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慈沒想到皇上這麼快就來了,她表面鎮靜實則有些慌亂,如果是德妃以大欺小她完全可以爲樂暢討回公道,可現在事情發展的軌跡完全不是她預想的那樣。樂暢自己給自己報了仇,而且還加倍奉還了。
子嗣,沒有一個君主不在乎的。舒慈抿了抿脣,腦袋裡迅速閃過許多方法。
“樂暢見過皇上。”樂暢比舒慈更快反應過來,她行了一個蹲禮,雙眼毫不畏懼的看向駱顯。
她的小腦袋瓜裡想的是皇上是這世間最公正的人,他來了,大概就能爲她和母妃做主了。顯然,在她短短的人生路上,還不清楚什麼叫做“偏心”。
舒慈:“皇上來了,快進去看看德妃吧,樂暢有些調皮衝撞了德妃娘娘,本宮就先帶她回去教訓教訓了。”
舒慈想的是她先帶樂暢回去,要是不追究的話最好,如果要追究的話她絕不將樂暢交出來,誰要是敢橫奪她就去先帝的陵寢哭,哭到他退步爲止。
舒慈牽着樂暢就要離開,皇上站在她面前,絲毫不動。
“等等。”他不輕不重地開口,情緒不明。
舒慈的腳才邁出一步,樂暢的小腿兒還未離開地面。
“朕來時已經聽說了事情的經過,既然裡面牽扯到了樂暢公主,那就請貴太妃先等等吧。”他轉動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大步向前,坐上了坤元殿的主位。
以往這是舒慈的位置,她坐在高處,尤其欣賞下面的人對她誠惶誠恐的表情,這是深宮中唯一一處她覺得精彩的場景了。
但是現在交換了位置,她必須仰視,彷彿他纔是高高在上的神,她的生死全由他掌控。這樣的感覺,糟糕透了。看來無論過了多久,她始終沒有辦法徹底對一個男人抱有臣服之心,無論這個男人是駱晟還是駱顯。
“樂暢,你過來。”駱顯說。
樂暢是不知者無畏,她父皇就是皇上,且最疼她,所以她對皇權的畏懼遠沒有其他人來得深刻。她屁顛屁顛兒地跑過去,雖沒有注意公主的禮儀,但看起來憨態可掬,像只粉絲的糰子。
“你告訴皇兄,當時是怎麼個情形。”駱顯由着她攀上了自己的膝蓋,坐在他的大腿上。
樂暢的小嘴兒叭叭地就開始講述了起來,尤其側重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那是德妃,而且是她自己撞上了她的雪團,然後把她拎到了坤元殿要審她,而且德妃娘娘還罵了她,她一時生氣,撞了德妃娘娘。
“皇兄,樂暢錯了,樂暢不該動手。”樂暢真心實意的道歉,她是個勇於認錯的好孩子。
“認錯的態度很好,但德妃因爲你失去了孩子,朕也如此,你認爲自己該受罰嗎?”駱顯說。
“皇上。”舒慈站了起來,臉色有些白,“是本宮教女無方,皇上要懲罰就朝本宮來吧。”
“一人做事一人當!”樂暢滑下了皇上的膝頭,對着他拍了拍胸脯,“是樂暢撞了德妃娘娘,是樂暢的錯,與母妃無關。”
舒慈又是欣慰又是擔憂,她欣慰的是樂暢的品行一如她期待的那樣,光明正直,不枉她千辛萬苦的保下她,擔憂的是怕皇上真的聽信了小孩子的話,施罰與她。
“好,不愧是皇兄的妹子,有膽魄。”駱顯撫掌,顯然很滿意樂暢。
樂暢抿緊了嘴脣,又是激動又是期待:“皇兄,你會打我板子嗎?”
在宮裡,最常見的就是打板子,她無意間撞到過一回,嚇得做了一宿的噩夢,所以對她而言最厲害的懲罰就是打板子了。
“你還小,朕不會打你的。”
“太好了。”樂暢拍掌。
舒慈扶額,世間的懲罰,皮肉之痛乃是最輕的,這臭丫頭。
太醫匆匆從屋內走了出來,雙膝跪地磕頭:“微臣無能,沒有保住皇子。”
舒慈閉眼,輕嘆一聲。
樂暢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她知道氣氛緊張了起來,所以識相地躲回了舒慈的身後,手上還拉着她的衣服。
“太后駕到!”
