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這日下午, 呂章氏坐在正在屋內縫補。
聽見隔壁傳出一些動靜來, 她也沒有在意, 餘家妹妹生性好動,素日裡喜歡擺弄一些東西,有些響動也實屬平常。
可是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搬動。
直到隱隱的傳來男人的說話聲,呂章氏才心下一驚, 最近客棧越發熱鬧, 還大多都是男客, 也出過幾個不小的亂子。
隔壁只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
她想到這急急忙忙起身, 將東西放在牀榻上, 轉身走到門前, 打開房門。
正好對著兩個腳伕模樣的苦力,正彎著腰, 在幾個木箱子上系著繩子。
隔壁屋內大開, 一身素衣的餘初正抱著只木盒從屋內走出來,疊在了大箱子內, 隨手落了鎖上了封條。
起身才看到隔壁剛探出半個身子的呂章氏, 露出個笑容來:“嫂子,吵到你了?”
“沒有、沒有——剛聽見動靜, 還以爲外人……”呂章氏連忙擺手,低頭看向正在捆紮的行李,“你這是要走?”
“這裡近來越發熱鬧”餘初的解釋向來隨口胡謅, 還偏偏煞有其事,“所以想著換個清淨點的地方。”
呂章氏一想也是這個理,一個姑娘家在這住,的確不太方便。
於是臉上生出些遺憾來:“我要是早點知道你要走,也給你備一點心意,現在……”
原本他們夫妻倆商議著,等過了五月初一之後,再鄭重的答謝一番餘姑娘。
沒想到,還沒等到五月初一,她就要走了,他們夫妻生活清貧,這臨時臨急的,還真沒有東西能拿得出手。
餘初歪著頭想了想:“我還真缺一樣東西,不知道嫂子是不是捨得送我。”
“妹妹你說,只要是我有的,什麼都可以。”
餘初笑了笑:“黃曆。”
於是臨走之前,餘初混走了小嫂子家的一本黃曆,還佔了一次便宜。
她伸手抱住了呂章氏,聲音軟糯,帶著嬌憨:“謝謝嫂子這些日子的照顧。”
呂章氏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論學——”
“論學的事情,還請嫂子給我保密。”餘初壓低了嗓子,幾乎只留氣音,“要是讓別人知道我說過大話,就嫁不出去了。”
呂章氏愣了下,然後笑了起來:“怎麼會,你這麼好的姑娘,誰娶了都是三生有幸。”
和呂章氏分別後,餘初領著腳伕去了新找的落腳點,三里巷。
三里巷又稱紅塵巷,簡單來說,就是小三一條街。
正所謂,三裡紅塵,神仙忘魂。
這裡面住著的不是大戶人家的外室,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妾,又或是某個男人不清不楚養的小三或者姘頭。
戶型從三進豪宅到一室一廳的單身公寓,應有盡有,加上用人產業發達,小廝、丫鬟、廚娘配套完善,對於住在這裡的女人而言,隱秘而舒適。
不是自己的錢,餘初一點不心疼。
她給自己找了個兩進的院子,三間大房,兩間耳室,一間雜物間,最重要的是,這裡帶有地下室。
但是找房子的時候,牙人支支吾吾的開口:“有些原配夫人兇悍,找上門的時候——”
餘初瞬間瞭然,找上門的時候,可以藏人藏東西甚至藏男人。
這個功能對於她來說,十分的友好,一口氣付了兩年租金,擺出一副打算住到天長地久的感覺。
她打發走腳伕和過來交接的牙人之後,將東西稍微整理了一遍。
這些天跟著領導的指示挖寶,半個月來積攢了不少東西,請了木工打了兩口箱子才放下。
將這些東西整理一遍後,找出自己需要用的,其他的放在地下室比較安全。
等到收拾好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餘初找了根釘子,頂在牀頭不遠的牆上,將從小嫂子那順來的黃曆掛了上去。
掛完黃曆,餘初手握著筆,翻了兩頁,翻到五月初一的日子,靠著牆面在上面寫了一行字。
***
五月初一,寅時三刻(4點左右)。
京都府尹趙啓良放開懷裡心愛的小妾,模模糊糊的爬起來,打了個哈欠。
小妾人嬌嘴甜,一個翻身就抓住了趙啓良的衣襬,媚眼如絲:“老爺~”
這一聲叫的趙啓良骨頭都酥了,但是一想到今天什麼日子,他板起了臉,將衣服從小妾手上扯了回來:“我今日有正事,不許胡鬧。”
他走出大門,外面依舊漆黑一片,夜風吹得他昏昏沉沉的腦子,終於徹底情形過來。
今日的事情,已經讓他半夜沒有閤眼,現在想起來依舊讓他頭疼不已 。
按照慣例,今日原本就是廟會集會的日子,不僅是城內,大量城外的鄉民也會來趕廟會。
整個東市坊市到時人潮涌動,摩肩接踵,宵小無數,往年府衙幾乎是傾巢而動,也不能保證完全壓制下來。
但是今年,也不知道四大書院發的什麼瘋,居然把論學的臺子,擺在了西城。
趙啓良得知消息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西城離屏山書院那麼近,直接在書院裡擺擂臺多好?一羣書生派,即使激動起來,也不過就是比誰吵得更有文采,派倆衙役過去擺個樣子就行了。
得,現在在城內了,盛況估計不必東城廟會差。
丘太傅、宋門三傑、蘇閣老、齊尚書、小王爺,雲安郡主……那一串名字看得他頭皮發麻,不說全部,就是萬一哪位元有個什麼閃失,他這烏紗帽保得住保不住兩說,命會不會搭進去都不一定。
人手不夠,只能去借。
除了東西大營是衛帝軍不能動之外,兵部、刑部、鄴城司,司城防……能借的他都借了,加上往日的民軍和雜役,勉強把人手湊夠了。
趙啓良來到前衙時,堂下已經站滿了人。
有自己京都府的衙役,有其他地方借調來的人,服侍雜亂不一,精神氣相差十分大,看著不止一點亂。
師爺拿著點名冊,走到趙啓良身邊:“大人,人都到齊了,也都按照您的吩咐分派好了,您是不是再說幾句?”
