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上紛亂的腳步聲漸漸靠近,踏碎雪的沙沙聲和着嗚嗚風聲格外可怖。我雙腿發軟,閉着眼睛不敢看懸崖下,只將全身力氣都灌注在雙手上死死揪住阿史那闕的腰帶。
我們就像兩塊臘肉掛在懸崖邊,被風雪吹得飄來蕩去。眼看腰帶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斷裂聲,阿史那闕終是眼睛一閉,一手死死攀住崖邊的凸石,騰出一隻手來扣住我的手腕。
我還沒反應過來,卻聽見阿史那闕一聲暴喝,手臂上青筋暴起,接着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整個人騰空甩起!
接着,那十幾個手挽弓箭、舉着火把的突厥人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哇哇大叫着,以一個□□功的造型倏地飛了上來,並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跌進綿軟的厚雪裡,啃了一嘴的碎雪。
突厥人驚悚了片刻,然後嘰哩哇啦地舉着刀朝我殺來!
我條件反射想跑,卻見腳下的阿史那闕以一個極其尷尬狼狽的姿勢趴在懸崖邊上,咬牙切齒道:“你就不打算幫我一把麼!!”
我‘哦’了一聲,這纔想起崖下還掛着個人,忙轉身手腳並用地將阿史那闕拉上來。
阿史那闕一站上踏實的土地,頓時滿血復活!只見他拔出腰間的彎刀唰唰兩下,解決了最先衝上來的敵軍,然後又一腳踹開身邊的敵人!我剛站直身子,孰料那被踹開的熊漢子竟然身子一滾,將我撞到在地!
他喵的這是一個陡坡啊!
我一被撞到,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往山崖邊上滾去!我手腳亂抓亂蹬,試圖緊急剎車,但根本就沒任何作用!
媽蛋老子千辛萬苦才爬上來,結果又要我搞一次自由落體運動!你玩兒我呢是吧?!
我慘叫着一路滾下懸崖,閉眼一抓,抓到一隻溫暖寬厚的手掌!
我再次以一塊臘肉的姿勢掛在懸崖邊,不知何時趕過來的程野半跪在懸崖邊,沾滿黏膩鮮血的手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
蒼茫的風雪,深沉的夜色中,我看着程野,程野也靜靜地看着我。他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氣,試圖將我拉上懸崖,無奈他的雙手實在沾滿了太多的鮮血,稍一用力,我的手腕就在血液潤滑的作用下往下滑。
程野不敢動了。
禍不單行,懸崖上的阿史那闕顯然戰況不太妙,只沉聲吼道:“默哆的追兵來了!你們倒是快點上來!”
風雪將的程野眉發都染了一層霜白,甚至連欣長卷翹的睫毛上都沾滿了碎雪。程野手上的鮮血凍結成冰渣,割着我的手生疼,他又試着將我往上拉了拉,還未將我拉上來,便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陣膽戰心驚的破空之聲,箭矢鋪天蓋地地朝我們射來!
“他們放箭了!”阿史那闕大叫,腳步紛亂,他大概是試圖衝上來拉程野一把,卻又被敵人纏住。
以百敵二,程野和阿史那闕本來就沒有勝算……
箭矢擦着我的耳畔紛紛掠過,我看到程野的身軀明顯的顫動幾下,插在他背上的箭尾隨着他的呼吸而顫動不已!
我的眼眶倏地就溼紅了,承受着全身重量的手臂痠疼不已,卻不上我心疼的萬分之一……這個男人從來沒有說過他喜歡我,甚至從來沒有對我展露過一個微笑,他永遠是淡漠的、高高在上的。
可是現在,這個曾經怨恨我的、懷疑我的、對我冷眼相待的男人,卻寧願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爲我撐起一線生機,也不願放開緊握我的手。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海誓山盟,有的只是緊握的雙手、寧死也不願放開的信念!但我知道,他喜歡我。
這個沉默的男人,是真的喜歡着我。
“程野,放手!”我哽咽道。
程野沒有回答,但是握着我的手卻又緊了幾分,緊到將我的腕骨都握得咔嚓作響!
懸崖上阿史那闕早已沒了聲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又一波箭雨襲來,程野渾身劇烈顫抖幾分,咬緊的齒縫中有殷紅的鮮血絲絲縷縷溢出,濃稠滾熱的鮮血順着他墨黑的衣襟滴落在雪地裡,宛如紅梅怒放,觸目驚心的紅。
心理防線徹底崩潰,我的眼淚唰的一聲就流出來了!握着他的手漸漸鬆開,我哭着哀求道:“程野,你放手吧!”
程野依舊沉默着,只將手中的□□倒插在雪地裡,支撐着他那重傷破碎的身軀。我打着哭嗝,朝他吼道:“你走啊!你最想要的自由,你想要手刃仇人的願望,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麼?鬆手啊!”
烏眸定定地望着我,程野終於開口了,他說:“別動,薛珂。”
他雙手抓住我的手腕,每說一個字,嘴裡就溢出一口鮮血……但他就是不放手,死也不放手!
