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太太在一旁聽見了,趕忙過來。她笑着告訴五月:“那幾個碗不用洗。五月啊,你快歇歇吧。這些活都不用你。”
臘月更是飛快地走過來,從五月手裡把那幾只碗接了過去。“五月姐,你回家歇着去吧。這些碗要洗也是我來洗。”
一個兩個的都向着夏至。而且夏至一來就上炕坐着等吃飯了。她幫着忙活這半天,卻沒有一個人讓她。說不要她幹活,也是讓她回家歇着去。
五月心中憤憤不平,但是要走又捨不得,只好厚着臉皮,依舊搶着幹活。
所有的飯菜都端上了桌,夏老爺子和長生的面前還擺了酒。夏三嬸和臘月在堂屋收拾,就讓夏老太太趕緊上桌去吃飯。
那邊就等着夏老太太上了桌纔開飯呢。
夏老太太跟三兒媳婦和臘月倒是沒什麼可客氣的。五月看出便宜來,忙就攙扶了夏老太太往屋子裡走。“奶你趕緊上桌吧,我大姑,還有我長生哥、珍珠妹子都等着你了。”
這麼說着,她心裡有盤算。今天這頓飯,夏老爺子是不打算讓兒子們來做陪客了,只叫來了一個夏至。在夏家這些孫女裡頭,她年紀最長。有夏至的位子,就該有她的位子。就算夏老爺子他們沒有這個心,她就不走,扶着夏老太太上了桌,難道夏老爺子就能拉下臉來攆她走。
夏老爺子不攆她,她就能留下來了。
五月這樣,夏老太太就覺得挺尷尬的。就在這個時候,臘月突然走進來。她一把拉住五月:“五月姐,咱奶不用你扶。你要幹活,你跟我出來。”
臘月不由分說,就把五月給扯出去了。
夏老太太鬆了一口氣,上炕坐了。
夏至在炕上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暗自發笑。難得臘月小丫頭今天潑辣了一回。所謂泥人還有個土性,臘月吃了五月太多次虧了,這次算是搬回了一城。
那邊五月被臘月扯出去,到了堂屋就拉下臉來。這飯桌她是上不去了,自然也不會繼續留在堂屋裡跟着夏三嬸和臘月幹活。她冷哼了一聲,甩了手回東廂房去了。
屋裡飯桌旁的人都沒因此受到影響,大傢伙一邊吃飯,一邊嘮些閒嗑。
夏老爺子就問夏大姑:“不能多住些天啊?要不然把長生和珍珠留下住些天也行。”
“爹,真不能住。”夏大姑笑着回答,“我這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抽出這兩天工夫來。……鋪子裡還要長生幫忙。……珍珠還小,她離不得我。”
原來夏大姑說了,只能在孃家住一宿,明天就要回去。
其實長生是真不能留下,他已經能幫上郭姑父的忙了。但是珍珠是個閒人,她應該可以留下的。可她卻是萬萬不會留下。
珍珠不喜歡鄉下,不喜歡住姥家。這在夏家並不是什麼秘密。以前沒有珍珠的時候,夏大姑回來都能住上幾天。自打有了珍珠之後,在孃家最多就住一宿。
珍珠不懂事的時候,就是哭,離開夏家她就不哭了。等她長大了些,懂事了,會說話了,哭是不哭了,但依舊不願意在姥家多待。
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鄉下地方住不慣。
夏大姑和郭姑父都很寵這個小閨女,她這樣,也只得隨了她。
跟着親孃都不肯多住,讓她自己留下,那就更不可能了。
“姥爺、姥姥,你們帶上我老舅,上我家住幾天去吧。”長生陪着夏老爺子喝了一盅酒,然後笑着說道。
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讓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聽了,可比從夏大姑嘴裡說出來還讓老兩口高興熨帖。而且,長生這話說的還挺真心實意,不是客套話。
“老了,哪兒也不去了。說實話,你們那城裡頭,我還真住不慣。長生啊,你有這心,姥爺就心滿意足了。”夏老爺子樂呵呵的,然後對夏老太太說,“要不,你就去跟閨女住幾天。你們孃兒倆一年到頭見面的日子都有數。”
夏老太太又怎麼能扔下夏老爺子呢,而且,她也不大住的慣閨女家。
“娘,要不你跟我回去。我們忙,你還能幫我照看照看珍珠。”夏大姑就說。
