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那扇石門,越往裡走,越覺得這個魔國女王只怕不是愚民以訛傳訛,而的確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
一路上,機關無數,上至先秦流行,下至明末始現,應有盡有,簡直成了各個時代的機關術的公開展覽了。
可以想象,當年我來到這個地方時,心裡該有多激動。以我當時對機關術的沉迷,怕不是如癡如醉,樂不思蜀了吧!
哈哈,當年如何現在還不知道,只知道現在我跟胖子倒是走得相當輕鬆。這裡的機關早已被我自己在十幾年前破了個精光,留下的也被改得面目全非。
無論如何,畢竟是自己的手筆,稍作留心就不難看出來。於是,無驚無險地,我跟胖子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地宮深處。
無數時代都留下痕跡的魔國女王,正安眠在那裡。
與上面裝飾繁雜的寢宮不同,在這個她停留時間最長的地方,女王並沒有做什麼裝飾。偌大的房間內,只停有一張青綠色的巨大石牀,除此之外,便別無他物了。
那個石牀明顯不是凡物,在這炎熱無比的沙漠深處,猶自不停地散發着絲絲寒氣,猶如寒冰製成的一般。
不過,此時此刻,這些都轉移不了我們的目光。一進入這個房間,我跟胖子的目光便牢牢被平躺於石牀上的女人吸引住,不能亦或是不願,移動分毫。
如果用“美麗”這個詞來形容她,不僅無法表達出那種獨特的氣質,甚至讓我覺得是一種褻du。
我從來都想象不到,世間竟然有如此絕俗的女子存在,第一眼看到她,渾身的濁氣便爲之一清,好似我們不是相遇於悶熱的沙漠深處,而是在一個鳥語花香,風光秀眉的幽谷邂逅。
她身裹一件寬鬆的,幽幽閃着蒙光的白袍,纖白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姿勢自然已及,沒有一絲僵直。若不是她的胸膛連輕微的起伏也無,簡直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晶瑩的膚光,白袍上的蒙光,青石的白氣,交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恍如夢幻的迷濛感,完美得令人心醉。
不,還不算完美。目光慢慢移上了她的額頭,上面一道淡淡的,像一條展開了的錶帶般的白色印痕。
長年佩戴手錶的人,如果把手錶除下,手腕上就會出現這樣的痕跡。想來,她的額上,也許也曾經佩戴着一件飾物,只是如今,那件飾物不在了,於是留下了這條遺憾的印記。
到底是怎樣的飾物,才能配上她的容顏呢!
正在想象着,一個畫面突兀地出現在我眼前。依舊是那張絕俗的嬌顏,不同的是,她的額上佩戴着條鏈狀的,由一個個黑色環形晶石竄成的飾物,眉心正中處,則覆着一塊半透明的黑寶石。
同時,無數的圖片有如拼圖一般,飛快地在我的腦海中重組,構成了一個個連續的場景。
當年的記憶,終於在時隔10幾年,重新見證這份絕美時,完好無缺地回到了身邊。
有如看電影一般,當年的一幕幕在我面前重現,我有如一個看客一般,立在虛空中旁觀。
還是在這個房間,一個猶帶着幾分稚氣的少年正拿着一把小刀,靜靜地銼着指甲。身旁,女王依然如現在一般,躺在青石牀上一動不動,只是,她還沒有失去額頭上的飾物。
一個少女,正站在牀邊,像欣賞一件精美首飾一般,低頭俯視着沉睡的女王。
“林靈,有件事想向你請教一下。”好像銼指甲是一件重要之極的事,少年頭也不擡地說。
世界上還有誰比我更瞭解這個少年呢,手肘不自然地擡得有點高,這是他手腕發力的先兆。刀尖,在燭火的映射下,閃着絲絲毫光。
少女好像才注意到少年的存在一般,回過頭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遊戲也玩完了,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吧?”少年擡起頭,微笑着說。眼神中帶着絲興奮,好像正在期待精彩大戲的上演一般。
“爲什麼這麼問,我是林靈啊!”少女小嘴一癟,好似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林靈?呵呵,這名字不錯,可惜叫的人不是太多。”少年滿臉戲謔地說。
“嗯?我不懂!”
“你不用懂,聽我說就行了。”少年好整以暇地掂着手中的小刀,盯着少女的眼睛說,“知青辦的紀錄,這兩年,到過陝北插隊的北京女知青,叫林靈這個名字的,只有三個。一個當了兵,一個回了京,一個還在山溝溝裡窩着呢!所以說嘍,可惜叫這個名字人不是太多。”
沉默了一會,少女忽然“撲哧”一笑,委屈的表情煙消雲散。
“你怎麼會想到去查我呢?”少女笑着說,青澀瞬間退去,眉宇間盡是嫵媚。
“因爲在鬼城那,你的表現太假了。”少年的表情略有點遺憾,好像對少女的反應不是很滿意。
“嗯?”
“在幻境裡,你不是做出副,好像在被你親哥哥強暴的模樣嗎?”
“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你表現得很好。只是我不太明白,女人遭到強暴的時候,都是閉着眼睛的嗎?”
“哦!”少女的臉上閃過了然的神色。
“既然敢在我面前脫衣服,怎麼會不敢睜開眼睛呢?是害羞,還是怕我從眼神裡看出破綻?”少年看着少女的眼睛,想了想接着說道,“那塊血碑也是你有意踢到的吧?是爲了藉機讓我可憐你同情你,方便你利用我來這是吧!”
少女用幽幽的語氣說:“不是的,我並不知道有那個東西存在。博取你的同情倒是真的。”
“想知道,我爲什麼不敢張開眼睛嗎?”
