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誰說過這麼一句話:若是有一天,一個只會流血的男人爲你流了眼淚,那麼他一定是愛上你了。
想到此,我一骨碌爬起,瘸着扭傷的腿欣喜若狂的腿地追上去,哈哈笑道:“程野,你喜歡上我了!”
程野耳根發紅,不耐煩地推開我,腳步更快了。
“你就是喜歡上我了!”我瘸着腿又死皮賴臉地貼上去,挑眉道。
程野面無表情,健步如飛。我實在跟不上,腳腕也不知是摔斷了還是扭着了,疼得我直抽氣,便忍不住喊道:“程野你慢些!我腳疼,跟不上!”
程野腳步緩了緩,停了下來。
我得寸進尺,抱着腿蹲在地上特可憐道:“疼得走不了,你揹我好麼?”
程野滿頭黑線,僵着背佇立許久,這纔將廢墟里的龍紋畫戟撿回來,背對着我默默蹲下,一聲不吭。
抿脣竊喜,我一步一拐地走向前,趴在程野寬闊溫暖的背上,摟住他脖子。程野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扭過頭來道:“你胸口裝了什麼?磕得疼。”
我‘哦’了一聲,掏出那半邊銀面具,訥訥道:“它好歹救了我一命,要留着作紀念的。”
“拿來。”程野反手一奪,搶走了那半邊面具。
我以爲他又要扔掉,忙跳起來伸手去抓,急道:“你別扔,別扔!”
程野不耐煩地抓住我的爪子,將銀面具重新扣回自己臉上,那條長疤被遮住,橙黃燈火下的程野,有着令人心驚的英俊。
我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帶着銀面具的程野。
“看什麼看,這本就是我的。”程野一臉面癱地說着,然後再次背過身蹲下,一手有力地托住我的大腿,一手扶着龍紋畫戟站起身,揹着我走在那條被燈火染得暖黃的青石街道上,一步一步,沉穩有力。
也不知剛剛是誰絕情地扔了那面具,說再也不需要它了的,現在倒知道珍惜了!
我伏在程野背上腹誹,嘴角卻情不自禁的微微翹起,雙手環住了男人溫暖乾淨的脖頸,在他耳邊嘀咕道:
“還說你不喜歡我,死傲嬌。”
程野終於忍無可忍了,額角青筋暴起,咬牙低聲道:“閉嘴!”
程野的體溫隔着兩層單薄的布料傳來,乾爽的男性氣息清晰可聞,惹得我面頰微微發燙,心裡卻涌上一股別樣的情愫。
這一刻,我清楚的意識到:我是喜歡程野的……至少,對他存有超脫主僕之外的依賴和好感。
程野呢,他也喜歡我嗎?若我在他心中毫無地位,方纔我遇刺的那一刻,他又爲什麼哭?
如果他也對我產生了主僕以外的感情,那我們以後會在一起嗎?會成爲夫妻麼?他自尊心這般強,肯定不甘心一輩子躲在一個女人的陰影裡,他會離開我去追逐功名麼?到時候,我還能放他走麼?
老毛病爆發,我簡直無可抑制地開始腦補:從我們倆你儂我儂的私定終生,到我淚眼汪汪地送程野去追逐功名,然後開始了‘悔教夫婿覓封侯’的閨怨,最後程野衣錦還鄉,懷裡卻抱着另一個溫柔美麗的女人對我說‘其實我從未喜歡過你’……
啊啊啊,女人的想象力實在太可怕了!我一臉抓狂地阻止自己再腦補下去。
還是迴歸現實,順其自然吧。我想了想,疲倦地將下巴擱在程野肩上,輕聲道:“程野,沒有經過你同意就安排你的人生,是我的不對。你若不想欠我什麼,以後李隆基要殺我時你便幫我求個情,咱們恩怨兩清,好不好?”
程野沒吭聲,但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回到府中,自然又是一番雞飛狗跳。海棠請來御醫診治我的腳傷,好在只是扭傷了,並未傷到骨頭,休息幾天便可痊癒。
我在市東里坊遇刺的事終究沒有瞞過太平公主,算是徹底領教了太平眼線的威力。我戌時三刻遇刺,太平亥時便得知了消息,連夜派五弟武崇敏上報金吾衛,要求金吾將軍即刻捉拿刺客!
太平的威力自然非同一般,戌時三刻,金吾劉將軍親自策馬來外司省賠罪。我想起不久前上官婉兒對說的話,不禁感慨:太平再尖酸冷漠,心裡終究是疼我這個女兒的……
金吾劉將軍還很年輕,二十五六上下,身長八尺,方臉劍眉,看上去威風凜凜。老太醫給我的腳脖子纏好繃帶,開了幾副藥方,吩咐丫鬟們給我燉幾雙豬蹄補補,便躬身退下。
劉將軍這才得空,在竹簾外朝我一抱拳,低聲道:“末將失職,讓縣主受驚了!縣主可無大礙?”
“無礙無礙。”我隨口應着,悄悄挑開簾子瞄了這男人一眼,悄聲問海棠道:“此人耳熟,是誰?”
海棠一副‘我受不了你了’的表情,彎腰附在我耳邊道:“金吾右將軍劉清河,曾託人來公主府說過媒,您怎就忘了?”
