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慈的壽辰是正月初一。民間有句老話叫作“初一娘娘十五官”, 說的是生在初一的人會做娘娘,生在十五的人則會做大官, 看起來舒慈是再一次的驗證了這句話的正確性。
每逢新年皇帝都要大宴羣臣, 今年加上給舒慈過壽辰,更加熱鬧了。一早上西宮的人就沒有斷過, 給舒慈磕頭的人如流水一般。
“周太夫人快快請起, 紫嬋,快扶周太夫人起來。”一個穿絳紫色命婦袍子的老婦人跪在舒慈的面前, 端端正正地給她磕了頭,舒慈不敢受老人家的大禮, 立馬就站了起來, 若是紫嬋不快一步上前扶周老夫人, 估計她就親自去了。
“臣婦賀娘娘千秋之喜,願娘娘平安喜樂。”周太夫人和和氣氣的說道。
“承老夫人吉言。”舒慈笑着坐回座位上,目光掃到周太夫人身邊的姑娘, 笑着問,“這便是周相的千金了?”
“臣女周彤參見皇后娘娘,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穿淺色衣裳的女子盈盈下拜。
“平身。”舒慈思索,“周彤?好熟悉的名字。”
“娘娘可還記得兩年前在獵場,臣女的馬曾經衝撞娘娘?”周彤起身, 笑着說道。
“哦……本宮想起來了。”舒慈恍然大悟,“當時在場的還有你兄長,對嗎?”
“娘娘好記性。”周彤笑着答道。
舒慈笑着問一旁的周太夫人:“周小姐慧敏可愛,可許了人家了?”
周彤低頭, 不曾想皇后娘娘竟然當着她的面問這個問題,一時間有些羞澀不敢擡頭。
周太夫人笑着道:“勞娘娘掛念,這丫頭從小就不如她幾個堂姐,所以還未定下親事。”
“老夫人莫急,本宮看周小姐是有福氣之人,一定覓得良緣。”
能得皇后一句誇讚,對於正在議親年齡的女子多麼珍貴啊。
果然沒有白來一趟,周太夫人笑眯了眼睛,拉着孫女給皇后行禮:“多謝皇后娘娘吉言。”
周彤小姑娘紅着臉蛋兒給舒慈磕頭,心裡想着,這世間最有福氣的人莫過於皇后娘娘了吧,當日初見之時她還是先帝的嬪妃,今日再見,她卻已經是後宮的主人了,天差地別。
舒慈這一接見命婦就花去了兩個時辰,等人都往前殿去了,她才覺得有些腰痠背痛。
“紫嬋,快給本宮捶捶腰。”
“哎!”
“娘娘,您肚子裡的小皇子可真乖,一點兒都不鬧。”紫嬋給舒慈按着腰說道。
舒慈伸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說:“當初禹兒也很乖。”
“奴婢看小皇子比太子殿下還要乖呢,您瞧瞧,這一次您一點兒都沒有害喜,胃口還是這麼好。”
舒慈摸臉,震驚:“本宮是不是長胖了許多?”
紫嬋擺頭:“沒有,哪裡會,您瘦着呢。”
“少哄本宮!紫鵑,拿鏡子來。”舒慈道。
紫鵑捧着鏡子在舒慈的面前,她湊過去一看,鏡子裡面的人依舊是尖尖的下頜,但臉廓卻有些圓了起來。
“果然是長胖了。”舒慈撫臉嘆氣。
“娘娘就算胖也是絕世美人兒,不必擔憂。”紫嬋說。
舒慈瞥她:“就是你整天在本宮耳邊糊弄本宮,該把你拉出去打板子纔好。”
紫鵑撲哧一聲,笑樂了。
紫嬋笑着道:“打吧打吧,打了之後奴婢上皇上那兒領賞去,左右是皇上吩咐奴婢這樣說的。”
“當真?”舒慈扭頭。
紫嬋點頭,一臉肯定。
舒慈眯眼,磨牙霍霍。想到他最近尤其愛捏她的臉,她總算明白了……手感好是吧?
