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史制置是好意,因爲其他兩支水軍負責的江面遠遠超過荊鄂水軍。這是因爲荊鄂水軍倉促成軍,訓練整理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史嵩之摸不清這支水軍的真實戰力,只好安排他們先自掃門前積雪,暫時不要去顧及他家的禍事。但老實說就算這點任務,荊鄂水軍仍有沒有做好的地方。戰爭一開始,他們就忙着在鄂州設置防禦用的水排,在江水中埋設尖樁障礙物,全心全意的封鎖住通向洞庭湖的水路。荊鄂水軍大半都是來自洞庭的漁民,平心而論,他們如此積極的安排自己鄉里的佈防也算是人之常情,但他們花了太多精力在通往洞庭的水路佈防上,對於江北面的張大湖卻沒有起碼的援助,加上覆州守臣玩忽職守,沒有認真的制訂堅壁清野計劃。導致張大湖一帶的漁民沒有來得及疏散,當張柔突入張大湖地域時將漁船全部擄走,成爲了整個江防計劃最大的禍患。
荊鄂水軍對張大湖疏散的不積極,另一方面也源於洞庭漁民和張大湖漁民平時爭奪漁獲產生的矛盾,在這個時代裡紀律還不能阻止私人感情的滲透,尤其在鄭雲鳴鼓勵以鄉里宗族爲單位大量參加到軍隊中來,更是無形中助長了地域因素在戰爭中的微妙作用。史嵩之也曾經因爲張大漁船被劫奪的事件專門寫信歸罪荊鄂水軍統制彭滿,但顯然彭滿對此也無可奈何。
於是他們就必須承受當日罔顧鄰里生死而只圖自保所帶來的結果。蒙古軍以這上萬條漁船作爲工具,向北沿漢水而上,在襄陽附近接收蒙古騎兵登船,然後順流而下增援黃州的張柔部,共同對黃州進行合圍。
彭滿和荊鄂水軍的任務就是無論如何也要在此地攔截住從上游下來的蒙古軍船隻,一隻船隻也不能讓它們抵達黃州。但對於新生的荊鄂水軍來說,這件任務看上去似乎難以完成。
比起蒙古軍的上萬船隻來說,荊鄂水軍的戰船數量實在是太少了。雖然它們都是精心打造的戰艦,但這個時代的戰艦戰鬥力並未超出民船太多,水戰的第一要素還是戰士的武勇。對於未能及時將大型戰艦從洞庭湖中調遣出來的荊鄂水軍來說,憑藉幾十號輕型戰船阻截上萬的敵船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爲了儘量阻截住順江東下的敵軍,必須設計相應的戰術。
這個時候彭滿召集各軍將領在岸上召開小型會議,目的就是在戰前將事先宣佈的戰術進行最後的強調。
“韃船甚衆,正面邀截我們一定攔不住多少。”彭滿用樹枝在沙土上畫出長江的航路:“敵船千百而下,全無陣型,只不過隨波逐流朝黃州方向飄去。且漁船雖然尺寸短小,實則使用雜木打造,船身笨重,渾不如我軍船隻便捷。我槳船一船有十名划槳手可以調配,蒙古人不慣用槳,船隻的速度不如我軍,所以我軍的戰術是,不從正面迎擊敵人。而是藏身長江上游,等漢水前來的大批漁船渡過沌口過後,我軍馬上揚起風帆,藉着風勢水勢對敵船進行追擊,在江面上追殺速度慢的敵船,一直到將敵人剿殺殆盡爲止。”
他將樹枝放在手中,問道:“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無人提出異議,這些水軍的軍官們都是從荊鄂副都統司中抽調的準備將領,長於陸戰但對水戰一竅不通。鄭雲鳴也向趙葵要求增撥一些鄂州水軍中的有經驗的軍官過來擔任指導的角色。但去年大戰之後所有的部隊都在加強自身實力,任誰也不願意抽調戰鬥骨幹出來增援他人。且鄭雲鳴擔心從別處水軍中抽調的軍官帶有宋軍中普遍的怯戰、貪瀆和懶散的風氣,一旦被他們侵染了荊楚軍,這支新軍也可能迅速墮落。但整個水軍中都沒有有水戰經驗的軍官帶隊的結果是,這支軍隊裡士兵和一部分軍官懂得行舟看風,其他大部分軍官精通陸戰,卻沒有人懂得如何真正在水上作戰。
他們所依賴的只有鄭雲鳴下發的所謂水戰的十條準則,而準則的第一條就是:但凡水戰,必須佔據上風上游優勢,上風上水的意義絕不在於空泛的所謂勢,而是由於其佔有機動性和速度的優勢,使得水軍在上風和上水時能夠佔據主動。他們擁有自由選擇交戰和怎樣的交戰的權力。就好像彪悍的騎兵針對行動遲緩的步兵大隊一樣。如果彭滿按照宋軍水師通常的戰法在江面*幾十號小型船艦一字擺開,迎戰從上游駛來的大批敵軍漁船,不但行動會緩慢,還會將自身的數量劣勢暴露無遺。蒙古軍以少數漁船牽制荊鄂水軍之後,其餘船隻還是能夠滿載兵將順流而下通過鄂州江面的。最妙的辦法,就是像彭滿統制部署的一樣,等待敵軍大批船隻通過沌口之後,荊鄂水軍從後方突然殺出,利用漁船滿載士兵笨重緩慢的弱點,在上游張滿風帆,乘風順流從後方掩殺蒙古軍的船隻,一路追擊直到將敵人斬殺殆盡。
這是當前他們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彭滿接着說道:“一旦發現敵軍全部通過沌口,馬上全軍盡起追擊。以二十隻水哨馬爲先鋒,四十隻划槳船爲中軍,兩翼各五艘鐵頭船壓陣,張統領帶領三十艘夾板船殿後,全軍升滿帆,務必要在敵船到達黃州之前,將敵軍全部殲滅!”