噢噢,原來是他!我恍然。
暗自點頭:長得不錯,是偏於粗獷的類型。
劉清河問了當時遇刺的情況,我一一答了,他問到刺客的身形容貌,我說當時速度太快了,天又黑,故而沒看清。
劉清河皺了皺眉,說:“此人對神都各處極爲熟稔,身手不凡,應該是本地人,恐身份不簡單。縣主仔細回想近來可否有得罪他人,一有線索儘管差人報與我,劉某自當竭盡全力,緝拿兇賊!”
我點頭沉思,劉清河說了聲‘告辭’,便抱拳退下了。
劉清河的話語的確點醒了我,整個神都有能力和我、和公主府作對的人不多,會是誰呢?
再有,刺客怎麼會知道我那個時候會經過東街裡坊?以程野的能力,不可能察覺不到別人的跟蹤,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此人對我的行蹤瞭如指掌,事先就埋伏在那處!
而能得到今日宴會結束時間的,只有宮中之人……李黨?還是張諫之?
我穿越之前的破事自然不管了,現在既然是我繼承了薛珂的皮囊和身份,誰再敢犯我,我勢必連老窩都端了他的!
第二日,劉清河差部下給我送來了一對豬蹄和一打藥膏,並附了書信一封,約莫是囑咐我好生休息之類的……弄得我一頭霧水。
休息了幾日,我硬拉着程家兄弟乘馬車去郊外,想趁着地價便宜買幾百畝荒地開墾。
馬車內,程澤一臉不爽道:“前幾天才遇刺,今兒又大搖大擺地出門,你就這般不怕死?”
“這叫引蛇出洞,看誰先沉不住氣。”我一手搖着扇子,一手甩着腰帶上掛着的鏤空花鳥銀香囊,眯眼笑道:“再說了,這不有你哥在嘛,怕什麼!”
程澤‘嘖’了一聲,道:“上天註定你要死在我哥手裡。”
我氣結,說:“你哥才捨不得我死,他可喜歡我啦!”
“胡說!我哥瞎了眼纔會喜歡你!”程澤秀眉倒豎,拉了拉程野的袖子,得意洋洋道:“對吧,哥?”
程野乾咳一聲不說話,略微尷尬地扭過臉去。
美少年程澤愣了,無言半響,才跳起來一臉不可置信道:“哥啊,你真瞎了?!”
程野乾脆掀開簾子,起身去外頭趕馬。我在裡頭笑得胃疼。
之後,我用上次在宮裡贏來的一千兩賭資在洛陽荒郊買了三百畝荒地,準備開墾後來年播種上粟米或小麥。因爲怕御史臺的老傢伙們彈劾,我便和程野商議後以他的名義簽了地契。
四月中旬,陸續送走了各國使臣,我也清閒下來,唯有寺明皇子以學習中華文化禮儀爲由要留到七月。
我年初在江南江夏郡買的一千畝水田已插下秧苗,僱了幾個靠得住的莊稼人管理。南方水田一般都是一邊種稻一邊養魚,物盡其用,田裡的佃戶感激我比別人少一分租錢,便打撈了田裡十幾筐新鮮的水產,連夜快馬加鞭地送到外司省來。
兩筐活跳的蝦蟹,三筐肥美的鯉魚,幾筐泥鰍鱔魚,還有兩籮筐田螺。我外婆是地道的南方人,每年暑假我總要去她家避暑,對這些南方特有的水產十分喜愛,尤其是外婆做的生煎鱔魚,那當真是人間美味。
我忍不住嘴饞,挑了大個的幾筐魚蝦都送去了太平公主府,剩下的青螺太麻煩,便賞給下人和街坊做夜宵。分配完畢,我即刻央求着溫廚子給我做生煎鱔魚
鱔魚吐盡泥沙後洗淨,鐵鍋下油後加蔥薑蒜爆香,鱔魚倒入爆香的沸油內,蓋緊鍋蓋油燜……不一會兒,香味四溢。
我讓海棠去請寺明皇子,又叫來程野一起用膳。程野看了看案几上那一盤蜷曲的物體,伸筷子戳了戳,問道:“這是什麼?”
我說:“生煎鱔魚,你嚐嚐?”
程野點頭,伸筷夾起一根彎成寶塔狀的黃鱔丟進嘴裡,嚼了起來……
我:“……”
“怎麼了?”程野感覺氣氛不對,擡頭問道。
我嚥了咽口水,夾了一根黃鱔摘掉黃鱔頭,去掉內臟,這才表情微妙地對程野道:“你把鱔魚的屎也吃進去了……”
程野:“……”
正此時,寺明皇子進了門,朝我內斂一笑,這才規規矩矩地跪坐在對面的食案邊。程野將案几上那一盤生煎鱔魚端到寺明皇子面前,面無表情道:“江南特產,生煎鱔魚,你嚐嚐。”
寺明皇子微笑點點頭,說了聲‘多謝’,便伸筷夾了一根……
我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忙起身阻止道:“誒誒!橋、橋豆麻袋!”
寺明皇子咬了半截鱔魚,嚼了嚼嚥下去,這才朝目瞪口呆的我羞澀一笑,點頭道:“味道鮮美,就是有些許苦,倒也風味獨特……”
寺明皇子還未說完,便聽見一旁的程野利落地夾掉鱔魚頭,去掉內臟,漠然道:“那是因爲你把它的屎也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