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裡的人都因爲陸陳海奇怪的問話嚇了一跳。
“你們兩個認識嗎?”
“嗯……”
“不、我認錯人了。抱歉。”
“什麼嘛……”
一個寢室八個人可真夠多的,但也算得上常規。小學四年級軍訓的時候,張燃可是睡過三十個人的大寢室,一個班所有的男生一個寢室,感覺就像幼兒園午休的那種大房間。
張燃睡在挨着門口的東牆邊的下鋪,上鋪名叫林旭,個子很高,樣子挺欠揍的,一看就是陽光的那種類型。但從進門來看,話並不多。所謂人不可貌相吧。林旭腳下的人喚作李英傑,帶着黑色精礦的眼睛,頭髮不短,看起來溫文儒雅。從張燃進門開始就發現,兩個人的關係肯定不錯。因爲兩個人話不多,彼此卻是沒少說話。李英傑的下鋪叫做姚瑤,很女性化的名字。當時張燃拿到班級同學的名單時還以爲這是個女生,結果沒想到居然還住在一個寢室了。
陸陳海就在張燃的牀鋪正對着的西牆邊,也是下鋪。因爲這次他穿的是白色的襯衣,頭髮也留了些,所以剛見面的時候,他都完全沒認出來。現在想想,那時候陸陳海說了“之後我們還會再見”,實在是巧合。
不過,真的是巧合嗎?
不過他也沒想那麼多。
陸陳海腳下的牀鋪的主人叫徐成凡,樣子很猥瑣,但實際上卻是個好人,對張燃也挺關心的,張燃對他的第一印象也是不錯。然後之後進來的兩個人是蘇淺和範清林。
蘇淺跟他的名字很像,清清純純的男生,瘦瘦弱弱,眉淺脣薄,看起來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淺淺淡淡。
範清林跟林旭和李英傑好像也是認識的,是個話癆,一進門就是瞪大了眼說“好巧”。
待到寢室裡的人全來齊了,八個人就準備結伴出門溜一圈。反正明天才開學,今天只是報個到,現在不抓緊時間玩,之後的苦日子想玩估計也沒勁了。
“你們幾個、認識嗎?”路上,陸陳海問出了那個一直憋在張燃心中的問題。
“我?”林旭指了指自己,“哦哦,說來也巧了,其實如果你和張燃認識的話,我們這個宿舍還就真是要火了。”
“哦?”陸陳海挑了挑眉,斜着眼給張燃遞了個眼神。
“說實話,其實除了你們兩個,我們都是認識的,就是熟不熟的問題了。”
“啊?”張燃撅了噘嘴,顯然是有點不滿的。
“這有什麼的?”徐成凡對張燃說,“你沒看我們學校的名字,第三中學,市裡面那個小三中就是這個學校的附屬初中,這高中的人基本,嗯……十個得有九個是那邊的。”
“哦……我、是剛搬過來的,所以……抱歉啊。”張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本來還想裝作是本地人的樣子,看來還是缺塊料。
“這有什麼抱歉的,都是一家人了。”徐成凡攬住了張燃的脖子。
“那我看你們和他……”張燃指了指蘇淺,那個一直在前面一個人默默走着的男孩。
“他不是我們班的。”範清林道,“在社團也不是很出名,社團人多,所以我們不熟。不過後來畢業的那次話劇,他準備替我們的一個有事的人表演,這才熟悉了他的臉。”
“你也不是我們班的啊。”徐成凡衝範清林甩了甩手,意思是別插嘴。結果神氣了每三秒,眼臉就被一段樹枝給劃到了。“這特麼什麼樹?”
“櫻花啊,林旭很喜歡的。”範清林勾了一下嘴角,繼續之前的話題,“不過那次話劇沒演成,之後就連招呼都沒打過。說認識也只是因爲見過面。我看你們實在太眼生,才覺得你們不是小三中的。”
“這樣啊……爲什麼沒演成?”
“……秘密。”
“……好吧。”
“而且啊,我們不僅只是同學,我們還是……”徐成凡拉過了範清林和姚瑤,“我們還是一個活動部的。”
“對啊對啊。”姚瑤道,“我們是戲劇部的,經常一起表演話劇。”
“你每次都是演女的。”範清林撈過了姚瑤的腦袋,使勁揉了一把他柔軟的頭髮。
“去去去。”
“你們關係真不錯。”
“哼,可不是。”
“那他們……你們不都熟悉嗎?他們……”張燃的目光停留在了李英傑和林旭身上。
順着張燃的眼神望去,話癆的範清林居然結巴了。
“怎麼了?”
三個人同時咬了一下嘴脣。
“沒。”
“啊?”
“也許、他們已經不再想看到我們了。”
“啊?爲什麼?”張燃好奇的問道。
“何止是不想見到我們。”姚瑤皺着眉,“估計連整個劇組的人他們都不想見到了,不,話劇,他們肯定都不想接觸了。”
“到底是怎麼了?”
