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的一飯館裡,我跟胖子,大金牙點了一桌菜,正喝着呢!
這小子夠意思,給我們帶了幾套衣服,有將校呢、剪茸帽、軍挎包、回力鞋。還給了我們帶幾件倒鬥用得上的工具:兩支手電筒、幾截乾電池、還有防身用的兩把軍刺。
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啊!特別是那兩把軍刺,不知道金大牙哪弄的,要知道我們在北京打架那會,大家還都是掄着自行車鎖、菜刀呢,好一點的也就弄一把芬蘭匕首。上次倒鬥要是有這些傢伙在,何至於弄得險死還生的!
“原來你們這次倒鬥這麼懸乎啊,連白毛糉子都遇上了!”大金牙聽了胖子添油加醋的一描述,聽得眼睛都直了。
“下次帶上我怎麼樣,咱也去開開眼,要是有明器什麼的,也可以給哥們把把關嘛!”大金牙急切地說,兩眼還直冒綠光。
“得了吧你!”我擺了擺手,乾脆地回絕了他。“就你這身子骨,先天的哮喘,還倒鬥?弄不好再折在裡面,你家老爺子還不撕了我們哥倆!”
大金牙神情一黯,拿起杯子一口就灌了頂朝天。我在旁邊看得一咋舌,好傢伙,這可是60多度的老白乾啊!這小子,量不淺嘛!
一邊胖子明顯就沒大金牙的量,兩三杯黃湯下肚,說話都不利索了。拉着鬱悶不已的大金牙就開始講他的英雄事蹟,詳細地描述他是怎麼把大糉子一腳踹下山溝,當時心裡怎麼激烈掙扎怎麼想起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教導……當然,就是喝到這分上了,他也一句不提抖得跟篩糠似的糗樣。
我一聽就納悶了,這還是咱胖子嘛,乍一聽還以爲是董存瑞又回來了呢,就差沒背一zha藥包了。
一旁金大牙倒聽得挺起勁,聚精會神的。估計是說到口渴了,胖子抓起桌上的杯子一灌,“噗”的一聲又全噴了出來,嗆着了……
“嘿,悠着點哥們!”金大牙上前拍着胖子的背幫他順氣,好一會兒胖子才緩過勁來。
這時候金大牙也琢磨出味來了,問:“濤子,那個墓是怎麼回事?按胖子說的,就緊挨在那溝邊上,哪有人會把墓安在那種地方?”
一旁胖子也回過氣了,說出了他的見解:“那裡風水好,你看那溝,簡直一土龍嘛!”
“風水好?”我嗤之以鼻,“雖然咱對風水懂得不多,但也知道得水之地爲上等,藏風之地爲次等,那地界,無水漏風,不說它是兇穴就是客氣的了!還風水好?胖子你丫的不懂就別亂說!”
“我不懂你懂?你倒是說說它爲什麼把墓放在溝邊上!”胖子老臉一紅,不服氣地說。
“你丫的就是無知,8,900年前,大糉子下葬那會有沒有那條溝還得兩說呢!”
大金牙就要靈醒得多,若有所悟地道:“你是說,那溝是後來形成的?”
“嗯,陝西自古多地震,世界上死亡人數最多地震就發生在陝西。大概400多年前吧,死了80幾萬人。還有,在咱陝北這塊,在西夏那會也有次很大的地震,死傷慘重啊!當時那些党項人還起義了來着!”當時看到那個墓的位置我就在琢磨了,十之八九是後來地震裂開的,還好墓就在溝邊上,不然我跟胖子估計都得交代嘍!
“對了,金大牙,你丫的怎麼這麼快就過來,我估摸着你至少也多再過一兩星期纔會到!”
“北京那放出風了,過一段要大抄(嚴打),我家老爺子讓我出去避避。你來信的那會我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走了,差點沒收到哥們的信!”(這裡指的是69年春節前的那一次全城規模的大搜捕,開了我國嚴打的先河。)
“要大抄?那關你啥事?”我就納悶了,大金牙雖說也是一玩主,但丫的就不是一好勇鬥狠的料,他跑什麼?
“這個……”大金牙扭捏地說,“四九城有不少佛爺(小偷)都給逮了,我這不是怕把我扯出來嗎?正好我也想學點手藝,我家老爺子就讓我到海南我老子那避避,跟他學點!”
我一聽樂了,說:“大金牙你丫的混得不錯嘛,養起佛爺來了!”
“哪能啊!咱就是向他們收購些古玩什麼的!”大金牙連忙否認!
“收購?你就裝吧!我看是出錢讓他們去幫你順出來吧?”
大金牙笑了笑不說話,來了個默認。
……
酒足飯飽後,我們說上了正題。
“濤子,那兩件明器怎麼辦?”大金牙小心翼翼地問。
“你拿去就是了,還能怎麼辦?”
“那這錢?”
“你看着留點就行了!以後你每過幾個月就過來看看我們哥倆,順便把新摸出來的明器帶走,你看着賣!等過幾年我們回北京了,咱再算算帳,三個人平分了就是了!”
大金牙一聽挺感動,激動地說:“哥們既然信得過我,那就這麼着了,一起發財!”
聽他這麼一說我倒不放心了,趕忙又叮囑了他一句:“老金啊,發財歸發財,賣國的事咱可不能做!漢以前的東西,那可都是國寶。這你得答應我,絕對不許往國外賣!”
大金牙聽我這麼說不樂意了,怒道:“濤子你把哥們當什麼人了,我老子當年也是三野的,爲國家連腿都廢了,咱能幹那賣國的事!不僅不把國寶往外賣,以後老子學了手藝,專做假貨賣洋人!”
“得,有你這句話就行了!喝着!”
