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名身着細鱗甲的將官從隊伍中躍出,彎弓搭箭以極快的速度射出了一箭,駝骨箭快似飛電,直撲韓鋒面門而來,看得出來,此人並非尋常庸才,其射術之精湛,毫不遜色於宋朝最精英的射手。韓鋒急忙控馬閃身,那駝骨箭擦着身子飛了過去,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取箭拉弓,搭箭還擊,這一箭更是箭發似流星,一箭正中那將官的面門,那蒙古將軍大叫一聲,翻身跌落下馬來。
“射的好!”就連魏勝也難得的爲韓鋒叫起好來。蒙古軍見了這一手快捷無倫的反擊,才知道了對手的可怕,於是大聲叫嚷着紛紛後退。就連遠遠的發箭也省去了。
魏勝用長矛掩護着韓鋒,二人緩緩朝後退去。過不了一陣,但見王子秋騎着灰馬,身後跟着手執大戟的陳英瑞遠遠的過來了。
“三百步到了!你們趕到前面去領軍吧!接下來交給我們!”陳英瑞將大戟斜刺:“距離山上堡壘不遠了!”
“爾等各自小心!”韓鋒囑咐了一句,和魏勝快步趕往前方步軍大隊去了。
王子秋將繮繩收住,看着遠遠的散去的敵騎又重新聚攏過來,對陳英瑞笑道:“今日讓你見識一下北人騎馬的厲害。”
他輕輕朝着桃花驄的臀部揮了一鞭,戰馬會意,驟然加速朝着蒙古軍直衝過去。陳英瑞大驚,沒有步軍掩護,他這樣徑直朝着千軍萬馬撞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果然敵軍看見這名宋軍竟然騎着馬單人獨騎的衝了過來,都禁不住騎在馬上笑了起來,各自都不開弓放箭,等着活捉這個腦子燒壞了的心恙之人。
等王子秋奔到只靠近敵軍數十步的距離上,幾名蒙古騎兵一擁而上,張開兩翼準備將他圍起來,王子秋卻突然勒住馬的繮繩,以極快的速度調頭朝南奔去。
獵物已經裝進獵囊一半,哪裡會輕易縱他脫逃,蒙古兵們一起發喊,展開隊列齊齊追了上去。
王子秋卻騎在疾速奔馳的駿馬上,一邊跑一邊返身開始射箭。
返奔還射之術,原本是遊牧部落的拿手好戲。無論是中原亦或是西方的農業國家,在對戰遊牧部落時無不被此術殺傷甚多。自五代以降,北地收到胡俗的影響,許多北地的騎兵都開始學習這種在馬背上回身返射的本事。但這種馬上功夫難度極高,不是從小在馬上長大的馬背民族誰能熟練掌握?
但也有一些有天賦的北地騎兵學會了這種高難度的戰鬥技巧,並且將其應用在和蒙古人交戰的戰場上,對於這些敵人蒙古人一向十分警惕,一旦發現會返身還射的漢軍,一定要窮追不捨或者將其殲滅或者讓其頭像。
但這都是數年以前的事情了,今日的蒙古軍團前所未有的強大,再也不必顧忌些許有高超戰鬥技巧的敵人,在蒙古軍局部集中絕對優勢兵力的總原則面前和蒙古日益豐富的戰爭手段面前,幾個武藝高強的敵軍改變不了任何局面。
但今日的這個不到三十步的距離上,王子秋的精準箭法還是讓蒙古軍受到了傷害,隨着他不斷的射出箭矢,追趕的蒙古兵一個接着一個從坐騎上跌下,其他兵士開弓放箭,王子秋卻控制着自己的戰馬曲曲折折的奔馳着,不停地變換着自己的方向,在密集的箭雨中,王子秋居然逃出了蒙古軍的包圍,還身又是嗖嗖兩箭,兩個蒙古牌子頭先後倒撞下馬。
蒙古軍終於不敢過分逼近,遠遠的跟隨着前方的一步一騎前進着。又過了三百步,只見魏勝一個人拿着長矛趕了過來。
“怎麼只有你一人?那韓鋒在哪兒去了?”陳英瑞舉着大戟一絲不苟的觀察着追兵的一舉一動,但口氣裡全是焦急。敵人毫無收手的意思,越是靠近橐駝嶺的堡壘,想必追兵越是衆多。
魏勝趕到他身邊,舉起角弓搭上箭,說道:“前面被擋住了,不用再殿後了,我們一起回到大隊去。”
三百宋軍在已經清晰的看見橐駝嶺那座規模不小的堡寨了,但此時卻再也無法前進了。他們的前方,蒙古騎兵不停的從兩翼分成小隊一波波的突進前來開弓放箭,兩翼的敵騎收緊陣型,一面射箭一面緩緩逼近,三面合圍之下,宋軍根本一步也難以前進。
魏勝三人趕回到大隊的時候,只看見遠方的蒙古軍陣中一陣騷動,一騎閃電般的衝殺出來,腋下夾着一面蒙古軍的戰旗,飛馬趕回之後將戰旗狠狠的丟棄在地上。
三百將士大聲歡呼起來,雖然他們已經深陷絕境,卻禁不住爲自己還有擁有韓鋒這樣敢於單騎突陣的勇者而勇氣倍增。
魏勝卻看見韓鋒的雙手微微發顫,座下的黑馬也不停的從鼻孔中噴出白色的霧氣。他知道幾次衝陣之下,這一人一馬都已經到了極限,想要憑藉韓鋒一人之力突破衆軍合圍,就憑今日的韓鋒,還做不到這一點。
他大聲喝道:“既然已經到了城堡之下,爲何城堡還不出兵援救!”話音未落,橐駝嶺城堡的方向突然傳出幾聲轟雷一樣的響聲,城頭火光閃過,升騰起團團白色的煙霧,一枚黑色的鐵彈從天空中緩緩的墜下,將外圍的一名甲騎炸的粉碎。
先是包圍城堡的蒙古兵都撤往他處,這些騎兵新從北面調來,並不知道這座外圍的小城堡中也擁有銅將軍這樣的大型火器,被火炮襲擊之下,人馬一陣騷動。
橐駝嶺堡壘的正門大開,鼓角聲中劉整和魏祖圭領着五百騎兵疾馳而出,各自率領一翼分頭衝向混亂的蒙古騎兵隊。劉整舉着鑌鐵刀一馬當先,撞入蒙古騎兵中左砍右殺,大聲喝道:“認得襄陽劉整麼!”
