人稱老拐的一個車伕。他年輕的時候腿腳落下了毛病,做不來粗重的農活,就拴了輛馬車,專門拉腳,既運貨,也拉人。田氏出門就經常租他的車。
“大橋,”老拐沒進屋,就站在門口跟夏橋說話,“你娘回來了,在村口,讓你去接她。”
“我娘回來了?我娘咋回來的?”大橋吃了一驚,連忙問道。
老拐把話傳到了,別的並不肯多說就轉身走了。
大橋有些着忙,回過頭來跟夏至和小樹兒說:“咱娘回來了!”
夏至心裡比夏橋還吃驚。田氏去小王莊做工,夏老爺子是給安排好了的,要她做足一個月。現在才過了半個月,田氏不應該回來啊。
肯定是有人接了田氏回來。
是誰接田氏回來的。夏家的人都在,除了一個夏秀才。可如果是夏秀才接了田氏回來,剛纔老拐爲什麼沒提他,而且,如果夏秀才陪着田氏,也不用老拐捎話讓夏橋去村口接了。
除了夏家的人,能把田氏從小王莊接出來的就只有田家的人。
夏橋說了那麼一句話,已經在忙忙地找燈籠要去接田氏。夏至找出一盞燈籠點了,囑咐孫蘭兒看家,就和夏橋、小樹兒一起出來往村口接田氏。
今天沒有月亮,夜空有些陰,有風穿過路邊的樹林,竟有些陰森森的。
“娘提前回來了。”小樹兒的聲音幽幽地。
“嚇唬人是吧?”夏至挑眉,瞪小樹兒。
“不是。”小樹兒立刻正色道,還親密地拉住了夏至的一隻手。“姐,我是擔心,我爲你擔心。”
田氏提前回來了,她會放過夏至嗎?她會怎樣責罰夏至呢?
夏至抿着嘴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