我們哥仨就着小菜,直喝到天黑,當晚,就在縣城裡的小旅館住了一宿。
第二天,金大牙給我們留下了500塊錢,隻身離開了陝北,直付海南島去了。他老子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倒斗的手藝人,後來當了兵槓上了槍,在朝鮮把腿給凍廢了,落了殘疾。因爲氣候的原因,他就一直呆在海南島,沒住到北京來。後來聽大金牙說起過,就是在這段時間,他跟他老子學了一手做假造假的手藝,弄得後來潘家園舊物市場上假貨,有一多半都是出自他的手。
大金牙從海南迴來後,被安排到雲南去插隊,沒幾月又跑回了京城,從此成爲一正經古董販子,以倒騰古玩爲生,我們哥倆摸出來的明器,也全是經由他的手流出去的。
大金牙走後,我跟胖子憑着他留下那500塊錢,很是瀟灑了一陣。除了給村裡買回了一些糧食外,我們倆中華煙抽着(當時中華煙才1塊錢、牡丹5毛、大前門3毛),西風酒喝着,小日子過得不知道多自在。
沒錢了就再去倒鬥,明器通通丟給金大牙。這種即舒服又刺激的日子,就這麼過了一年。
……
渾渾噩噩的,我跟胖子邁進了69年——這個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的年份。後來我跟胖子回憶起那段時間,都不甚唏噓。
就在這一年,我們的倒鬥經驗迅速累積,技術日漸成熟,成績斐然。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連帶着柳樹村的村民也不再爲吃飯發愁。
就在這一年,我們跟金大牙建立起了生意上的合作,一直持續到我們退出倒鬥這一行,始終牢固而不可破。
就在這一年,胖子平生第一次跟我分開,這一去就是十多年……
在69年底,大金牙提到過的嚴打終於開始了。那時候北京城的玩主們人人自危,氣氛緊張。同時,也有人興高采烈,歡欣鼓舞的,因爲,中央又解放了一批老幹部。這其中,就有胖子他老子。
歷史問題一清楚,胖子的立馬摘下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這頂大帽子,同年,通過他老子的關係,走後門當兵離開了陝北。
分別那會我跟胖子眼睛全紅了!胖子一直說對不住我,這麼走了是不仗意。我說這是你老子的意思,又不是你想走的,一天是哥們一輩子都是哥們,等你復員回來咱再一起打天下。
就這麼抹着眼睛,把胖子送上去開往青藏高原的火車,他所在的那個師正駐紮在那呢!誰知道這麼一別,就是十幾年……
胖子走後,我又在柳樹村呆了兩年。那兩年在村裡小孩的幫稱下,我又倒了幾個鬥,順便帶出了幾個徒弟——他們就是後來第一批以“南張門下士”爲號行走的摸金校尉。這也算是我在段時間的唯一收穫了吧!
日子就這麼平靜如水的流了過去,直到胖子離開後整兩年的那天,我突發奇想,認爲該試着換一個活法兒了,做做以前從未做過、甚至想都沒想的事情。這念頭來得不經意,卻又無時無刻地抓撓着我的心。
就在這種情況下,我偶然看到縣城帖出的佈告,上面說,考古隊誠徵一世代從事考古發掘,有豐富實踐經驗且年輕力壯的行家,陪同在陝西省甚至在全國都大名鼎鼎的考古權威——陳光復陳教授,一起赴毛烏素沙漠進行考古研究。
看到這佈告我當時心裡就活動開了,還世代從事考古,以前有這行嗎?不就是徵倒斗的手藝人嘛,偏他們當官的會說,摸金校尉到他們口中,就變成世代從事考古發掘……
去毛烏素沙漠考古,這是我從來沒經歷過也沒有想過的事情,當時我心裡正躁動着呢,這不正符合我的要求嗎?沒什麼好猶豫的,我立馬就按着佈告上標出的地址找到了陳教授。
一番暢談後,他對我的專業水準表示了肯定,當場拍板定了下來,下個月跟他一起進入毛烏素沙漠考古去。考古隊找盜墓者合作?這沒什麼好奇怪的。解放後,國內的考古業不發達,考古過程中常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這時候,有豐富實踐經驗的盜墓者們便可以發揮出很大的作用,據我所知,早期我國的考古人員中,就有很多洗了手的長沙“土夫子”。
我顯擺了一番,得到陳教授的賞識後,我就問出了心中的疑問。這個考古隊中多蓄盜墓者這件事雖然行內人都知道,但一向秉着國人“寧爲人知,毋爲人見”的傳統,即使招人也多是通過隱秘的渠道,不會這麼名目張膽的。
陳教授於是向我述說了這次考古的由來和這麼做的原因。原來,前幾天陝北的市面上忽然出現了一批商周時期的青銅器,其中有青銅小刀、青銅指環等物件,距今有近4000年的歷史,這可都是些國寶啊!後據調查所知,是從毛烏素沙漠邊緣的一個村民手中流出的。他自稱是被狂風捲走,落地時已經離原處有100多公里了,這些青銅器就是在那裡發現的。
陝北那會考古還不發達,陳教授雖然是留學歸國的考古專家,但獨木難支,全考古隊上下,除了他外,就沒有一個懂行的了。並且在沙漠中,一陣大風,就可能把遺蹟覆蓋得嚴嚴實實,以當時考古隊的條件,根本不可能大規模發掘。於是只好聯絡我們倒斗的手藝人,以摸金的手法儘可能的搶救些文物出來。
事情弄清楚後,我更加的感興趣起來,深入沙漠中,在沙地上倒鬥,怎麼想着都覺得興奮。
就這麼,在胖子離開的兩年後,我成了考古隊的一員,開往了地處陝西省最北邊的毛烏素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