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從夢裡嚇醒了,就像從游泳池裡剛撈出來的一樣,渾身是汗。
這件事確實是我小時候發生過的,後來長大了才知道,那河裡爬在石頭上的人形黑影是水鬼,只有找到人代替他,他才能轉生輪迴。
它叫的我的名字,應該是想讓我當替死鬼,但是卻害死了大龍。
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爲什麼會現在做夢夢到?
看樣子沒那半塊和氏璧在身邊,睡覺也不安穩,我醒來點上一根菸,看到牆上的表馬上要走到12點了,今晚不是我值班,我準備早點回去,睡個好覺。
穿好衣服,拉開‘門’,走過了護士站,昨晚的那個男人也沒有出現。
我鬆了口氣,看樣子昨晚出現,應該只是過路的。
就在我快走到樓梯口得時候,一陣‘陰’風吹過,不知道從哪裡捲來一陣風沙‘迷’得我眼淚直流。
我‘揉’了‘揉’眼睛,說來也怪了,就是一瞬間的事,右邊就多了一個男人的背影。
髒兮兮的工作服,大頭鞋,細細的黃沙從他的耳朵裡落在他肩膀上,然後從工作服上滑落在地,我瞥了一眼手錶,剛好十二點整,這個男人又出現了。
“這裡……是外科……住院部嗎?”那個男人停下沉重的腳步,木訥的問道。
這個問題,他昨天不是問過了嗎?但我還是點了點頭:“是。”
“唔……謝謝。”那個男人繼續朝前面走去。
還是一模一樣的對話。
空‘蕩’‘蕩’的走廊裡,只有我和這個男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裡的黃符,嚥了口唾沫,壯着膽子跟着他往前走。
他身上沒有那種黑‘色’煞氣,我擡手想拍他肩膀叫住他。
但是下一秒,我的手就徑直穿透了他的身體,他彷彿就像是空氣一般。
我愣住了,心撲通撲通直跳,眼看着那個男人走出去了幾米,我鼓起勇氣張口說話了。
我說:“這麼晚了,你到醫院來幹什麼?”
那個男人聽到我的聲音,站住不往前走了。
他的表情好像一下變得‘迷’茫起來,用粗粗的手扣了扣頭發,頭髮上的沙子就落了下來,他站在原地自言自語說:“我到這裡是……幹什麼呢?”
我站在他面前,還是離他遠了一點,耐心的說:“你……仔細想想?”
那個男人使勁的扣着自己的頭,好像想起這件事來是個特別費力的事情。
他越扣越狠,頭上的沙子掉了一地,好像因爲想不起來特別暴躁。
“‘抽’煙嗎?別急,‘抽’根菸再想想。”我琢磨了一下,故意給他遞了根菸。
那男人木訥的接過煙,但是他根本不是人,哪能接住陽間的東西?
那根菸穿過他的手背掉在了地上,那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好像又很痛苦的呢喃:“我……好像……是來找東西的。”
“然後呢,是找什麼東西?”我繼續問道。
那男的四處看了看,抱着頭痛苦的搖了搖:“不知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我看着這個男人的臉,好像有點熟悉,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些東西。
“你等等,別走。”我連忙跑到護士站,翻開‘抽’屜找,東西應該就在這裡。
這份不是,這份也不是,應該是一個星期以前的。
看到一份病例上的照片,我明白了師傅老趙跟我說的意思,也明白了我爲什麼之前會做那個夢。
病例最後一頁上寫着:“王軍,四十歲,護城河失足落水,經過搶救,昏‘迷’七天之後在病房裡宣佈死亡,沒有聯繫到親人,屍體已經移送火化場火化。”
然後那份病歷上的圖片,和剛纔那個中年男人一模一樣!
我早就應該想到的,他的耳朵裡,鼻孔裡的沙子,全是護城河河底那種細細的黃沙子,在那裡溺水而死的人才會這樣!而他的魂魄因爲什麼問題,一下失去了生前的記憶,一直沒辦法回到身體裡,曾今聽老趙說過,人的魂魄脫離了身體,七日之後就會死亡,王軍的潛意識裡,是來想找他的身體的!
但是醫院已經把屍體火化了,現在該怎麼辦?就算沒有火化,他也不可能死而復生。
我心裡一涼,走到蹲在地上苦苦思索的王軍說道:“你是不是覺得這裡很熟悉?曾今好像來過?”
“恩。”
“你是不是來找自己的?”我試探了一句。
這個中年男人猶如五雷轟頂,一下愣住了:“對,我就是來找我自己的,我想起來了!”
