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佩姨硬塞給我一百塊錢,一張五十,五張十塊。正叔給我一杆鎢鐵打造的圓規插在腰間,圓規兩邊合在一起半尺來長,像個長方形直匣子。攤直了接近一尺,如果拉長能有三尺,定位的尖端很尖銳,另一頭是鋒利的刻刀。
按照冥婚的規矩我需要徒步走回去,走一段喊幾聲小然的名字,說是防止她走丟的同時還要教她認路。一段柏油路走完,天色全黑,藉着月光慢行在路上,我腦子迴盪着正叔臨行前交代的話。“別人說的不一定是真的,自己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只有心看到的纔是真的。”
我反覆的琢磨着,似有所得。
“喵。”
交通工具不發達的年代,走夜路的人很少,小姑奶奶前爪抱着我的脖子歡快的叫了一聲,跳到地上朝遠處跑了過去。我定睛一看,白楊樹下有個模糊的身影,感覺人影只在幾十米開外,我走了幾十步卻感覺人影依舊離那麼遠。
我的心揪了起來,緊張的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小然都見過了,還怕什麼?想到小然才意識到天都黑了小然怎麼還沒出現?
“喵!”
小姑奶奶歡快的跑回來,小然跟在它後面飄着,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夜路上特別嚇人。
再見小然,這幾天經歷的事情全部在腦海中回放一遍,我對着遠處佝僂的人影喊道:“張媽,您出來吧!”
夜色下的背影沒有反應,我心裡十分肯定是張媽在搞鬼。至於對我微笑的小然,呵呵,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我一直琢磨着冥婚這事纔看到的假象。
佝僂的身影動了,朝我走來。我以爲自己不會怕,心兒忍不住噗通跳。
慢慢走近,人影脫下蓑衣,張媽硬朗的身板出現在我眼中。
“小四你怎麼認出我的?”張媽和藹的笑着,與這幾天給我端茶送飯的張媽沒什麼兩樣。
“朵朵跟您最親,小姑奶奶跟您也熟,每天是您給我送飯,您說我看到小然會想不到是您嗎?”我看着飄在空中的小然,坦然的笑了。
“喔?你看到的是小然?”張媽疑惑的頓了頓,笑着反問。“你怎麼不懷疑陶家人搞鬼?因爲他們家有錢有勢?”
還沒等我開口,正叔和佩姨還有司機一起從後面跑過來,小黃司機說:“舅娘您這是何苦呢?表弟被圓木砸到那只是意外。朵朵還小,您這……哎。”
“說的輕巧,朵朵要是個男娃,爲了張家的根,老太婆也沒啥怨的。丫頭片子終究是別人家的人,張家這是絕後了啊……”張媽滿眼淒涼,有怨有恨,瘋狂的指着正叔說:“陶正,陶大木匠活該絕後啊!”她又指着佩姨,歇斯底里的吼着:“你這個喪門星,剛進門陶老爺去了,剋死自家人不說我家那口子也跟着去了。你生了小然後肚子一直沒響動,好好的丫頭也被你剋死,又剋死老張家的獨苗苗……”
佩姨連連後退,正叔用力的捏着佩姨的手,冷厲的對着張媽說:“我陶正站的直行得正,也從不揭人的短,您這話說得很過份,做的也過份。張叔以前長期帶病上工,勞累成疾到底爲啥?您自個清楚,還不是被您嘮叨的?朵朵娘水性楊花,張娃不肯娶,您爲了門娃娃親不想失信,硬逼着成了這門親事。張娃青天白日撞着媳婦偷人,下午上工走神被圓木撞得內出血,您說怪誰?您知道娃臨去前說啥嗎?他說不怪您,他不行了,讓我看在他們父子兩代都在爲陶家做事的份上好好照顧您。”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沒想到裡面還有這麼多曲折。張媽失魂落魄的軟在地上,嘴上不知道唸叨個啥,突然,她從袖釦掏出一把剪子對着腹部捅了進去。小黃和正叔想阻止也來不急,眼看着張媽疼得臉部扭曲卻沒辦法。
整個剪口捅進腹部,大量獻血從傷口涌出,刺鼻的血腥味順着風兒蔓延。小黃司機沒開車來,瘋狂的要抱着張媽去縣裡,正叔阻止說:“大量出血,車也不在這裡,別移動張媽……”
正叔拿出大哥大還沒播出去又把電話丟給佩姨,連忙去拉住司機。司機甩開正叔的手,正叔再次扯住他,司機沒正叔勁大,哀求着說:“先生,那是我舅娘啊。”
正叔把司機拖到一邊,小黃司機騙正叔說只是看看張媽,正叔幾番確認才鬆手,那知道司機在看張媽的時候強行抱起張媽:“舅娘您撐住了,朵朵還等着奶奶明早給她穿漂亮衣服呢!一定要撐住……”
正叔的行爲看着有些絕情,但他說的話在現今已經是人人知道的常識。腹部大出血根本不能讓非專業人士移動傷患,何況還是抱着走回縣裡?
