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會是毒酒。”某人十分從定地拿了一塊點心慢吞吞吃起來,又看看萬分着急的常臺笙:“你擔心我會死掉麼?”
一旁的緋衣花魁忍不住抿脣笑,一雙眼曖昧非常地看了看常臺笙,起身婀娜萬分地走了。
常臺笙在心底裡罵了他一聲蠢貨,起身就要將他從地上拖起來,可陳儼畢竟是男人,她哪裡拖得動?
“建議你趕緊回家,再見。”常臺笙倏地送了手,正要邁步出去時,堂中忽然傳來一聲:“喲,常堂主,你這就走啦?”
回頭一看,正是已經喝得紅了臉的蔣園秀。蔣園秀擱下酒杯,看向常臺笙一本正經道:“我還打算過會兒與你聊一聊書稿之事呢。”
常臺笙轉過身去,從容站定,淡淡回他:“蔣先生方纔不是說還未寫好麼?改日再談罷。”
“沒有全寫好,但你可以先刊刻上冊嘛。”蔣園秀笑着招呼侍女過來:“帶常堂主去後宅取書稿。”
“不必這麼急。”常臺笙竟然對取稿一事無動於衷,“若先生得空,遣人送到芥堂就是了。”她神色冷清,似乎與這熱鬧氣氛格格不入。她心裡是最清楚的,這麼混亂的集會最容易出事,犯不着爲了一份“不確定”的書稿離開人羣。她畢竟是個力氣有限的女人,在這種喝上了頭的男人的領地,她有必要保持警覺。
何況那邊還有個麻煩事要處理——她瞥一眼坐在左側房的陳儼,目光涼涼,立即就轉過了身。
蔣園秀看她拒絕得如此堅決,又握起酒杯笑了笑:“常堂主可不要後悔。”
常臺笙頭也不回地走了,陳儼追出去時,她已經上了馬車。車伕正打算髮車時,陳儼擡手敲了敲車窗板子。
“咚咚咚,咚咚咚。”
常臺笙掀開簾子一角:“我建議你現在就回家,明日見。”
陳儼的聲音聽起來略有些可憐:“你不載我一程麼?”
常臺笙回得很是生硬冷漠:“不好意思,沒有這個打算。”
陳儼又道:“我父親的別院在這附近,你送我到那兒就可以。正好順道,不是麼?”
常臺笙閉了一下眼,合上了簾子,內心一番爭鬥,最末悶悶說了一聲:“上來。”
陳儼上了馬車,安安分分坐下,又將燭臺點起來,問她可不可以看她放在藤條箱裡的書。
常臺笙似乎有些煩躁,回說:“不可以。”
本打算看書的陳儼沒得到允許,只好百無聊賴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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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行駛途中,常臺笙漸漸覺得頭昏,手心也開始冒汗,她閉了會兒眼,察覺到自己心跳飛快。她陡然睜開眼,瞥了眼身旁坐着的陳儼,他卻是好端端,一點異常也沒有。
陳儼偏頭看她一眼:“你不舒服麼?臉爲何這麼紅?”
常臺笙回瞪他一眼,語氣並不是很客氣:“既然不看書就將燈熄掉,另外請你閉嘴,不要與我說話。”
她說完拉開了車窗簾子,冰冷夜風涌進來,常臺笙暗暗舒了口氣。她默默回憶今日在宴席上吃過的所有食物,腦海裡忽然閃過蔣園秀最後那一句不懷好意的“常堂主可不要後悔”。
那花魁說給陳儼的酒摻了東西是假,她的食物裡放了東西纔是真。蔣園秀這個混蛋。她心中暗罵了一句,同時也慶幸自己沒有爲了書稿跟着侍女孤身去後宅,不然會發生什麼事根本不好說。
馬車裡沒有涼水,但她現在口渴得很,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外面涌進來的寒風根本對她的身體起不到任何緩解作用,旁邊陳儼道:“你又沒有喝酒,爲何一副喝醉了的樣子?不冷麼?我覺得很冷。”
常臺笙緊着眉頭:“我求你不要說話。”
陳儼閉了嘴,默默地從藤條箱裡取了毯子給她遞過去。常臺笙瞥一眼,深吸口氣說:“我不需要。”
於是陳儼就自己裹上了那條毯子。
他看着窗外,瞥見陳府的匾額,跟常臺笙說:“我到了。”
常臺笙甚至連話也不想說,皺着眉頭揮揮手就讓他下去了。
陳儼幾乎是被趕下來的一般,灰溜溜地連毯子也忘了留在車裡,直接就下了馬車,迎面就看到了剛剛回府,還在門房站着的父親陳懋。
常臺笙的馬車在原地停了一會兒,她此時非常難受,意識到馬車還沒有動,剛要問車伕是怎麼一回事,便聞得有人沉穩有力地叩了叩車廂板子。常臺笙不耐煩地偏過頭去,卻見站在外面的是陳儼的父親陳懋。
陳懋一身官袍穿着,看起來十分威嚴。他不苟言笑地看了一眼常臺笙,道:“常堂主進來喝杯茶罷。”
朝中大員,這時候親自喊她下來喝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陳懋見她無甚反應,又道:“常堂主竟連這個面子都不給本官麼?”
