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殿內各鬼物此起彼伏地厲聲高喝道,只見崖壁上層層疊疊的宮殿內瞬間都發出幽綠色的光芒,一排掌燈陰兵飄了出來,分立兩旁低頭弓腰高高舉起綠色的燈籠。
而後,一個身材魁梧的陰將飛出一把骨刀,碎骨嘎啦嘎啦作響,不斷拼接,化作一條貫穿遺落淵的巨大骨橋。
鬼鍾馗身着紅裳,手持五鬼扇,立在長生殿的臺階上,比了個手勢道:“諸位,請!”
白遇仙哈哈笑道:“好大的排場!可惜我還沒活夠,我不走奈何橋,也不想忘紅塵。”他自己飛出一卷白紙,如一道白練鋪陳在深淵之上,彎如新月,白如秋霜,赫然醒目。
白遇仙負手飄飄然走上白紙橋上,朝長生殿緩緩行去。
趙五郎和穀神醫也急忙跟了上去。
踏道森嚴,石獸猙獰。
一百零八道玉階,暗合天上星宿之數,二百一十六隻石獸分別玉階的兩側,彷彿都在注視着來訪的異客,這些階梯層層往上,彷彿登天一般。
三人原先在對面看到長生殿時已覺十分雄偉,上了玉階仰望而去,更覺得這殿閣高聳直上,就像九天宮闕一般,幾乎都望不到頂。
鬼鍾馗扇了扇黑扇,冷冷道:“一入長生,便不再是陽間的人了,諸位可要做好準備。”
他一招手,汪仁立即召回了萬千碎骨,化回一柄巨大的骨錘拎在手中。
白遇仙嘿嘿笑道:“裝模作樣,這陽間也好,陰間也罷,我白遇仙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們能把我怎麼樣?”
他也不管鬼鍾馗,自己推門進了長生殿,大殿內頗爲寬闊,因爲是依着山勢而建,所以一半是青石青瓦,一半卻還是黝黑嶙峋的山石,看起來古樸怪異。這殿閣內處處鋪了巨大的黑色石磚,殿閣頂上吊着十八盞巨大的白骨燈,幽綠色的冥火在骨架中跳躍閃爍,更添幾分陰森。
藉着這忽明忽暗的冥火,隱約可見大殿的最深處是一排巨大的石碑,料想那最高的石碑下便是房長生的寶座了。
大殿內擺了十八尊陰將的雕像,除此之外再無他物,趙五郎看了一陣,也不見一個鬼影,忍不住叫道:“房長生,我師父在哪裡?快把我師父放了!”
殿閣內忽然陰風乍起,一道黑霧捲了過來。
桀桀桀桀!
一陣陰冷的笑聲傳了進來,黑霧在殿堂中央凝成一個人形,黑氣漸漸剝落,趙五郎終於看清了這惡名昭著的陰王房長生長什麼模樣。
他臉色青白,容顏看不出年歲,下顎微微有須,身穿一身黑色拖地長袍,氣度確實很不一般。房長生負手道:“老夫剛從封印中醒來,就有這麼多道友前來拜賀,真是叫人受寵若驚啊!”
趙五郎道:“我們纔不是拜賀,而是來要人!”
房長生見趙五郎修爲並不高,這般口出狂言心中是大爲不快,但他又細看了一下,見趙五郎雙眼之中有異光閃露,忍不住露出幾分貪婪,陰陰笑道:“你跟你那個師父倒是分別藏了件好寶貝,只是這寶貝恐怕不是你這等修爲能得的,給你也是浪費,不如乖乖獻給老夫,老夫倒是可以考慮讓你死的痛快些。”
他說這話時,忍不住伸手捋了捋顎下的鬍鬚,這一個漫不經心的動作叫穀神醫見了忍不住渾身一抖。
因爲,這露出的右手有些奇特,只有四指!
穀神醫驚道:“你,你斷了一指!你在修煉墨魘的肉身!”
房長生哈哈笑道:“你這老道倒是有幾分見識,我煉的可不只有一隻魘!”他伸出左手,卻只有三根指頭。
一共斷了三根手指!
七指陰王房長生!
穀神醫神色微微有些顫抖道:“你一共斷了三根手指?你真的煉成了三隻惡魘?!”
房長生笑道:“不錯,修煉惡魘,最後一步就是要斷指化作他的肉身,好在老夫只修煉了三隻,不然這十指可真不夠用了啊。”
惡魘再強也不過是團靈力,若想要自己修煉的惡魘化出肉身實體,必要以自己身體上的血肉來給惡魘築造肉身,常言道十指連心,這指頭有骨有肉、有皮有毛髮,又與修煉者的心脈相連,以此鑄就肉身自然是最合適的器官。
趙五郎不知這惡魘有沒有肉身有什麼區別,又徑直問道:“少廢話,我師父他們在哪裡?”
房長生見這小道人不懼強敵,一副傻愣愣的模樣,覺得有幾分好笑,說道:“他們?可是那幾個不知死活的道人,嘿嘿,自是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
他拍了拍手,黑暗中又走出一個模樣奇怪的道人,只見這個人沒有頭顱,身着一件橙色黑邊的道袍。
這無頭道人搖搖晃晃地朝衆人走了過來,聲音像漏了氣的皮球似的:“見過諸位。”而後他朝趙五郎半俯了身子,客氣道:“這位小道人,可還記得我,夢中偶見,今日不想還有機緣再見。”
趙五郎奇怪道:“我,我好像沒見過你吧?”
無頭道人嘿嘿笑道:“你入了我的夢魘之境,怎麼會沒見過我?”