***
晚上,晚宴伊始,駱顯和舒慈一同到了太和殿,衆人磕頭見禮,駱顯握着她的手帶她一起登上了最高的位置。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和殿雄偉威嚴,臣子們的聲音在殿內迴響,一下子就讓人感覺出了一股莊嚴的味道。
駱顯握着舒慈的手,兩人一齊落座。
“冷嗎?”他問。
她看着臺階下的人,眼底閃爍着一股得償所願的歡喜,臉上卻依舊沉靜:“熱乎着呢。”
皇后,她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十二年的努力,她居然真的達成所願了。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他堅毅的輪廓,深刻的眉眼,都在她心裡烙下了重印。她想,或許下輩子她也無法忘記這人。
“平身!”見帝后落座,李江站在一側,高聲喊道。
今日是舒慈的生辰,自然有不少的人要上前恭賀。她懷有身孕不能飲酒,只有以茶代酒,回謝臣子們的盛情。
駱顯卻顯得比她還要高興,凡是上前敬酒他通通賞臉喝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飲完了一酒壺。
“別喝了。”舒慈低聲說道。
“朕高興。”駱顯示意李江倒酒,他舉起杯子,對着舒慈,“來,皇后,朕敬你一杯。”
舒慈:“……”
“快舉杯。”他催促道。
“你莫不是已經醉了?”舒慈疑惑地問道。
“皇后這是不給朕面子?”他挑眉不滿。
臺階下有臣子們朝這邊看來,舒慈無奈,只得端起茶杯:“該臣妾敬皇上纔對。”
“祝朕的皇后永遠像今晚一樣美麗。”他嘴角掛着笑意,眼神有些朦朧,帶着許許深情。
她莞爾一笑,眼底閃爍星光,托起茶杯道:“祝願皇上……永遠有今夜這樣好的眼光。”
“幹。”他挑起嘴角,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她挑起眉毛,配合他飲盡了杯子裡的茶水。
這一鬧,便是兩個多時辰,等人都散盡了,兩人才攜手往西宮走去。
“禹兒呢?朕的兒子呢?”一進殿門,他就精神十足地大喊道。
舒慈皺眉:“你輕點兒聲,他都睡了。”
駱顯卻有些醉了,腳步雖然穩,但眼神已經開始飄忽了,他嚷嚷着往內殿走去:“朕去看看禹兒有沒有蓋好被子……”
舒慈無奈:“真是醉了。”
不一會兒,紫鵑急急忙忙地吩咐宮女端熱水進去。
“怎麼了?”舒慈驚訝起身。
“太子殿下吐了。”
“怎麼會?”舒慈驚詫,快步朝着內殿走去。
裡面,駱顯抱着禹兒,袍子卻被禹兒吐出來的污穢給弄髒了,他笑着拍他的背說道:“兒子,父皇喝這麼多都沒吐,你怎麼還吐了?”
舒慈皺眉,一把扯開他,將禹兒抱走。
“哎,你小心點兒,你肚子裡還有一個小的呢……”駱顯說道。
紫鵑接過哭哭啼啼地太子,一邊收拾殘局一邊哄他:“殿下不哭哦,奴婢很快就能弄乾淨了。”
“趕緊去洗澡。”舒慈嫌棄地看着駱顯,退後一步。
“嫌味兒大?這可是你兒子弄的。”他上前一步,作勢要貼上她。
跟醉鬼真是沒什麼好說的,舒慈擡腿便是一腳:“不洗乾淨今晚別想上牀!”
“好好好,厲害的婆娘,朕真是怕了你了!”駱顯退後兩步,臉上帶着不正經的笑意。
舒慈愣了一下,隨即扶額:這到底是喝了多少……
“趕緊去!”
第二天,駱顯醒來的時候有些頭痛,嗓子也不舒服,幸虧這是過年封印了,否則他不一定能起得來。
掀開被子一看,他似乎睡的是偏殿?
怎麼回事?
“皇上,您醒了?”外面,李江捧着乾淨衣裳進來。
“朕怎麼睡在這兒?皇后呢?”駱顯皺眉。
李江訕笑,故作而言他:“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還在睡。”
換了衣裳,駱顯大步朝着舒慈的寢殿走去。纔到門口,便聽到了裡面傳來了孩童的笑聲。
舒慈坐在牀上和禹兒做遊戲,母子倆玩兒得正高興呢。
一看駱顯進來,舒慈便沒有好臉色。
“這是怎麼了?生朕的氣了?”駱顯笑着湊上去,一把扛起了兒子。
“啊啊——”一下子騰空而起的小胖子驚訝地叫出了聲。
“昨天發生了什麼還記得嗎?”舒慈挑眉問他。
“記得,給你過生辰,朕特別高興。”
“還有呢?”
“沒了。”
“你的酒氣把禹兒薰吐了,你還記得嗎?”舒慈指責他。
駱顯放下兒子,扶着他的肩膀,問:“兒子,你記得嗎?”
