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屋子裡,並不通風,剛一踏進去就聞到一股子汗酸和食物腐臭的味道。
和之前牙郞所闡述的完全相反,汪小武的家,不僅不是家徒四壁,還堆滿了各種雜物。
裝著米糧的框子,放著豬肉的案板,幾個鋥亮的罈子,不成套的傢俱,隨意扔著的棉被衣物,還有鍋碗瓢盆……各種簇新的半新的物件亂堆一氣,毫無規整。
幾乎無處下腳。
堂前正中間,擺著一張八仙桌,圍坐著五六個人,初春的季節他們隨意裹著件破衣服,蹬著草鞋,□□一頭油膩
他們臉色發黃,眼睛裡佈滿血絲,卻如同打了興奮劑,精神亢奮的有些近乎病態。
剛好一局結束。
聽見腳步聲,幾個賭徒回過頭來,視線落在餘初身上。
左邊披頭散髮的瘦高個,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臉上的笑容十分放肆:“喲,汪小武,你又領了個小娘子呀,這個可比你那個小青柳長得好。”
身邊人跟著起鬨。
“你什麼眼神,只是長得好嗎,那小蠻腰……”
“嘿嘿嘿——”
汪小武揮了揮手:“去去去,我有正事呢。”
瘦高個嘴皮一翻,笑的猥瑣而淫蕩:“你能有什麼正事,難道青天大白日的,得了個小嬌娘,就要往屋裡……”
此時,走在最後的顧文瀾,剛好踏進了門,瘦高個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雞,徹底沒聲了。
作爲三教九流的下九流,他們最不差的就是眼力
打頭那個姑娘還好,穿的是成衣店最普通的衣裳,頭上除了素銀簪子,全身上下什麼飾品都沒有。
從走姿和直視男人的眼神,一看就是小門小戶纔會養出來的,隨口調笑幾句,看個好看的小姑娘怒紅著臉的樣子,本沒有什麼。
但是後面進來的那位公子不一樣。
這位公子周身上下,沒有一件事起眼的,但是也沒有一件是便宜,哪怕是腳上那雙靴子,沒有幾兩銀子打不住的。
更何況那氣度——
汪小武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知道同伴現在慫的恐怕跟膿包似的了,嗤笑一聲:“說啊,怎麼不說了。”
那人也是臉皮厚的,一抹臉:“我剛剛說什麼了麼?我怎麼不記得,來來來——愣著做什麼,繼續繼續,押大押小!”
於是,桌子上又賭成一團。
汪小武自己走到堂前的角落,給自己拉了把椅子,斜歪歪的坐著,伸出右手抓了抓後背。
他看了一眼只站在門旁沒跟上來的顧文瀾,視線落在餘初身上:“今天看在那位公子的面兒上,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說吧,想問什麼?”
餘初找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站著:“瓶子哪來的?”
“什麼瓶子?”
“你在西市賣出去的那個瓶子。”
汪小武掀了掀眼皮,直視著餘初,確定了這個小姑娘不是詐他,而是真的知道,買瓶子是自己。
“這個問題,姑娘你問的就有意思了,那種寶貝,當然是祖傳的。”
“哦?”
這個祖,傳的跨區了。
汪小武隨口胡謅:“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老汪家也是出過大官的,有田有地有商鋪,給子孫留點東西應應急,也很正常是吧?”
餘初瞭解這類人,滿嘴跑火車,腦子塞的都是彎彎繞繞,無論怎麼問,得到的答案估計差不多。
她看著汪小武,斂起了表情:“那巧了。”
“什麼?”
汪小武沒有聽懂眼前這個姑娘的話,只見那姑娘往前走了幾步,直勾勾的看著他,笑的十分詭異:“你家老祖宗,今天可能有話要跟你說。”
問候祖宗的話,往日若聽起來,自然是罵人。
他跟別人吵架,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也只是個開場,各種髒話能不間斷能罵上半個時辰不重複。
這姑娘這一句,一點力道都沒有。
但是汪小武眼皮突然跳了下,意識到事情可能沒有他料想的這麼簡單:“姑娘,你看我也累了,今天就……”
話沒有說完,餘初伸出一隻手,覆在他的耳朵上,見下意識他掙扎,另外一隻手伸出食指,貼在了她自己的脣上:“噓——你聽。”
汪小武注意力瞬間被拉了回來。
他只覺得聽到一陣“轟隆隆”的驚雷聲,隨即,一道暴戾男人聲音像是憑空鑽入耳朵裡:“我怎麼會有你這麼個不肖子孫——”
轟!