他站起身來,衆將也都跟着站了起來。彭滿環視了一下衆將,皺了皺眉頭,上午張膛被鄂州城裡相熟的客戶請去吃酒,彭滿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他過去。只是張膛此時還沒有歸來,他只能派人去尋。
一名準備將問道:“張統領不在,夾板船誰來帶?”
彭滿指了指張惟孝:“老子不在兒子上,由小將軍帶領夾板船。”
張惟孝只是沉默的點點頭,一句話也不多說。幾個月的共事還不能完全打消他對官府的不滿,儘管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他也已經是官軍的一員了。
彭滿還想再囑咐幾句,戰船停泊的地方卻突然傳出一連串緊湊急迫的銅鑼響聲。彭滿帶着衆人匆匆趕到江面上眺望,江面上星星點點,俱是白帆,百舸爭流,千船競渡,蒙古軍數千只漁船滿載着黑旗黑甲的士兵,正在朝着沌口方向緩緩而來。
“來的好快。”彭滿驚歎道:“要是再早一日我軍真的就措手不及了。”
他轉身面對衆人喝道:“依照佈置,先放敵船過去,我軍從後掩殺。各自前去準備,依照號令行事!”
將領們大聲稱諾,當即各自散開,上到自己的指揮船上。荊鄂水軍軍紀依舊保持的很好,這是因爲繼承了鄭雲鳴陸軍的傳統,士兵們出征之後沒有特別申請全都不下船,臨到主將發佈交戰預告之後更是輪番堅守戰位,隨時準備進入戰鬥狀況。
彭滿登上自己的指揮座船,原本他統領將射軍的時候,總是習慣身先士卒,因爲射手居多的緣故,他在前排例無虛發,會極大的壓制敵人的士氣。此時作爲水軍統帥,他依舊保持着這個習慣。原本標準指揮座船應該是整個小船隊中唯一的一艘中型戰艦-----一艘四車輪船“右山”。但彭滿將指揮交給副將,自己帶着親兵和將旗登上了前軍指揮的一艘鐵鷂船,他還是習慣在第一線親冒矢石,就算是水戰,將領衝鋒在前依舊有效。
荊鄂水軍分散在江岸邊的沙洲上等候着,眼看着上千只漁船順着長江緩緩而下,駛過了沌口朝黃州方向而去。蒙古軍並非沒有發現這將盡百艘宋軍戰船,但他們只顧趕路,只留下大約一百艘漁船停泊在江口,監視着這些蟄伏的宋軍戰船。
一旦看見蒙古人的漁船駛過江口,彭滿立即下達了拔碇啓航的命令,宋軍戰船收起石錨,用撐杆將船隻撐離江岸,紛紛掛滿風帆,朝着沌口方向衝過來。
荊鄂水軍的船隊到了今日依舊不能熟練的擺佈陣型,只好分成波次依序前進,前鋒是作爲襲擾隊的水哨馬船,彭滿自己帶着四十隻作爲主力的槳船繼後突進,張惟孝帶領夾板船拖後。三支船隊之間拉開了大約百丈的距離,浩浩蕩蕩朝江口駛來。
蒙古軍的船隻看到宋軍水軍氣勢洶洶而來,當下守在江口的一百多漁船也離開江岸,前來江心處進行阻截。他們也不講什麼陣勢配合,只是由船上的甲士奮力划水,拼命的朝着宋軍的船隻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