城頭的火炮火銃不停的發射,猛烈的槍炮驅散了圍在三百步兵周圍的蒙古鐵騎,騎兵們很快就衝到了步兵之前。掩護着步兵慢慢的撤退到堡壘中。
“至此大功告成!”魏勝衝着馬上的父親喊道:“請放信號向副都統告捷!”
遠方的橐駝嶺山頭上,一朵黑色的雲團炸開在半空中,清涼傘下的鄭雲鳴放下窺鏡,大笑道:“戲唱完啦,收兵!”
制置使的大堂上人人喜氣洋洋,彷彿蒙古軍此時已經撤退一樣。但鄭雲鳴卻對趙葵說道:“接下來幾天,纔是整個京湖保衛戰的最精彩的部分。”
白翊傑搖着羽扇笑道:“假若今天這一招真的管用,不出數日,蒙古人當遣使前來談和。”
萬文勝叫道:“今日的局面還談什麼和議,等韃子退去的時候咱們跟着大殺一陣就是!但叫有胡兒叫開門議和的,統統亂棒打了出去!”
“不不不。”制置使搖手說道:“正是在這樣的時候,纔是我們和敵人議和的良機,不然鄭副都統也不會說這是這一幕戲裡最精彩的部分了。”
鄭雲鳴點頭笑道:“咱們和韃子鬥力了這麼久,就用一場鬥智來結束這一段廝殺吧!”
二人說話各自暗藏玄機,讓生性愚魯的萬都統好生莫名其妙。
漢水北岸是蒙古軍部署相對薄弱的地方,大軍都在南岸對付襄陽守軍,整個北岸只有二萬餘人的兵力負責圍困樊城。但即便是如此,二萬人部署在小小的縣城周圍,帳幕也密如天上繁星。在漢水邊的一座規模稍大的敖包前,站着幾位身份不凡的蒙古高級指揮官。
軍前行中書省事、行軍都元帥楊惟中,軍前行中書省事、元帥粘合重山,都元帥夾谷留啓,萬戶抄思、萬戶忽都虎、萬戶史天澤,除了領兵在外的親王口溫不花和萬戶劉嶷之外,這裡幾乎就是整個南征大軍的核心指揮層了。昨日宋軍使用前所未見的新式兵器襲擊大營,對蒙古軍造成的損傷簡直連用微不足道來形容都覺得誇張。幾座乾草堆,幾座營帳,一兩隻小船,對於任何一個千戶來說都可以當做是毫毛之失,更不用說龐大的蒙古軍團了。以至於早些時候嚴實拍着胸口對部下吼道:“就照今天的效果,鄭雲鳴想消滅我嚴實這一萬人,叫他造出一百萬支會拖着煙柱的傢伙出來!”
但在這背後,蒙古承受的是紙面上完全看不出來的損失。
蒙古包的布簾啪的一聲挑開,一個女奴端着臉盆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忽都虎趁機往裡看了一眼,屏風將蒙古包的另外一半擋了個嚴實,屏風的外面,是焦急的國王塔思和蒙古軍的悍將張柔二人。
張柔一臉煞氣的站在塔思身後,對於躺在裡面的合罕的這位王子,他並沒有塔思那樣的友情,他所擔心的,是在戰鬥力依舊還旺盛的時候,卻不得不放棄襄陽城。這一路南下,打的磕磕絆絆,城池沒有攻下幾座,在鄉間的抄掠所得也很少,還時不時的突然被宋軍在各種地方小小的挫敗一把,在前方戮戰的時候,宋軍又派遣奇襲隊潛入北方大肆破壞,想要渡江洗劫,船隻又被南朝水軍毀了個七七八八。如今進不能進,退恐人笑,如果帶着曲出的屍體回去,萬一惹的合罕勃然大怒,當場說不定自己的性命都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