常臺笙忽然就放下了簾子,深呼吸了一陣,這才下了車。待她下車後,看起來已無甚太多異常,只是看着面色有些詭異的紅。
三人一道進了府,陳懋走在最前面,陳儼與常臺笙並排走在後面。陳儼忽側頭對常臺笙小聲道:“若給你造成困擾很抱歉,但相信我,不會留太久的。”
陳懋讓人煮了茶,也就隨口問了問如今蘇杭一帶書業生意如何。常臺笙腦子現在不是很好用,故而她回得非常敷衍,幸好冬日裡茶涼得快,她只顧不停喝茶,但手已經有些穩不住杯子。
陳懋瞥了一眼她的手,道:“聽聞常堂主祖上都是這行的,令尊還好麼?”
“已過世了。”常臺笙又喝了一小杯茶。一旁的侍女趕緊又給續上,略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沒有兄弟姊妹麼?”
“阿兄也過世了。”
陳懋之前自然打聽過常臺笙的家境,甚至有人說她家自祖父輩便一直有病,男丁死絕的人家,是實實在在的女戶。
陳懋沒有再問。常臺笙這會兒額頭已沁出細汗,臉色潮紅,看起來倒像是發燒的樣子。她擱下茶杯,極抱歉地說了一句:“草民今日身體不適,來日再來拜訪尚書大人,先告辭了,還望見諒。”
陳懋沒有攔她,常臺笙就這麼急急出了門。
可她剛走出去,靠着走廊的一側牆壁便走不動路,只想癱坐下來,躺進冰雪堆裡。她靠牆站着支撐了會兒,忽有一雙涼涼的手從身後伸過來,扶住她的肩側,耳畔是熟悉的聲音,低低矮矮說得很小心:“你當真不舒服麼?”
常臺笙低着頭一言不發,他的氣息似乎就縈繞在她耳側,讓她快要站不住。
見她快要癱倒在地,陳儼忙託了她一下,從身後扶住她,認真道:“定然是吹風吹壞了,蘇曄在隔壁宅子裡置了個小藥庫,我可以給你熬藥。”
“我想要水,冷水。”她的聲音已經變啞,帶着一些含混不清的意味與對抗。
冷水?她是要降溫麼?
“求你……”她頓了頓,聲音依舊含混:“告訴我井在哪裡。”
常臺笙周身越發沒有氣力,陳儼自上回見她直接暈過去後,便再也未見過她這樣子。她幾近要癱下來,陳儼一驚,俯身將她抱了起來,語聲也似乎有些着急:“你等一會兒。”他抱着她從西邊小門出了府,直接就繞進了隔壁宅子。
黑燈瞎火的竟然一個人也沒有,跟上回侍女管事滿府燈籠比起來,簡直不像是同一個地方。
陳儼循着黑暗中的走廊順利走到了一間客房前,一腳踹開了門。那間客房偶爾蘇曄會住,蘇曄又是極考究的人,這客房便算得上整座宅子裡最舒服的臥房,且定期有人打掃,防止有灰塵氣。
陳儼小心地將常臺笙放在了牀上,連忙取了旁邊架子上的臉盆衝到後院打水。他當真以爲常臺笙是發高燒,遂匆匆忙忙趕回來,給她用手巾敷了額頭後,說要去給她熬藥。常臺笙強撐着坐起來,看到矮墩上擱着的盛水臉盆,費力地伸手拖過來,在陳儼還未反應過來時,就舉起盆子,直接從頭頂澆了下去。
周身傳來刺骨的冷,讓她瞬時清醒了一些,她急促地呼吸着,手撐在牀榻上,頭深深低了下去,雙目緊閉,妄圖完全地醒過神來。
陳儼在一旁看着簡直愣住,回過神連忙上前俯身握住她的肩:“你燒糊塗了麼……”
冷水順着她的頭髮、臉頰流下來,睫毛潮溼,在這昏暗的環境裡,脣亦是紅豔得令人心神盪漾。常臺笙微微擡了眸,聲音喑啞地只說:“再給我一些冷水……”
“飲鴆止渴。”陳儼迅速地下了結論,看了一眼被她淋溼的衣裳,又探手試了試她額上的溫度,下意識地就將手往她頸下移:“不能這樣,會更嚴重的,先把溼袍子換掉。”
可他的手纔剛剛觸及她發燙的皮膚,常臺笙幾乎是無意識地就搭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
“我只是想幫你換掉外袍。”他眼下神情嚴肅得很,似乎下一刻常臺笙就會被這溼淋淋的袍子給凍壞。
“你離我……遠一點。”常臺笙呼吸越發急促,她腦子混混沌沌,已經快要失去理智。陳儼搭在她襟前的手是涼涼的,那是她渴求的溫度。
陳儼無奈蹙眉,竟在牀沿坐了下來,鬆了手道:“那你自己換。”
可常臺笙許久沒有動靜。陳儼湊近了輕碰了碰她的肩,擔心地低喚道:“常臺笙。”
可常臺笙卻是一頭栽進了他頸窩,陳儼嚇一跳,這是又暈了嗎?
可埋在他頸窩的頭卻稍稍動了動,那滾燙灼人的氣息彷彿熨在他涼涼的頸側皮膚上,柔軟的脣瓣亦有意無意地擦掃過他的皮膚。他能察覺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以及身體壓過來的迫切感。
就在這時,一隻有些燙人的手,軟軟無力地搭在他前襟處,指尖往上則無意識地輕輕掃過他的頸處,但她的意圖,卻似乎是想要拼盡最後一絲氣力推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