“因爲當時我太高興了,怎麼也裝不出悲傷的眼神。”說話的同時,她的眼神似乎穿越了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正看向虛空中的某處。
“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爲什麼還答應陪我尋找沙城。”少女的目光緩緩收回,重新放到了少年的身上。
“無聊陪你玩玩而已,看你到底想幹什麼!還有你到底是誰?”少年滿不在乎地說。
“你知道嗎?秦國大將出徵,是不能攜帶家眷的?”少女突然伸手解下女王額上的飾物,同時用緬懷的語氣說道。
少年皺了皺眉頭,沒有阻止。
“所以,當蒙恬將軍被賜死於陽周縣的時候,他新娶不久的夫人還不知情,猶自希望蒙恬將軍能突然出現,擁他入懷。”
“說這些幹什麼?我只想知道你是什麼人!”少年不耐煩地說。
少女好像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中一般,絲毫沒有停歇地繼續說:“消息傳回咸陽時,她直覺得,天都塌了下來。”
“大將軍並不英俊,也不溫柔,而且忙得沒有時間陪她,可大將軍便是她的整個世界,現在她的世界塌了,她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毫不猶豫地吞下了毒藥。她想着,至少能跟最愛的男人,用同樣的方法死去。”
“在毒藥發作的時候,她靜靜地躺在牀上,想着在另一個世界,會不會有記憶中那個溫暖的懷抱在等着她。”
“毒藥發作得很快,沒一會兒,她就不能再移動哪怕一根手指。可是,過了很久,她還能清楚地聽到侍女的一聲驚呼,能清楚地感受到,被人擡着放入一個狹窄的空間。然後……便是無邊的壓抑。”
少女的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可她沒有停止,繼續不停地敘說着。
“很久很久,她就這麼一直‘清醒’着,就像一個永遠不需要睡覺的人,徒勞地張大着眼,整個世界,卻是黑漆漆的一片,沒有風、沒有花、沒有聲音,更沒有期待中溫暖的懷抱。”
“就在她以爲,這樣的日子將無窮無盡地,一直繼續下去的時候。眼前忽然大亮,一股新鮮空氣涌入,她驚喜地發現,她能動了。”
“是一個叫劉去的人,挖開了她的墳墓,撬開了她的棺材。很快她就知道了,這個人居然是一個王爺——廣川王劉去。漢朝的王爺啊,大秦呢?原來,塌了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世界。”
“劉去對她很好,沒有一個王爺的架子,整天陪伴着她。可她卻還是不開心,因爲她知道,劉去喜歡的,僅僅是一個死而復活的身份,而不是她這個人本身。”
“她依然很想回到那個溫暖的懷抱,可她害怕。死,實在是一件太恐怖的事情。那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上百年。”
“她甚至不敢閉上眼睛,不敢睡覺,怕一覺醒來,又回到那個狹窄的空間,聞到的,盡是死沉沉的氣息。”
“好在,她也不再需要睡覺。沒過多久她就發現,她可以不吃飯、不睡覺,而且,她還不會老。”
“身邊的人,一個個老死,她卻永遠17歲。就像一個遊魂一樣,她到處飄蕩,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生怕人發現,她不老的秘密。”
“時間就像流水一樣,一個千年,又一個千年。她遇到過很多人,有的,鼻子像他;有的,眼睛像他;有的,背影想他……,但,他們都不是他。”
“漫長的生命,有時候也不是件好事。她無聊,苦悶,又不能用整整兩千年的時間,去回憶,在他懷裡的兩年。”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有人光明正大地挖開了一座墳墓,清點裡面的藏品,然後用大車拉走。這些人,就像當然救她脫困的劉去一樣,可以在太陽底下,無人阻擋的挖掘他人的墳墓。她感到很有意思,於是想辦法混了進去。”
“這本不過是兩千年來,她做過的無數事中的一種罷了。沒想到是,在一次考古過程中,她無意間又看到了他,這時候,她才明白,用了兩千年來醞釀的感情,爆發出來是多麼的驚人。她開心極了,恨不得馬上撲到他的懷裡,湊到他的耳邊,宣泄積聚了兩千年淚水和委屈。”
“可是她不能,她面對的,不過是一個幻影而已。”
“這時候,她忽然想起塔娜曾提到過的,廣闊的沙漠中,有一座沙城……。遙遠的記憶慢慢復甦,她漸漸記起,在她的時代,沙城就已經存在。不過它有着另一個更美麗的名字:夢城。”
“夢城中有一個夢女王,她收集見過的所有人的美夢,然後陷入沉睡,用幾百年的時間,去一個個經歷。女王有一件飾物,誰只要能戴上它,便也能活在夢中的世界。”
少女把飾物緩緩地配到自己的頭上,看着少年說:
“我只是想,活在自己的夢裡而已,因爲,夢裡有他!”
話音剛落,一個黑色漩渦憑空出現在少女的身後。漩渦越來越大,少女長長的秀髮忽地高高揚起,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扯向身後無邊的黑色。
少女恍若不覺,只是微笑地看着少年,輕聲說:“謝謝你,聰明的小男孩。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我故事的人,不過,還是忘了它吧!”
隨着少女的話語,她額上的黑寶石忽然閃過一抹晶亮……
記憶到此爲止,林靈得到了那件首飾,可她得到了真正想要的東西嗎?
爲什麼,她還在世界上游蕩着,是在收集別人的美夢嗎?
孤獨一個人,流浪了2000多年,沒有一個可以訴說,這又是怎樣的寂寞啊!
林靈的故事到此爲止,無論我怎麼搜尋,卻再也也沒有聽到過她的消息。
只是,每每佇立在街頭,看燈火闌珊,人來人往時,我總不禁四處張望,希望能再看到那個,孤獨遊離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