趙啓良坐在椅子上,擦了一把臉,大早上的,不知道爲什麼,他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燭火下,他看著衆人各色的臉,一抱拳。
“諸位,拜託了!”
目送一隊一隊的人離去後,趙啓良坐在大堂椅子上,讓師爺去拿個墊子來。
今日一整天,他都需要坐鎮京都府,以防有什麼突發狀況
坐鎮府衙之內,幾乎度日如年。
趙啓良早上只喝了一碗粥,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事情果然比趙啓良想的,還要混亂。
先是論學招致的圍觀,遠比想像中的要多得多。
很多人爲了一睹論學風采,日夜兼程的從外地趕來,現在正堵在城門前,熙熙攘攘吵成一團,鄴城司自己忙的焦頭爛額。
提前到的外地異客加上城內百姓,幾乎將臺下一整條街圍的水泄不通,李捕頭幾次遣人說要增派人手。
真是不知家苦。
呵呵。
人手?他現在去哪找人手,把自己的手剁了送過去要不要?
腹誹歸腹誹,趙啓良還是叫師爺研磨,親手寫了幾封信,遣府裡的老僕送去各司衙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將能借的人,都借了過來。
這才堪堪把論學那邊給維持住了。
還沒等他鬆一口氣,大門外一道人影幾乎是飛奔著跑了進來,嘴裡大喊:“報——”
趙啓良手心發涼,面上看著還算鎮靜:“說。”
“報告大人,朱雀街上,有幾個瘋子撒錢。”
趙啓良愣了一下:“撒錢?”
“是。”衙役抹了一把自己的臉上的汗水,喘了幾口氣才接著,“幾個人穿的破破爛爛,瘋瘋癲癲的,有在街上跑的,有在屋頂坐著的,也有人去了戲院……他們一邊笑一邊唱,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撒錢,銅板裡夾雜著銀角子,街上的人紅著眼都撿瘋了。”
趙啓良下意識拍桌:“那還不把人抓過來!”
今日甭管有罪沒罪,有苗頭的先抓來再說。
“大人,我們只有兩個人。”衙役苦笑一聲,“街上的人爲了多撿些錢,也在有意無意的阻擋我們,沒有十幾二十個人,基本上抓不了。”
趙啓良頭大如鬥,能派的都派了,這又不是生孩子,說生就能生出來。
他爲官多年,想的則更加長遠一些,朱雀街離東市只有幾條街的距離,現在朱雀街騷動,那麼——
“那麼東市?”
衙役臉上生出一股無力感:“我來之前,已經有東市城隍廟那邊聞風跑來的人了,後續怕是……”
怕是亂成一團。
趙啓良刷的一聲站了起來,他踱著步子在大堂來回走動,眉間越皺越緊。
終於,他長長嘆了口氣。
“罷了,我今日舍下老臉去磨一磨。你跟著我,再去一趟各部借人,今日要是壓不下來,改日你正好換個主事大人。”
衙役:“……”
***
司城防。
餘初趴在大樹上,看著一小隊人,匆匆的從門內跑了出來,消失在了朝東的方向。
“一、二、三……二十、二十一……”
這是第三批出去的,二十一人。
也就是說,今天司城防自己底盤上,所剩的人,算上昏邁的帳房、豐滿的廚娘和聾啞的掃撒在內,共有一十三人。
她從懷裡掏出一張日曆,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勾著脣笑了笑。
這是她從黃曆上撕下來的。
看黃曆是他們駐點的保留節目,有時候搞笑,有時候也會當個彩頭用。
算是日常封建迷信。
餘初將日曆卷吧卷吧塞進口中,嚼碎了吞了下去。
五月一,
宜越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