夏老太太沒說話。珍珠其實跟她這個姥姥並不親,而且,郭家有服侍的下人,珍珠也並不需要她照看。她讓夏大姑吃菜:“多吃點,你愛吃家裡的幹豆腐。等明天你們走的時候,給你們拿上幾斤。”
吃過了飯,依舊是夏三嬸和臘月幫忙收拾。夏至要幫手,夏老太太不讓,就讓她陪着夏大姑。
“這些天見着你大哥了沒有?”夏老爺子問夏大姑。
“沒有。大哥一直沒往我們那去。前幾天我打發長生給他舅送了一回菜。大哥估計也忙,這些天要開縣試了。”夏大姑回答。
長生趕忙跟着說:“姥爺你放心吧。我那天看見大舅,大舅面色挺新鮮的,都挺好。”
“嗯,那我就放心了。”夏老爺子點頭,他沒有告訴夏大姑和長生,他放心的不是夏秀才一切都好,他放心的是夏秀才終歸沒敢違逆他的話,沒有朝夏大姑借錢。
夏老爺子和夏大姑聊些家常。長生就跟小黑魚兒和夏至說話。“十六,我看了你寫的字。寫的挺好。”
“長生哥你不是笑話我吧。我才學着寫了沒多久,寫的真不行。”夏至笑道。
“你學的時間短,這樣已經很不錯了。要是你早點兒學,有個好先生,現在管保比誰都強。”長生的話說的挺真摯的。
“那我寫的就不好啊?”小黑魚兒就嗔道。
“老舅也寫的好。”長生大笑,“老舅,我聽我姥爺和姥姥說,你明年就要上學了。”
“嗯。”小黑魚兒點頭。
夏大姑這個時候就轉回頭來:“十六聰明是隨她爹。小龍也聰明,就是貪玩。往後上了學,有先生管着就好了。”
“四姐,你跟老舅學認字寫字啦?好學嗎?”珍珠雖不愛說話,但也有些好奇,就小聲地問夏至。
“還好啦,不難的。珍珠,你沒學嗎?”夏至看了一眼珍珠一眼。
“我哥學就行了。咱們學了也沒什麼用。而且,我覺得怪難的。”珍珠說着,就往夏至的手上瞧,“四姐,你學針線了嗎?”
“你四姐什麼都會。你呀,也該跟你四姐學學。”夏大姑憐愛地對女兒說道。
“四姐,你把做的東西給我瞧瞧嗎?”珍珠卻又接着說。
“好啊。”夏至就回去把自己縫了一半的荷包拿過來給珍珠看。
珍珠手裡捧着荷包,就看了半天。夏大姑在旁邊笑,接過荷包去看了,就對夏至讚不絕口,還跟女兒說:“這下你服了吧。”
珍珠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就不大樂意。
“我比珍珠年紀大,珍珠到我這麼大,肯定比我做的還好呢。”夏至就笑着說道。而且,她這個算是謀生的技能了,郭珍珠學這個卻是作爲消遣,妝點門面。
後面的話,她可沒說出來。
郭珍珠就覺得夏至說的很對,臉上神色好看多了。
夏大姑笑了笑,把荷包交回到夏至的手裡。
夏至又陪夏大姑說了一會話,就回前院了。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讓她晚上還來吃飯,她也答應了,打算到時候早點兒過來幫忙。夏至從後院出來,轉頭瞧了瞧,就瞧見夏老爺子帶着長生和小黑魚兒也出來了。
夏大姑難得回來,肯定會有些體己話跟夏老太太說。
因爲看見他們出來,夏至就等了等。
“爺,老叔,長生哥,你們要去哪兒啊?”
“帶長生上地裡看看。十六,你也去不?”小黑魚兒回答。
“嗯,”夏至想了想,她現在沒什麼事,就點了點頭,“行,我也去。”
小黑魚兒挺高興,走過來,讓夏至拉住他的手。長生瞧着就覺得挺新鮮的。幾個人高高興興地在前頭走,大青顛顛地跟在後頭。
走到田間,夏老爺子就給長生說田地裡的事,什麼今年的雨水如何啊,預計收成怎麼樣等等。長生家裡並沒有田地,他自然也是沒種過田的,但卻聽的津津有味。如果他不是感興趣,而單純是出於禮貌,那麼夏至表示很佩服他。
小黑魚兒蹦蹦跳跳的,一會去追螞蚱,一會去跟大青玩。這些人裡,就他最快樂。
夏老爺子帶長生來看的是家裡的麥地。今年的小麥長的挺好,應該是個豐收年。夏老爺子很高興。夏至家的麥地緊挨着夏老爺子的,然後就是夏二叔和夏三叔家的。
夏老爺子在地頭看了看,然後還往田壟裡走了走,出來的時候臉上就有些不高興。
“你二叔家的地都要荒了。就地頭的草鋤的乾淨,裡面大草長的都有麥子高了!”夏老爺子低聲罵,“他還以爲是給我種地,這麼糊弄!”