趙五郎腦中嗡了一聲,這道人就是那隻墨魘?這道人就是墨魘化出的肉身,怎麼這麼奇異駭人?
衆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墨魘的實體,忍不住都仔細瞧看。但見這道人有身無頭,顯然是房長生給它修煉肉身時太過倉促,有些地方出了差錯,變得這般怪異的樣子。
只是沒有頭顱,他又是如何說話的?
惡魘似乎看透了趙五郎的心思,輕輕撩開道袍,他的胸口裂開一個一尺長的口子,肋骨血肉清晰可見,這聲音就從這裂縫中往外透出,難怪聽起來如此怪異,像漏氣了一般。
這惡魘顯然還未成型,但房長生倒是十分得意道:“能把魘煉成人形,數百年來我房長生還是第一個。墨魘,給他們看看那些道人。”
惡魘胸腔裡應了一聲,雙手一攤,卻見長生殿上落下三個黑色的鐵籠,這鐵籠模樣古怪,上刻詭異紋路,所有的紋路像毒蛇一樣在鐵欄杆上緩緩移動,鐵籠上一條巨大的鐵鏈將其栓在半空中,葛雲生、齊雲飛、百無心和百無邪四個人分別被囚禁其中,百無心和百無邪一直被靈根龍守護着,不知是死是活,而葛雲生和齊雲飛依舊是一副混混沉睡的模樣。
“師父!”趙五郎忍不住叫道,他眼見葛雲生乾瘦的身軀如同一片枯葉般懸在鐵籠中,模樣頗爲淒涼,往日氣度蕩然無存,自己的眼角已經微微有些溼潤。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間,穀神醫也苦叫了聲:“無邪!”
房長生髮出嘖嘖嘖的嘆息聲:“師徒情深,真是見者流淚啊!”
趙五郎大怒道:“少來陰陽怪氣,快放了我師父!”
他一凝眉心,噴出一道火焰,朱雀烈焱雖然來勢洶洶,但墨魘只是揮動長袍輕輕一帶,就見層層黑氣急旋而出,將這明亮的火光都收了個乾淨。
房長生冷冷道:“這等修爲也敢在我長生殿撒野?”他一揚手,一道黑氣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朝趙五郎涌了過來。
這黑氣氣勢磅礴,速度驚人,還挾帶萬千惡鬼嚎叫,趙五郎呆了呆竟沒有反應過來,白遇仙急忙唰地一聲飛出一道白紙,快速一旋,就將層層黑氣擋了下來。
白遇仙笑道:“看來也不過如此!”
房長生嘿嘿陰笑道:“是麼?”卻見原本潔白如雪的白紙上現出一道道焦黑的紋路,再過片刻,這白紙已化作一抹黢黑的紙灰,眼看是不能再用了。
而後黑氣像衝破堤壩的洪水一般朝三人涌了過來,白遇仙急忙拉着趙五郎和穀神醫躍上半空,險險躲過了這一擊。
白遇仙身子一旋落回地上,表面上沒什麼表情,但是心裡卻驚了一下,他剛纔飛出的白紙不是一般的紙張,而是瑾公箋,白遇仙以獨特技法將這紙張凝鍊,更加脆硬,質地猶如生鐵,是最抗擊打的紙物,不想就是這等紙張也不過須臾之間就被房長生的黑氣染成一片紙灰,猶如燒焦了一樣。
其實,並非黑氣有灼燒的本事,而是白紙被黑氣中的惡靈奪了靈力,變成毫無用處的灰燼罷了。
房長生冷傲道:“入我長生殿者,便是死人,你們幾個乖乖的交出陽魄,我讓你們不至於死的那麼痛苦!”
白遇仙倒也不懼,反而哈哈哈大笑道:“咱兩還沒開始打,你就這麼囂張,你當我白遇仙沒見過高人麼?”他凝出一朵紙蓮花,神情轉爲冷峻道:“我的千頁柬也很想領教下七指陰王的本領。”
房長生不屑道:“就憑你們,也配?”
他猛地一震長袖,整個大殿都隨之微微抖動。
“小鬼何在?”
鬼鍾馗、吞噬童子等十多個人急忙閃了進來,恭敬道:“屬下在此。”
白遇仙再次仰天哈哈笑道:“你這偌大的長生殿如今就剩這十來個手下了麼?也太過寒酸了吧。”
房長生到不以爲意道:“老夫被封印多年,這些鬼物如今還不成氣候,自然還需要調教調教,再說了,我若殺你們幾個小道人還需要召喚萬千鬼物,傳出去豈不是有損我陰王的威名,今日就先叫這幾隻小鬼試試你們的手段罷,看看你們配不配與我交手。”
這遺落淵內數百年無主,無數鬼物早已飄散到深淵各處,無法找尋,鬼鍾馗、吞噬童子、鳩蘭婆等人偶然間見雷澤湖內的三盤結界被破,趁機佔地爲王,躲入這遺落淵內藉着長生殿中積蓄的陰氣修煉鬼道術法。鳩蘭婆更是在無意間得了驅鬼鐵令,可驅使守衛在長生殿門口的掌燈陰兵。
三人在這長生殿內好不自在,但不想這好日子呆了不過幾年,陰王房長生就再次捲土重來,重歸長生殿中,遺落淵內的鬼物如何敢不俯首稱臣,惟他馬首是瞻。
這鬼鍾馗本是個極爲自負的驅鬼道人,如今淪爲房長生的打手,心頭安能舒坦,但房長生修爲之高,又豈是他這等鬼物敢違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