如果是皇上還是剋制的悲痛,那在舒慈看來,太后就是捶胸頓足毫無掩飾的傷心了。看向舒慈的目光也不再那麼友善,帶着某種猜度。
“樂暢,你可知罪!”太后肅着一張臉,看起來十分可怕。
“母妃……”樂暢有些害怕的看向舒慈。
平時寬善的人一旦收起了笑容,那真是讓人膽杵,眼前的太后就是一個例子。她看着舒慈的目光像是利劍,恨不得劃破她的胸口去看看她的心到底是如何想的,是不是有意殘害黃嗣。
舒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生終結於駱顯之手,依太后看來,如果她心生憎恨,完全有下手的嫌疑。
“樂暢,你知罪嗎?”舒慈把她牽到面前,讓她面朝主座。
樂暢點頭:“樂暢知罪。”要挨板子了……
太后用懷疑的目光看向舒慈:“貴太妃,你怎麼看呢?”
“德妃錯在前,樂暢錯在後,依我看來,不過是各打五十板。”舒慈說。
“笑話!”太后氣笑了,“哀家的孫子都被她這個小丫頭撞沒了,這還只是各打五十大板嗎?”
“那依太后看呢?”舒慈平靜的看向太后,說,“樂暢是先帝的遺孤,她的命難道就比太后的孫子要輕賤嗎?”
如果說實話,太后肯定答:是!那當然了,先帝的孩子又不是我孫子!
但是,駱顯畢竟不是亂臣賊子,公然懲治先帝的遺孤未免有恩將仇報的意思。要知道,當初那道傳位遺旨可是將厲王扶上了王位,在天下人看來那是先帝對厲王的看重,這份看重足以託付江山。如今才過半年,皇上和太后就聯手欺負貴太妃母子,那可是要被人在身後詬病,在史書上留下欺負孤兒寡母的污點的。
所以,這口氣,太后咽不咽得下去都得往下嚥,在江山和一個未出生的孩子之間,孰輕孰重自然不用多說。
“殘害皇嗣,安能不受懲罰!”太后扶了扶胸口,憋悶得緊,想得清楚是一回事,但做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太后看來,皇帝的皇位還未完全坐穩,沒有太子,江山社稷皆繫於皇上一身,若有閃失,她們一家可不會有舒貴妃這樣的好運。所以,太后認爲皇子越多越好,但要命的是目前一個也沒有。
“德妃娘娘有孕之事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樂暢如何曉得?殘害二字,太后說得未免重了些。”舒慈也冷了臉,如果讓樂暢揹負這樣的罪名,那她以後還有何顏面存活於世?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會被人指指點點。
舒慈繼續說:“依我看,德妃是大人,居然辱罵斥責一個三歲幼童,教養家風何在?如果不是樂暢能自保,現在躺在牀上的應該就是她了!說到底,譚家都是低賤末流之輩,當初被先帝革職抄家自然有其道理的。只是皇上心善,收了德妃娘娘,不然……”舒慈輕笑了一聲,未盡之意很是明顯。見皇上的目光看過來,舒慈絲毫無懼,掃了一眼看向太后,“太后娘娘要是實在不忿,本宮可以帶樂暢去行宮住,行宮後面的玉泉寺據說很是靈驗,本宮帶着她日日爲皇子祈禱,祈求皇子早日入輪迴,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舒慈主動認罰自然是極好的,但這懲罰着實輕了些……太后轉頭看向皇上:“皇上怎麼說?”
“就依貴太妃。”
內室的德妃得知皇上和太后竟然對此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恨不得把紅木牀扣出一個洞來。只是她此時着實狼狽,披頭散髮滿頭大汗,屋內血腥味兒濃厚,讓人作嘔。
“我的孩子!”德妃悲痛過度,嘔出了血。
皇上站在門口,遲疑不前。
“皇上?”李江喊道。
“請德妃的家人入宮來陪她,朕還有政事要忙,先回上書房了。”說完,他腳尖一轉,竟是直接離開了。
李江見怪不怪了,應諾。
德妃派來請皇上的宮女愣住了,不是說皇上寵愛娘娘嗎?怎麼這麼大的事情都不進去看看?
