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再別
這是一條活人才能走出去的路，魂魄在這條路上只能過着永遠沒有白天的生活。因爲這是一個魂魄的結界，在這個結界裡，魂魄的時間是不會變的。但這不是個破不了的結界。打破的方法肯定是有的，而且這個方法從外界干擾是可行的。
這些，陸刑天想了半個晚上就想通了。
不過還有一個辦法，無需去費解到底是怎樣才能救出那個白裙子女孩，而且還能把那條路徹底清理乾淨。
不會再有人碰到白裙子女孩，當然也不會再有東西搶人的身體。
陸刑天在牀上躺了一白天，直到晚上才背上他的旅行包出了房間門，順便辦理了退房手續。這是最後一晚了。他會怎麼做呢？
結界的時間在晚上，應該是十點多，快十一點的時候。
行人已經寥寥無幾，陸刑天站到了那個陰冷無比的小路口。這條路上擠着幾百號人，想想就瘮得慌。他點起一根菸，抽了一口，就扔在了地上，走進了這條路。
“那個……可以請問一下麼……”
陸刑天回頭，去看那個突然出現在自己背後的身影。烏黑的長髮飄在空中，與同樣是黑色的四周融爲一體，剩下的都是白色。白色的皮膚，白色的裙子，甚至還有些光暈在周圍。
陸刑天轉身，眯着眼看着這個女孩，絲毫沒有要搭話的意思。他的手摸上了腰間，帶出了一把精緻的桃木短匕。
“你……你要做什麼？我不問你了，對不起，打擾了。”女孩一聲驚呼一連向後退了幾步，一個轉身。氣流帶動着她額前的髮絲，空洞的兩個渾濁不清、空洞洞的大眼睛露了出來。
陸刑天用另一隻手抓住了那女孩的肩膀。薄薄的，入手很涼。
“別……別殺我……對不起，我會把人救出去的，要是我死了，他們會一輩子都困在這裡的。我求求你，放開我吧，你放過我，我答應你……”
“我跟你沒有那麼多話講。”
女孩回頭去看陸刑天，兩顆大大的眼洞圓圓無神的瞪着，臉上的表情呆滯的嚇人。
“不用感覺了，我的三魂七魄是出不來的。”
“……爲什麼？”
“因爲我在早久以前就死過一次了，現在已經魂體合一，不會受到外界影響的。”
“你……那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救救我們？”
“我這不就是在讓你們超脫麼？難道你想這條路上的遊魂繼續增多下去嗎？”
“可是他們……”
“他們已經是過去式了。我的任務是要把這條路收拾乾淨，並不是救你們。只要你不在這裡，就不會有那麼新的遊魂被困在這裡。只要他們不在這裡，他們就不用繼續在這裡煎熬下去。你不覺得你……”
“這……這都是我的錯麼……？”女孩的肩頭顫抖着。
“……”
女孩咬了咬嘴脣，低下了頭。長長的劉海又遮住了她的眼睛。
“如果殺死我能結束一切……”
“呵呵，終於要捨生取義了麼，那個人、可不希望你這麼做……”
“陸刑天，我去你大爺——！”
越來越近的聲音漸漸地放大，大紅色的印花夜光T恤逐漸映入陸刑天的視線。陸刑天歪了歪頭，骨節發出了“咯咯”的聲響。他向後讓了一步，接着，一陣氣流，女孩的手被拉住了。
白裙子女孩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他踉蹌了幾步，還是跟上了夏廷宇瘋狂的步伐。他想驗證一下他的想法是否是正確的，所以他很着急。
“怎麼了？你、你是誰啊？你……”
儘管女孩的聲音充滿驚慌，夏廷宇留給女孩還只是一個背影，沒有陸刑天的背影那麼寬厚，也沒有那種嚴肅沉默的感覺。但是，很堅定，沒有一絲動搖。
沒有搭那個姑娘的話，前面輔導班的燈箱還處在眼前。近了、近了。
小區紅紅的三個大字越來越近，伸縮門的“出入平安”在黑夜裡閃着存在感。
還有幾步，還有幾步就到了。
夏廷宇覺得要是以這個速度，他能在學校的百米運動會裡奪金。
最後一步，夏廷宇邁的極其費勁。他的腳步越來越小，速度也越來越慢。手心裡緊握着的涼涼的軟軟的小手消失了，留在夏廷宇手心的只是那一小縷空氣，帶了些清香，清清涼涼的，在夏夜裡很舒服。
踱步，停下，夏廷宇彎下腰撐着膝蓋大口大口的喘氣。
“你這樣跑下去，明天腿會疼的。”
夏廷宇站直了身子，轉身就是一拳掄了過去。
陸刑天接住夏廷宇飛來的禮物，手上一使勁，夏廷宇的表情就扭曲了。
陸刑天的眼裡多了幾分笑意，讓開了身子。
那寬厚的身影之後的景色，夏廷宇覺得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一團團淡藍色的火焰從這條月下之路上升起，像是一道道流星，照亮了這條深路的每一個角落。