寒意像是從天靈蓋直衝而下,在汪小武的四肢百骸散開,所有的骨頭都被凍結住,後牙槽無意識的打著冷戰。
他全身軟成一團,只覺得褲襠內一熱,有什麼正在從身體裡傾瀉出去。
“我……”
……
直到那姑娘離開,汪小武背後的汗毛依舊是倒豎著,牙齒打著冷顫,幾乎強撐著纔沒有暈過去。
桌子上賭徒原本還想嘲笑一句,等看清他死白的臉色時,嚇了一大跳。
幾個人面面相覷,並沒有無意再留下去,分了賭資,各自道別。
賴著最後走的人,見汪小武還蒙著,順了汪小武的衣服和吃食往破衣服裡一裹,才悄悄溜了出去。
只留下汪小武一個人,跪坐在地上,半天沒有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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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初走出門外,耳朵上扣著的藍牙耳機還在重複著自家老爹的話:“我怎麼有你這麼個不肖子孫,別人孩子都老大了,你連個物件都沒有,上次你說的那個封肅,不是說人很好麼,怎麼不好好把握……”
藍牙耳機,指甲蓋大小,用於隊友之間的相互溝通合作。
原本,也只用於溝通。
只是各大駐點的風氣,在前些年,都被封肅給帶歪了。
無論是投影儀、平板、錄音筆、藍牙耳機……只要是能出聲能出影的,都被肅美人花式拿出去搞封建迷信了。
古代人碰上不可理解的人聲和人影的時候,他們的學識和三觀,無法解釋這種現象,思維一般只會在神鬼學說上打轉。
利用封建迷信,自己把自己說服了。
就好像剛剛被嚇得尿褲子的汪小武,如果別人問起來,最坦白的回答估計是:我家老祖宗剛剛跟我說話了。
吃瓜羣衆:白日見鬼?瘋了?
無論怎麼想,對古代區的社會,都沒有任何後遺症。
和以往差不多,利用高科技搞封建迷信這一招很奏效,暴擊了對方的心靈後,她簡單有效的問出了塑膠瓶的來歷。
——這是他撿的。
在來之前,餘初就猜到塑膠瓶是撿的,只不過這撿的地方,讓餘初有些想不通。
路口的馬車還在候著。
顧文瀾先上了馬車,回頭的時候,看見餘初正在發呆,她表情得體,但是眼神是散的:“餘姑娘?”
餘初眼中的焦距從思緒拉扯了回來,眼底倒影著顧文瀾的影子:“今日勞煩顧公子陪我走這一趟,不過我還有件事兒要去辦,公子你先回去。”
顧文瀾看了一眼天色,烏雲越壓越低,像是壓在城門樓頂:“眼看要下雨了,我送你?”
餘初彎著眉眼:“不必麻煩,我自己去就行了。”
顧文瀾見她笑,就知道她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勸說:“餘姑娘,稍等——”
他掀開簾子鑽進馬車,不一會兒又打著簾子鑽了出來,懷裡抱著一把傘,遞給了餘初。
“把這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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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了一天的雨,終於落下了。
豆大的雨點從空中墜下,又密又急砸在街上,一時間行人紛紛躲避,驚呼四散。
餘初打開傘,將頭頂一片天空罩了起來。
雨中步行,比之前多花了一倍的時間,餘初拎著食材到達目的地時,天已經黑透了。
她站在門前的屋簷下,將油紙傘收了起來,抖了抖上面雨水。
餘初並沒有忘記,這間屋子的牀上,還躺著一個不能動彈的一級保護動物。
門是虛掩的,餘初推開門,看到的是滿滿一屋子的黑暗。她將傘和食材放到一邊,走到桌子旁,找到了自己之前放著的火摺子。
蠟燭的火光在黑夜裡搖曳而起,光明充斥滿了整個屋子,餘初轉身關上大門。
初春的天氣不錯,她之前在牀側留了藥和紙條,詳細說了怎麼換藥怎麼吃藥。也在屋子裡給他留下的水喝食物,按照一個成年男子的食量,正常可以吃上一兩天。
這一天多過去了,她無論從哪方面說,都應該過來看看。
不能這一級保護動物她救是救活了,回頭卻把人餓死了。
虐待一級保護動物——
什麼處罰來著?
餘初邊想著,邊端著燭臺朝著緊閉的房門走去,手剛剛扶上房門,腳步卻稍稍一頓。
她記起來了。
虐待一級保護動物,拘留七天,學習改造三個月,罰款半年薪資,吃素一年。
吃素,還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