“皇上呢?皇上呢?”德妃看見自己人進來,一疊聲的追問。
“皇上回上書房處理政務了,不過他讓李公公請您的家人入宮來陪您。”宮女小心翼翼的說。
“他……”德妃愣了,整個像是呆滯住了一般。
“皇后娘娘到!”此時,外面傳來唱喏的太監的聲音,是皇后來慰問她來了。
“我不見,我不見她!”德妃尖聲道。
“娘娘,您不能這樣,皇后是來探望您的。”旁邊的大宮女勸道。
“她不是,她不是!她是來嘲笑我的,是來看我的笑話的,我不見她!”
外圍的皇后聽見這種話,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指揮着人把補品搬進去,說:“吃了這些,德妃估計會很快康復的。”
“皇后娘娘息怒,咱們娘娘只是氣急攻心,說了胡話,請娘娘恕罪。”總算德妃身邊的不全是草包,這個時候還有人站出來說這樣打圓場的話。
“你叫什麼名字?”皇后側目。
“奴婢喜鵑,見過皇后娘娘。”宮女屈膝跪下。
“你倒是個好的,可惜入不了你們主子的眼。”此時德妃的心腹自然是在隨身伺候的,這位喜鵑想必只是一般的宮女,皇后嘆氣,“本宮要是身邊有你這麼個伶俐人服侍就好了。”
“這還不簡單,娘娘,您找德妃主子要一下不就行了?”落雪在旁邊說。
“德妃失了孩子本就痛心,本宮如何開得了這個口,不是雪上加霜嗎?”皇后微微一笑,說,“補品也送到了,既然德妃不想見本宮,這就回吧。”
“恭送皇后娘娘。”
踏上步輦,落雪問自家主子:“這位喜鵑姑娘,會投靠娘娘嗎?”
“不然呢?左右今天這一出之後她是入不了德妃的眼了,不如投了我這邊,還能拼一拼前途。”皇后微微笑着,轉動了手上的玉鐲,心裡說不出的舒坦。
“娘娘英明。”
入夜,皇上和太后一起用了晚膳。
“今天的事情,你怎麼看?”喝了一口清茶,太后徐徐開口。
駱顯端着青底描花的茶杯,嗅了嗅茶香,說:“意外而已,母后不必多想。”
“你不認爲是有人在後面指使?”這個有人,除了舒慈沒有第二人選。
“如果是她,害得了一個皇嗣,她能害得了第二個?縱然她手法高明,把朕的所有子嗣都掐在了腹中,那她有什麼好處?先帝沒有兒子,害了朕的孩子,或者害朕,於她都沒有好處。”駱顯說。
太后搖頭:“你太不瞭解女人,有些事情不能用道理二字來概括。”
先帝的寵妃,她不想爲先帝做點兒什麼嗎?
“先帝死於叛賊之手,朕是進京勤王,先帝的死與朕何干?”駱顯輕笑了一聲,面部的線條柔和了下來,“再說了,一個女人,能翻起什麼風浪?”
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女人?你也得靠女人傳宗接代。”
駱顯挑眉。
“不要瞧不起女人,如果不是哀家,你早就死在襁褓之中了。”太后說。
駱顯失笑:“母后,朕沒有衝撞您的意思,您別對號入座。”
太后哼哼:“早晚有你苦受,哀家把話放在這裡。”
駱顯不以爲意,他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某一個女人,自然不能理解先帝對舒貴妃的寵愛,那種棄江山顧美人的決絕,在他看來是極蠢又極不負責的行爲。或許他曾經爲了女人心動過,風流一夜,只是一覺醒來再多看一眼,就又恢復了原樣。
說到底,心中裝着天下的男人,是容不下柔情的。
作者有話要說: 駱晟:爲什麼我都死了這麼多集了還要拉我出來溜?
作者:你是男主的完全反面,做個對照嘛。
駱晟:那你把他描寫得那麼荷爾蒙噴發是什麼意思,我沒有?
作者:這個……今早得月亮好圓好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