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出腰間佩劍,狠狠將面前的桌案砍下一個角來,大聲喝道:“傳令下去,攻不下中壘的敵人,全軍大小將領跟我一起提着首級去見陛下!”
白翊傑並非不能體諒主公的心境,只是人的精神力畢竟有限,盲目的往前方將領身上堆積壓力,只能證明就連鄭雲鳴也有失去冷靜的時候。
他正準備開口勸諫,突然看見不遠的田野上煙塵大起,宋軍騎兵的位置白翊傑早已瞭然於胸,這個時候出現在自己左前方的大股飛揚塵土,只能意味着敵人。
他心中卻並不慌亂,戰場形勢轉瞬萬變,在鄭雲鳴派出最後的預備隊之後,又有從岳陽趕到的神武后軍一萬一千人在以鄭雲鳴爲中心的本營附近重新佈防,宋軍的戰鬥力已經不用白翊傑心驚膽戰,就憑這一萬一千人,蒙古軍即使來了騎兵二三萬人,也不可能傷到鄭雲鳴分毫,更何況,在整個大戰場上,宋朝的援軍正在從各個不同的方向投入戰場,沿江制置使司的三萬人馬已經抵達漢陽,正在次第渡江趕赴戰場,神武后軍只要每拖得一時半刻,都會有大軍從後方源源不斷的趕來。蒙古人想用奇襲中軍的奇策取勝,只能是自尋死路。
他對身旁的傳令兵招了招手,說道:“命令神武后軍面對敵軍部下陣勢,以交替方陣阻截敵軍攻擊!”
面對敵人的騎兵突擊,宋軍早就已經熟習了一整套應對的步驟,以步抑騎,是整個宋朝步兵訓練的核心,白翊傑軍令一下,首先行動的是虎蹲炮隊,他們搶佔好發射位置,炮兵一面準備射擊,一面在火炮前方擺設工事拒馬子,步兵隊在大炮後方以魚鱗陣勢放置橫列方陣,所有的步兵將長矛高高豎起,被北風吹拂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一眼望去,真可謂長槍如林,加之將士們身上的鎧甲反射的冷光,使得人頓生敬畏。
但紐磷這個時候卻已經是雙目如要噴出火來,他伸手從身旁的旗手手裡奪過黑色的旗幟,面前的宋軍如刀山火海,但紐磷眼中只有那柄讓蒙古人恨不能撕成碎片的青羅傘,他的聲音如巨浪般敲打着所有蒙古騎兵的耳膜:“長生天護佑,殺鄭雲鳴!”
宋軍和蒙古軍交戰許多年,殺鄭雲鳴幾個字還是聽得明白,當敵人的騎兵齊聲吶喊着“殺鄭雲鳴!”的口號如浪濤一樣迎面而來的時候,對人的震動也不是簡單一句話可以形容。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炮手準備點火!”伴着軍匠們高昂的聲音,炮手緊張的估算着發射的最佳時機。蒙古軍剛剛衝進葡萄彈的射程,馬上就遭遇到集火射擊。當面的上百騎戰士連人帶馬一齊栽倒,後面的騎兵毫無懼色,迎着宋軍的大陣就猛撲過來。
“不惜代價,一定要阻止蒙古人的突進,後方就是鄭相公!”士兵們一邊互相提醒,一邊迎來了滾滾而至的鐵騎,火繩槍手拼命的開火,完全不顧騎兵逼近必須撤退的教導。他們成百上千的殺傷着敵人,也同樣被敵人踏入隊中被刀*穿了身體。長矛手們舉着長矛閉眼站定,任憑騎*穿胸膛,這個時候,什麼新式火繩槍、什麼胸鎧板甲、什麼虎蹲炮全都成爲了浮雲過眼,戰爭到了最後,還是兩軍戰士面對面、身體靠着身體的肉搏,不,這已經不僅僅是兵器的廝殺,這是意志的廝殺,是兩隻都陷入絕境的猛獸的相撲。
“前鋒軍第一隊被突破!”站在望車上的瞭望手叫道:“敵軍深入第二隊陣中!”
“前面在幹什麼!”白翊傑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喝道:“去告訴後軍!相公就在他們背後!就算拼到最後一個人也不許放一騎蒙古人過來!”
他轉身對正在眺望着中壘的鄭雲鳴說道:“此間局勢不穩,請督視先撤往江東吧,這裡有我督戰足矣。”
鄭雲鳴舉着窺鏡沒有任何表示,就像是一座偉岸的山石一樣紋絲不動。
自然,在這個時刻誰也不能說的動鄭雲鳴分毫,兩軍正在角力的當口,任何一點輕微的疏失就能造成局面的全面倒轉,這一點蒙哥清楚,自然鄭雲鳴也分外明白,所以九麾大蠹和青羅傘蓋都是半寸地方也挪動不得,衆軍搏鬥之際,只要看到本方主帥的標誌稍有動搖,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恕難預料。
這時聽到瞭望手的聲音中帶了幾分慌張:“第三陣前方出現敵人旗幟,第二陣,擊破!”