“抱——”小太子笑眯眯地伸出雙手。
“看,他也不記得了。”駱顯笑着說道。
舒慈:“……”
“朕知錯了,下不爲例。”他一轉臉色,十分正經。
“哼。”
駱顯伸手抱她,拍着她的肩膀,道:“朕昨日太過高興了,見諒見諒。”
“有那麼高興嗎?又不是你的萬壽。”舒慈輕哼。
“能陪你過生辰自然是比朕的萬壽更值得高興,一想到以後每年都是朕陪你過生辰,朕就忍不住高興。”他笑着說道,完全發自肺腑。
聽着這種話她哪裡還能生起氣來,正準備擡頭說什麼,就感覺到胸口處擠出一個腦袋,正是被夫妻倆夾在中間的禹兒。
“娘——”他軟軟糯糯地喊道。
本來要送到他下巴的一個吻,舒慈毫不猶豫地印在了兒子的臉上:“哎,乖……”
駱顯同樣低頭,一個吻,落在了禹兒的另一邊的臉蛋兒上。
舒慈笑着說:“你看他那傻樣……唔!”
話還沒有說完,他的吻接着就落在了她的脣上。
小太子又一次被擠在了中間,父皇的大手牢牢地箍着他的腰,就算他想從縫隙中爬出去也做不到……十足憂傷。
***
新年一過,接下來就是帝后大婚了,太后親自坐鎮處理,內務府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
舒慈扶着腰,看着大兒子蹣跚學步,再低頭看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臉上帶着溫和滿足的笑意。
這一邊是春風化雨,另一頭的冷宮就是寒冰三尺了。
“譚貴人,您不吃的話奴婢可就端走了。”
簡陋的桌子上放着簡單的三菜一湯,菜是冷的,湯也沒了熱氣兒,讓人無法下嚥。
坐在窗邊的女子掃了一眼,道:“舒慈就這麼吝嗇嗎?連一個不受寵的妃子也要虐待?”
宮女沒好氣的說:“皇后娘娘的名諱豈是你可以直呼的!”再說,一個不受寵的妃子輪得到皇后來親自對付嗎?層層扣下來,就剩這點兒了,還敢嫌棄!
“她奪走了人家的夫君,她會下十八層地獄的……”譚貴人穿着簡單的衣裳,面上一絲脂粉也沒有擦,蒼白的臉色看起來了無生氣。
宮女懶得跟她鬥嘴,將餐食收倒了食盒裡,準備帶回去。
“明明是我先嫁的皇上,她憑什麼要來搶!憑什麼……”譚貴人自顧自地念叨。
宮女聽多了她這樣的抱怨,不足爲奇,挎上食盒推開殿門,她準備離開。
“你等等!”譚貴人突然轉頭說道。
“您還有什麼吩咐?”宮女不耐煩的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你家裡還有其他人嗎?我這裡有幾百兩銀子,你要是幫我辦一件事我就把這些銀子全都送給你!”譚貴人盯着她,目光熾熱。
“什麼事?”小宮女有些心動,轉頭看她。
“幫我下毒,毒死舒慈和她肚子裡的小雜種!”
宮女臉色一變,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個瘋婆子一樣。
“我哥哥還在朝爲官,我的族人還受皇上的器重,你要是幫了我,說不定哪一天我還會東山再起,到時候你就是大功臣了!”說着,譚貴人的臉都激動得紅了起來。
“有病!”宮女輕蔑地看了她一眼,拉好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你不想要銀子嗎?我這裡衣裳首飾都有啊,或者我可以幫你離開皇宮……”譚貴人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小宮女的腳步越走越快,像是怕與她扯上關係一樣。
“誰不想要銀子啊,但得先留住命啊!”小宮女唸唸有詞,腳步加快,“我得給許嬤嬤說一聲,下次別讓我來送飯了,瘋婆子……”
比起譚貴人的瘋瘋癲癲,前賢妃顯然淡定了許多。
自從被皇上厭棄,她就被鎖在了一個小黑屋裡面,一日三餐都有人來送,只是行動受限。屋子裡除了一張牀和馬桶以外什麼都沒有,她唯有坐在牀上,一日一日地發呆,偶爾會聽到有宮人在門外聊天,說的全是皇上和皇后多麼多麼的恩愛。
惡劣的環境殺了不了她,但外面那些人話語裡內容卻像是刀子一樣,每聽一次,她就錐心刺骨般的疼痛。
他立她爲後,他要和她舉行大婚,他們馬上迎來第二個孩子,他對她視若珍寶……
她倒在牀上,蜷縮着身體,感覺寒冷無比。她抓起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卻還是冷得發顫。
“舒慈……舒慈……”她牙齒打顫,眼神怨毒。
她終於明白了她的報復,不是將她千刀萬剮,而是慢慢地凌遲着她的靈魂,直到她失去和他所有美好的回憶。
而今生她所有的執念,皆是來源於他曾經給過她的溫柔和幻想。如今,逐漸被她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