範清林看了一眼前面三個背影,一個是一個人走着的蘇淺,另外兩個就是聚在一起的李英傑和林旭。“我們畢業時候演的那場話劇,出了個事故。”
“林旭的哥哥林昊死了。”徐成凡壓低了聲音,湊到了張燃和陸陳海耳朵邊上。
“死唔……?!”還沒等驚訝的語氣流出來,張燃就被陸陳海在邊上捂住了嘴。
“你們怎麼把秘密都說出來了?”
“……”
“說出來就不是秘密咯。”
“好吧。”範清林無奈了。
“怎麼回事?”
“不知道。”徐成凡聳聳肩,“說來也奇怪,一個大活人本來還好好的,就這麼一個人僵直的死在了櫃子裡。”
“什麼櫃子……”
“就是那種……衣櫃啊,不大。”
順着徐成凡的話,張燃終於聯想到了那滲人的場景。
“你們演的什麼話劇?”陸陳海問。
“嗯……學院、七大怪談。”
“是大衆的,還是你們學校自己有的?”
“就是……那種大中華的啊。”範清林道,“其實當時真的,我都嚇得坐到地上了。他就整個人,從衣櫃裡掉出來了。我還是那個扳着衣櫃上臺的人呢!”
“特麼我不是跟你一起搬得嗎?”徐成凡道,“當時我還敲了敲那個衣櫃,裡面的林昊還好好的,真的是,太詭異了。”
“你們夠了沒有?”
五個人擡頭,面前的人居然是李英傑,還有他身後被他拉着手腕的林旭。
“度……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不是……”徐成凡解釋着。
“算了。”書呆子一樣的李英傑一惱火,樣子真的挺可怕,“你們去玩吧,我跟阿旭自己逛了。”
“……”
看着兩個人這樣跟自己擦肩而過,張燃突然覺得兩個人很痛苦。初中畢業的時候,意外失去的嗎……
“什麼啊……”姚瑤撅了噘嘴。
這種也不是不能理解。張燃笑了笑,搖了搖頭。
“你們怎麼惹他們了?”蘇淺突然也加入進了大團體,可能是少了兩個人覺得無聊了。
“我們……只是說了一些曾經發生過的事實。”範清林攤了攤手。
“好了好了,這個話題打住。”
“哦,這個我好像知道。”蘇淺抿了抿嘴,“那個話劇,我還去看了。”
“打住——”張燃拖着長音,“以爲你是高冷,結果是悶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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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打水了,你們有陪我的嗎?”張燃提着暖壺,準備去打水來放鬆一下走了一天路的腳。白天鬧的最歡的那三個人洗完澡後已經睡得四仰八叉了,就連張燃說話都沒能吵起他們。
“我……我陪你去吧。”出乎意料,說話的人居然是林旭。
“幫我接一壺。”陸陳海頭也沒擡。
“……”
跟林旭還不是很熟,只是來的時候打了個招呼。現在看來跟他這個個子高的陽光悶騷穿過走廊去打水還是需要一定勇氣的。
一路無話,走到打水機旁,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現在打水已經很晚了,十點半,多數人都已經上牀打遊戲了。
把暖壺放到水槽裡,插上校園卡,水就自動的流了出來。
空蕩蕩的門廳和走廊裡迴響的都是單調的流水聲,氣氛尷尬的讓張燃有些想笑。
“白天……”林旭突然開口了,“白天英傑的事,對不起。”
“嗯?”張燃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
“就是、他兇你們。”
“啊、沒事沒事。你們是好朋友吧,朋友死了,事後被別人那樣議論起來肯定不舒服咯。”
“嗯。”
“你……”爲什麼看起來就沒有那麼悲傷呢?張燃沒有問出口。
“我失憶了。”善於察言觀色的林旭讀出了張燃的疑問,“一般與自己最親密的兄弟死了,一定很悲傷吧。但是、我絲毫找不到那種感覺。甚至連甚至連他叫什麼我都忘了。”
“……對不起,我戳到了……”
“沒事,都不記得了。”林旭撓了撓頭,苦笑了一下。
“倒是、如果有機會,我還真想見他一面,問一下他我的身世。我生活的環境究竟是什麼樣的,我什麼都忘了。”
“你父母呢?”
“不知道。”林旭嘆了口氣,“那時候,我也受傷了。好像是因爲在更衣室有什麼東西砸到了我。因爲衝擊過大,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除了關於我自己的事,還有一些生活常識。”
“啊……”
“我醒來以後,身在的地方是醫院,我躺在牀上,身邊只有英傑一個人。英傑是我們小時候的發小,哥哥死了,我什麼也不記得,他也不好跟我說,只有我一再問他的時候他纔會跟我說一些小時候愉快的記憶。什麼事都是他一個人擔着,所以有時候會很累,容易發脾氣。我希望你能告訴咱們寢室的人,我希望他們能夠理解他。”
“嗯,知道了。”張燃咬了咬嘴脣,“我身邊也有親人去世過,也是在不久前,我畢業以後。很巧,我哥,嗯。”
“呵。”林旭抿了抿嘴,把自己的壺從水槽中拿出,“你我都不容易。你比我苦,你有記憶,我很輕鬆,我沒有。”
“沒有,更想得到才痛苦吧。”
“我纔不想。”林旭撅了噘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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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見你哥哥的話,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