白翊傑再也按捺不住,幾步走到桌案前抓起令箭就要發令,卻被鄭雲鳴一把奪了過去,他大聲吼道:“後軍.陷陣軍都統程進!後軍踏*都統張禧!各率本部,前去攔截!休得讓敵人靠近本陣!”
後軍兵馬並不及其餘各軍精銳,真說得上戰鬥力不遜於各軍精英的也只有踏白和陷陣二軍,這兩個名號各軍都作爲精銳的代名詞,神武后軍自然也不能免俗,後軍的兩支軍各自一千五百人,裝備和訓練比起後軍其餘部分來說都有加強,且這些軍馬說起來還是神武軍中在本次大戰之前唯一擁有戰鬥經驗的,他們曾經作爲大宋和日本國兩國聯合清繳海匪的陸軍部隊參加過一系列小規模的剿匪行動,雖然算不上什麼大仗,但有過戰場的實際經驗的隊伍比起新兵來就要顯得從容許多。何況這兩支軍也是後軍中老兵最多的隊伍,其老兵多來自淮西和淮東,原本亦是彪悍之輩,鄭雲鳴命令一下,全軍一片歡呼,都道是:“給這些狗逼養眼的韃子些苦水嚐嚐。”罵人之話不絕於耳,朝着前方開拔而去。
陷陣踏白二軍清一色的紅色裝束,不但紅襖紅褲,甚至連盔甲也多用紅色塗裝,又多打紅旗,一眼望去,就彷彿是一股赤色的奔流,在宋軍的魚鱗陣中展開成爲一道硃紅的屏障。
而黑色的蒙古旋風在突破第三陣之後迎頭撞上了這面屏障,紅色與黑色的軍隊互相沖突角力的戰場,遠遠望去彷彿還頗爲壯觀,但放在前方戰鬥的士兵們卻只有覺得血腥和被血腥激發的戾氣,刀劍長矛在疾速的舞動,頭顱和殘肢在地上四處亂滾,硝煙和塵土的味道已經完全聞不出來,每個人的鼻子只能聞到一種味道,那是由數百千人的鮮血凝結成的厚重的血腥味。
這樣的血腥味鄭雲鳴早已經覺得不足爲奇,從登上戰場開始,這種血腥就無時無刻不圍繞在自己身側,隨着鮮血一*一日增加,無論這鮮血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大宋也一天天的更加壯盛,連鄭雲鳴自己都私下覺得大宋是不是在用鮮血作爲犧牲,才踏上了如今的道路的。但這些想法不過是轉瞬即逝,因爲他清楚的明白這些犧牲每一分都來的足夠有價值,正是因爲這些戰士的無畏拼殺,才能夠保證江南百姓不會流血。
更何況一支不流血的軍隊無論如何也稱不上一支真正的軍隊。就像是當面的神武后軍的兩支部隊,明明正在面對鮮血和死亡,卻異常的鬥志昂揚,自然,鄭雲鳴知道這並非是這兩支軍隊比起其他部隊特別的驍勇善戰,一則紐磷的騎兵連續踏破宋軍三道步兵陣勢,衝擊的勢頭已經大爲削弱,二則宋軍在中央戰線不斷潰退的時候,從兩翼派出騎兵對其進行側翼包抄,使得蒙古軍不得不分出精力來保證兩翼的安全,即便是紐磷事先約定無論敵人如何騷擾,一定要保證足夠的速度以期以最短時間殺到鄭雲鳴面前,但側翼出現的宋軍就像是綁住了蒙古軍的雙臂,雖然一側只有輕騎千餘人,但已經足以對蒙古騎兵的突擊造成滯澀。
宋軍一旦停止被突破造成的潰退,步兵對騎兵的恐懼就已經消減了一大半,這個時候出現在戰場上的生力軍,將是決定勝負的最後一記重拳。
“沿江制置使司部下!江州都統段元佑率領大軍抵達!”江州都統段元佑是宋朝在經略南洋時期成長起來的將領,這批年輕而朝氣蓬勃的後起之秀通常被稱爲南洋系,是鄭雲鳴一手建立的楚川湘滇京五大主力之外另一支卓爾不羣的力量,段元佑年不過二十八歲,在軍中卻已經有了小陳湯的外號,他曾經指揮占城國復國軍七千人,大破真臘軍二十萬,戰象五萬頭,一舉抵定了半島三國鼎立之大局。這位略顯稚嫩的青年名將,就是南洋系中最耀眼的明星。
可惜額是這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大決戰似乎已經沒有讓他出彩的部分,江州都統、江州權副都統和沿江司帳下都統率領的三萬士卒不用費什麼氣力,就將紐磷的部隊完全阻截下來,紐磷部下罕見的沒有主動撤退,而是撤退之後再次發起突擊,雖然這樣的英勇的行動足以稱得上可歌可泣,但是面對重山一樣的步兵大陣反覆衝殺實則已經是一種低效率的攻擊行動,蒙古騎兵本來就不佔優勢,在宋軍不斷抵達戰場的情況下仍舊盲目突擊,只會使得本身的損失越來越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