“正……娃……嘶……幫我照顧好朵朵,老太婆想岔了……”張媽噴出一口血水,但還沒嚥氣只是疼得沒法再開口說話。張媽本能的掙扎,力氣實在太大,小黃司機抱不住,同張媽一起摔在地上,張媽壓在小黃司機身上再次咳出了好幾口血。“佩……佩……娃……”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張媽還想說啥,卻沒法再開口,歉意的看着佩姨。正叔大聲呵斥司機,讓他等車和醫護人員到來。
“張媽您別說話,縣裡馬上有人過來……”佩姨收起大哥大,也不顧得先前的不悅,連忙安撫張媽。
車來的不快也不慢,張媽被擡上車的時候還沒嚥氣,我知道肯定搶救不過來的。
從始至終我都在發傻,明知道是張媽在整我,卻爲她感覺悲涼。我沒少自己殺雞,也沒少見村裡殺豬,並不怕血,是人命的脆弱讓我莫名的煩悶。
他們讓我跟着回去,我堅持按照冥婚的儀式辦帶着牌位回門。
人都走了,我拿着佩姨給的小藥瓶,說喝了這玩意不會再迷魂。俗話是迷魂,用科學的話說就是幻覺。但佩姨不希望我喝,能自個堅定信念等張媽下的藥過去那是好事。
噗通一聲,藥瓶砸在地上摔地稀巴爛。
“小然,你說世界上有沒有鬼呢?”
血跡還幹,小姑奶奶躲得遠遠的好想很討厭血腥味。我看着白色人影在黑暗中飄着,對着發問。她飄來飄去,不時的對我微笑,我也跟着笑了起來。
“假的始終是假的……你是小然嗎?”我寒聲喝問。“看着父母傷神爲什麼無動於衷,是女兒該做的事嗎?”
人有情,死了成鬼不應該無情,無情的話連做鬼都不配。心看到的纔是真,這是我醒悟的根源所在。
小然依舊在我身邊飄着,我再沒把她當回事,喊了一聲小姑奶奶,它喵了一聲跟在我後面繼續上路。再看小然已經變得木訥,我認爲小姑奶奶玩鬧是小然在逗,她就會飄過去逗貓,把她當幻覺的時候,她會木訥的不動。小姑奶奶依舊那個德行,瘋瘋癲癲的自己玩鬧。
走到半路隨便吃了兩個餅子充飢,擡頭看了看天,月亮已經到了頭頂,拉開褲頭對着樹根撒尿,小姑奶奶蹲在一邊放着幽光的眼睛在夜裡很滲人。它盯着老子那活眼睛一眨不眨,我怎麼也尿不出來。
“色貓,滾遠點。”
它壓根不搭理我,用爪子洗把臉繼續偷看。不對,是明看。
一路有小姑奶奶陪着,也沒感覺寂寞只是有些疲憊,幾乎走了一整夜直到大早上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才走到村頭。
“喵!”
小姑奶奶真是朵奇葩,也不知道陶家是怎麼養的?比一般的貓有靈性很多。它走在我前面,看着黑暗處突然炸毛。前方傳來幾聲雞叫,雞籠掉在地上的聲音。
“抓偷雞賊啦!”
我扯着嗓子大喊着,朝着聲源處跑了過去。還沒等我跑到,二叔家的虎子哥拍打着身子跑過來,不爽的說:“老四你喊個錘錘,嚇死老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