有溫熱的鮮血滴落在我的手上、臉上。我回望着他,望着這個滿身箭矢、渾身浴血的男人,絕望而無助的淚水溼潤了整張臉,和他滴落的血水混成一條淡紅的小溪蜿蜒淌下。
突厥人勝利的吆喝聲和腳步聲漸漸逼近,我知道今日難逃死劫。事已至此,我不怕死……我唯一怕的,是我最愛的人死在我面前!
我哀求地望着程野,程野張了張嘴,沾着鮮血的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個微不可察的蒼白淺笑。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一個無奈的、而又充滿眷戀的淺笑。
他說:“薛珂,我撐不住了……”
接着,他高大的身軀宛如山巒崩摧般倒下,無力地栽下懸崖!我和他的手緊扣在一起,亦是一同直直地墜了下去,好似兩隻斷了翅的蝴蝶。
在高空飛速墜下的那一瞬我想了許多,想起我的輝煌又短暫的前世,又想起更爲短暫的今生,我想起了父母也想到了程野,然後又想到了那還沒來得及收回來的十五萬兩白銀……心中鬱痛!
我他喵的兩輩子都是享不得福的短命鬼就算了,這輩子還要拉着我心愛的男人一起死!我命格怎麼這麼討厭吶!
一百多丈的懸崖,若是直接墜到地上,那必定是非死不可了。事實上我也認爲我非死不可了,因爲下墜的過程中我都是死命的瞪大雙眼,看能不能瞅到一顆大樹什麼的兜住我倆……結果別說大樹了,一根草都沒有!
這個崖還真他喵的墜得乾脆!
一陣劇烈的衝擊,我眼前一黑,頓時暈了過去。我以爲我死了,但是又隱約覺得不對……因爲死了的人是感覺不到冷的。
天邊的啓明星微弱,好像也沒過多久我就冷醒了,然後手腳並用地從幾丈厚的積雪裡爬了出來。我檢查了下自己的四肢,手腳完整,腦袋也在,這纔跟拔蘿蔔似的一腳一個深坑地在冰冷的雪地裡摸索。
“程野!程野你在哪兒?程野,求求你回答我!”我哆嗦着嘴脣在雪地裡胡亂的摸索着,喊着程野的名字,“怎樣都好……程野,求你迴應我!”
我嚇壞了!真的,你們無法想象我那時的心情,我想如果我當時看到的不是一個完整的程野,而是一堆散架的肢體的話,我一定會崩潰!
比失去生命還要恐懼的事,就是失去愛人的生命。那種恐懼是我一輩子的噩夢,一輩子都不願再回想!
後來我找到了程野。
他被埋在積雪裡,臉上的半邊銀面具不知道丟在哪兒去了,露出了蒼白如紙的面色。身下的厚雪已被他的鮮血染成了刺目的紅色。我將他從雪裡刨了出來,他渾身發冷,只有胸口處還散發出生命的跳動和熱度。
他背上、腿上乃至於臀側,深深淺淺地插着七八支羽箭。他衣服裡套了層薄鎧,箭矢本身扎得不是特別深,無奈他剛纔墜下時是背部朝下,雖然是掉落在厚實綿軟的積雪上,但也足以加深了他背部箭矢的深度。
我不敢冒然拔出箭矢,生怕一不小心他便失血過多死去。我緊張得渾身發抖,脫下外衣將我兩裹在一起,用自己的身體回暖他發冷的身軀,又將自己的雙手搓熱,然後伸進他胸口處溫暖他。
程野的腰間掛着一把匕首,我將它解了下來,一點一點割斷他背後的箭矢。九支箭尾割段在地,鮮血染了我一手,我哆嗦着扔下匕首,一聲一聲在他耳邊喚着他的名字。
“程野,你疼不疼,冷不冷?不冷了吧,我都脫了衣服給你暖牀了……”
“程野你別死啊,就算是爲了程澤,你給我撐住了……”
“程野,你不知道吧,我可稀罕你了!”
我用衣服裹着程野,抱着他強健的身軀渾渾噩噩地念叨着,偶爾累極了就閉上眼休憩一會,不到片刻卻是腦袋一歪,又猛地驚醒。
程野冰冷的身軀漸漸回暖,如此到天亮時,程野醒過來一次。
我看着他悠悠然睜開眼,沾滿雪霜的睫毛襯着略帶茫然的眸子,令他剛毅的面容平添了幾分脆弱的俊美。我大喜,全身的血液都激動地涌上頭頂,忙緊緊地摟住他道:“嚇死我了你終於醒了!”
程野的視線落在我們凌亂相擁的衣襟上,蒼白如紙的面容上終於浮起一絲淡淡的紅暈。他輕輕掙了掙,大概是實在太虛弱了,他不得不徒勞地放下手,喘息片刻,才虛弱萬分地悶哼道:“有吃的沒,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