看着他的表情,我想起小時候替我死的大龍,心裡有點愧疚。
“你已經死了,你知道嗎?我是醫生,這是你的病例,你自己看看吧。”我把病例放在他面前,一頁頁翻給他看,看着這個叫王軍的男人眼神逐漸清醒
“我已經死了?不,不可能,我的孩子還在家裡等我,她馬上要過五歲生日了,我剛下班還要趕回去給她過生日。我買給她的禮物呢?禮物在哪裡,怎麼不見了……”那個男人的表情又變得痛苦起來。
聽王軍斷斷續續的說話,我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原來他是從老家來江州,在建築工地上做工。老家的人很早就結過婚了,他有一個五歲大的‘女’孩,孩子的媽媽嫌他窮,跟着別的男的跑了,扔下他和孩子相依爲命。
那天他發了薪水,喝了點酒,買了禮物準備回家給孩子過生日,結果失足掉進了護城河裡,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的魂魄離開的了他的身體,一直遊離在外面,想要找回他自己的身體。
我記得這個男的搶救的時候,手裡一直攥着一個布娃娃,一直不鬆手,直到死的時候才鬆開。
我記得那布娃娃被一個護士隨手扔在護士站了,我翻了翻箱子,找到了,那個布娃娃被水泡過,已經很髒了,我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放在那個男人王軍面前。
王軍看着那個布娃娃哭了起來,我見他哭的傷心,還是硬着心腸說:“你現在變成了遊魂,我要把你送入進入輪迴往生。”
“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王軍看着我,一個四十歲的大男人哭的像個孩子。
“恩,你說。”
“我想再去看孩子一眼,你能幫我把這個禮物送給她嗎?她見幼兒園別的小孩都有,一直想要一個……”說到這,王軍已經泣不成聲。
“恩,可以,現在你還能記得回家的路嗎?”我問。
王軍點了點頭,我讓他跟着我離開了醫院,這麼晚了不好打車,等了半天才打上一輛出租車。
“去哪?”一個帶着黑‘色’眼鏡的年輕人頭也不回的問道。
我聽着聲音有點熟悉,擡頭一看,這不是趙虎嗎?我笑着說:你怎麼又回來了?
趙虎見是我,很熱情的說,處理完白潔的身後事之後,他出去旅行散心去了,去了那些白潔生前想去的地方,他又回到了江州,重‘操’舊業,繼續開出租車。
“江醫生,這麼晚了,你要到哪去?”趙虎問道。
“去路。”
“那都是棚戶區,你去那裡是有病人嗎?”趙虎開車上路,邊和我聊天。
我說沒有病人,要說死人有一個,就坐在我旁邊。
趙虎一聽,臉‘色’都變白了,說江大夫你別嚇我,我這天天跑夜車,禁不住你這麼嚇。
趙虎這次沒開眼,怪不得看不到,我把事情說了一遍。
趙虎這才舒緩了點臉‘色’,心有餘悸的看了看我旁邊空‘蕩’‘蕩’的座位,說外來打工還拉扯着孩子確實也不容易,還攤上這種事。不過他拉過不少乘客,都說江州那老護城河裡,是藏着什麼髒東西,這種失足落水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哦?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就問趙虎知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趙虎苦笑,說他也不知道,不過不是第一次聽乘客說了,應該是確有其事。
我把這事記在心裡,想有機會問問師傅老趙。
到了王軍說的地方,是一片外來務工人員住的棚戶區,房子都是臨時搭建的,顯得很破舊,王軍慢慢回憶,找到了他的家。
他的家從外面看,就是一個小棚子,外面搭了一層黑‘色’油布,連油布上都是窟窿,這麼冷的天,風直往裡面鑽。這些人奔‘波’在各個城市裡,給別人蓋房子,但是自己卻只能住這麼差的臨時居所,我不禁有點心酸。
我敲了敲木‘門’,過了半響,那‘門’才拉開了一條縫隙,是個脆生生的小‘女’孩,臉上有點髒,她從縫隙裡望着我稚嫩的說:“你不是我爸爸。”
王軍在旁邊看着小‘女’孩,可能是想到他已經死了,人‘陰’陽相隔,不能見面,又急忙讓我說話。
“你別怕,你爸爸是不是叫王軍?我們是你爸爸的朋友,能讓我們進你家嗎?”我說。
那小‘女’孩‘挺’可愛的,點了點頭,讓我們進去。
家裡很小,一張舊舊的雙人‘牀’,一張桌子上放着些做飯用的工具,桌子上還有一碗吃剩下的方便麪,小‘女’孩晚上可能吃的就是這個,王軍死了也有一週了,這個小‘女’孩恐怕也沒好好吃過飯。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道。
“我叫小米,我爸爸呢,他怎麼這麼長時間都沒回來?”小‘女’孩可憐兮兮的問我。
我心裡一酸,差點留下眼淚來,我看了看王軍,王軍在一邊急的抓耳撓腮,說不要告訴孩子他已經死了。
“你爸爸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工作,這是他讓我給你帶回來的生日禮物。”我隨口說了個謊話,把布娃娃給了小‘女’孩,小米抱着髒兮兮的布娃娃破涕爲笑。
王軍在旁邊幾次想要抱抱自己的孩子,但身體就穿透過去,這種無力的感覺讓我幾‘欲’落淚。
趙虎在旁邊眼圈也紅了,他把我在一邊說,江醫生,這孩子我能收養嗎?我現在也是一個人,就當我自己的‘女’兒一樣養。
我聽趙虎的聲音都哽咽了,我知道他是認真的,答應下來。
王軍聽了,一個勁的讓我謝謝趙虎,趙虎對着空氣說不客氣,有點尷尬。
王軍坐在‘牀’上陪了孩子一會,我看了看錶,不知不覺已經五點多了,天快亮了。
我看了王軍一眼,王軍也知道到了自己要走的時候了,他說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我。
我心裡說,只能希望你下輩子投個好命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