搖曳的雜草附上了淡藍色的光暈，黑色的柵欄閃爍着明晃晃的光，瞬間，這條路美得動人。
“這個景色，是他們送給你的禮物。收下吧。”
“嘁，你丫的，還有臉說。”
“我不是在等你麼？”
“你……”夏廷宇去看陸刑天的臉，那張緊繃的苦瓜臉居然難得放鬆了一些，露出了些許人的表情。藍色的光灑在他的臉上，覆上他的嘴脣，淡淡的發紫，映出了他的神秘。
“你這個人，真的很有趣。”
留下這句話，那個人又給夏廷宇摔下了一個背影。
“你又要走了啊。”
“捨不得我麼？”
“沒有！”
“我們還會再見的。”
“我不想和你再見！”
“……”
“等等，你能不能給我留下個聯繫方式？怎麼說，咱們不也是遇見麼？”
“恩？”陸刑天轉過身，夏廷宇已經屁顛屁顛的追了上來。陸刑天嘆了口氣，把胳膊背到後面，從包的側面抽出一張小小的便籤紙，遞給了夏廷宇。
便籤紙很常見，白色的，折了兩折，也就拇指大小。
陸刑天的背影與又一次陷入黑暗的月下路融爲一體，夏廷宇無奈的展開便籤紙，果然，還是空白的一張，一點痕跡也沒有。
“這個智障！不、相信他的我才特麼是智障。”
田軍的東西一樣都沒少，當然，鑰匙也還在口袋裡。
醒來之後，田軍發現，自己在一團草地上。
他記得那個男孩說着說着就奪門而出了，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只要是活人就能走出去，只要不和女孩搭話……”
他把鑰匙插進陌生的鑰匙孔，一轉，“咳噠”一聲，門開了。
田軍掩了掩鼻子。
客廳的地上很乾淨，餐廳也沒有什麼雜物，整個家空空蕩蕩的。
田軍害怕了。他衝到女兒的房間，裡面裝潢粉粉的，很可愛，但是一個人也沒有。
轉身，對面就是主臥，這個田軍看着還有些熟悉的房間門。
他推了一下，門是鎖着的，從裡面鎖着的。
“咚咚咚。”
田軍壓抑着內心的激動，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門是從裡面鎖上的，人在裡面，但是，不會……
“小冪！小冪你在裡面嗎？”
過了一會兒，門居然自己打開了。
裡面的人嚇了田軍一跳。
田冪的頭髮很蓬亂，雙眼無神，表情呆滯。衣服還是田軍在工程時最後見到田冪時她穿的那件。她的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懷裡是一個沾了些泥土的白布單子，單子裡包着一個東西。
田軍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居然是一個商店裡賣的塑料嬰兒娃娃。
“小冪……”田軍咬了咬嘴脣，一下子抱住田冪，“對不起，小冪，爸爸……爸爸再也不離開你了。”
“爸……”田冪的嗓音很難聽，沙啞的像是生鏽的老鐵門開關的聲音。
“小冪，沒吃飯吧，爸給你做吃的。雖然啊，雖然爸不識字，但是在那裡啊，我學會做飯了。”田軍手忙腳亂的把瘦小的田冪放在牀上，“爸爸去給你做飯。”
“爸……你看，這個孩子多可愛，這就是那條路上的孩子。”
“……”幾縷毛髮蓋在微微突出的額頭上，雙眼緊閉，睫毛長長的翹着，嘴脣紅紅的，嘴角幸福的勾起。看着田冪在自己面前展現的那個詭異的塑料嬰兒，田軍自責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也許會打我……”
“不會的，你怎樣，爸爸都會養你。”
“我覺得、他好可憐，剛出生，他就被媽媽拋棄了，遺棄在了路上，他跟我說了一晚上，他說他沒有人愛，跟我一樣，沒有疼愛他的家人……”
“不、爸爸不會離開你了，我們在家，我照顧你。”
“爸……”
“爸爸可以出去要飯，可以出去乞討。但是爸爸絕對不會讓你受苦受累的。爸爸還會給你好看的衣服……”
“不。爸，我不想要什麼好看的衣服，我也不想要上什麼學了。”田冪捏了捏拳頭，下脣被整齊的牙齒咬的發白，“爸，我想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在家開一個網店。我經營，你去送貨，好麼？”
“恩，都聽你的。”
“爸，我想養他，把他養成大人。”
“恩，都聽你的。”
田冪撫摸着懷裡的塑料娃娃，滿臉的幸福。
田軍抱着懷裡的孩子，滿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