因爲發現夏二叔家的地裡頭有草,夏老爺子也沒心思繼續帶着孩子們在地裡看了,大家就往回轉。走到半路,就遇到了五月和七月。
五月和七月姐兩個收拾的乾淨利落的,一人手裡提着個籃子,看樣子是下地挖野菜來了。
“爺,咋這一會就回去啊?”五月過來,笑吟吟地跟夏老爺子打招呼,然後有對着長生笑,“長生哥也來了?地裡不好走,再把鞋子和衣裳弄髒了。”
長生就笑着說沒事。
“別看長生哥是府城裡的人,可一點兒都不嬌氣。”五月就又說。
長生陪笑,他有些不敢看五月,左右瞧瞧,就下意識地往夏老爺子身後躲。
“你們下地挖菜啊?”夏老爺子打斷五月,問她,“你爹孃呢,在家嗎?”
“在家,不,不在家。”五月不知道夏老爺子爲什麼這麼問,但看夏老爺子的臉色不大好,回答的時候就添了小心,“我爹孃買菜去了。”
“去,把他們叫回來。告訴他們趕緊下地拔草。”夏老爺子沉着臉吩咐,“地裡的草都老高了,還有心思去買菜。一點兒莊稼人的樣子都沒有!”
夏老爺子發起脾氣來的時候,五月和七月還是都有些懼怕的。五月趕忙就推七月,讓她快回去告訴夏二叔和夏二嬸。
七月就有些不願意。
五月背對着長生,狠狠地瞪了七月一眼:“你去不去,別讓我說二遍啊!”然後還給七月使眼色。
七月轉身快步走了。
五月則是陪着夏老爺子和郭長生他們,慢慢地往回走。
“長生哥……”
五月剛開口,小黑魚兒就往她手上的籃子掃了一眼:“五月,你不挖菜去啊。跟着我們幹啥?”
五月的籃子還是空着,被小黑魚兒這麼一問,她還真有些回答不上來。這個時候,她的臉皮就幫助了她。“老叔,挖菜不着忙,我陪你們回去呀。”
然後,她又對夏老爺子說道:“爺,我爹說了,我大姑回來,晚上我家做飯,讓我大姑,長生哥還有珍珠妹子上我家吃。”夏二叔和夏二嬸買菜正是爲了請夏大姑吃飯。
“哦?”夏老爺子很是吃驚,他滿懷疑惑地看了五月一眼,什麼都沒說。
這些年了,夏二叔可從來沒請過夏大姑。可以說,老夏家就沒這個規矩。夏二叔也不是一個多好客多大方的人。所以,夏老爺子聽五月說她家要請客,他並不覺得高興,他疑心夏二叔不是有事要求夏大姑,就是要弄什麼別的幺蛾子。總之,應該沒好事。
不得不說,夏老爺子還是很瞭解自己的這個兒子的。
“我們就不叨擾二舅一家了。”長生在旁邊聽見了,陪笑着推辭。
“長生哥,你還跟我客氣什麼啊。咱們可不是外人!”五月立刻就咯咯地笑着說道。
又來了!
夏至似乎對五月這種笑聲過敏,一聽到就感覺身上要起雞皮疙瘩。
小黑魚兒也疑惑地看着五月,然後他就把夏至叫到一邊,跟夏至咬耳朵:“五月她要幹啥,我咋看着不對勁兒!”
五月走着走着,就捱到了長生的身邊。長生就往夏老爺子身邊擠。眼看着夏老爺子就要被擠到田裡了,他們還毫無自覺。
最後,還是夏老爺子自己發現了,因爲他一隻腳已經踩到田壟裡了。他有些奇怪地偏過頭來看自己的大外孫:“長生啊,好好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