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好久不見,衛卿卿(五千字求訂閱)
黑暗籠罩的破敗庭院內,季平安心中的嘆息,自不被外人知曉。
但他的表情與神態,卻也足以說明許多事。
藏在暗中的衛卿卿說出:
“你不怕?”這句問話後,眼中升起泄憤般的期待。
似乎以陰森鬼蜮,勾動這名星官心中的恐懼,可以令她收穫某種快意。
然而她失望了,季平安微笑着說道:
“心中無有愧疚,爲什麼要怕?”
陰風盤繞中,季平安衣衫獵獵,卻好似閒庭信步,語氣悠然:
“御靈道修士,本該是駕馭山川之靈的正道,緣何鼓搗起鬼道?駕馭死去的怨靈的殘魂,的確可以迅速變得強大,但與之對應的,修士的心性也會受到影響。
當然,這也還好,最糟糕的是當你開始走捷徑,便斷絕了晉級觀天的道路。”
這一幕有些滑稽。
身爲設伏者的衛卿卿精心構築的陣法,佈置出的精神領域,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
而作爲被埋伏者的季平安,卻坦然面對周遭惡鬼盤繞,耳畔鬼哭神嚎,渾不在意,彷彿長者般,進行說教。
搬山道人之所以自信,與衛夫人聯手可以報仇。
蓋因衛卿卿昔年入魔,便廢棄了堂皇正道,爲了替夫君復仇,而選擇了吸納冤魂爲“靈”。
以至於,昔年隻身殺入起義軍時,身披縞素的女子非但拖着一口棺材,以表死志,更在她身後跟着一座由冤魂靈所組成的軍隊。
雖然最後還是敗亡了。
但其在重生後,以御靈道,或者說是“御鬼道”的法子,成爲了不依賴外界,只憑借自己短時間恢復力量的少數人之一。
至於盤踞古錢塘城,也是爲了藉助這座城市曾經遭受的苦難,死去無數人積累的怨氣,輔助修行。
而這座宅院,就是衛卿卿爲自己打造的陣法,那些家丁僕從,也都是由“靈”附身而成的紙人木雕。
此刻,當這座陣法全力運轉,顛倒陰陽,井中噴涌出的陰氣籠罩天空,一盞盞紅色的燈籠上,虛幻而猙獰的面龐死死盯着下方的星官。
便是坐井修士陷入其中,神魂都會遭到陰風的削弱,鬼嚎的撕扯,從而心神不穩,實力下滑。
但自認爲“算無遺策”的搬山道人不會知道,季平安雖還停留在破九大境,可神魂的強度與厚度,卻雄渾的難以想象。
“陰風可以吹滅蠟燭,但如何能吹熄太陽?”
季平安搖了搖頭,當衛卿卿選擇用“靈”來構築囚籠,將他拉入神魂層面的較量時,這場戰鬥,她就已經輸了。
“牙尖嘴利!”
陰雲中,傳來衛卿卿憤怒的譏諷,“倒要看你能撐多久!”
說着,一盞燈籠徐徐旋轉,其上虛幻臉孔朝下,噴出一掛瀑布般的火焰。
眨眼功夫,庭院陷入火海,源自神魂的炙烤令季平安的衣袍燃燒起來。
星雲法袍本該水火不侵,所以點燃的並非真實的法袍,而是神魂幻化出的外表。
此刻,就如當初搬山道人祭出“顛倒盤”,將季平安拉入某種幻境中。
衛卿卿也利用了相似的手段,只是更霸道,直接。
“呼呼……”
涼亭被燒灼,融化一般軟倒,池塘蒸發,綠色的荷葉枯萎捲曲,季平安看着燃燒的自己,微微搖頭。
他的神魂厚度雖無比龐大,但並不意味着不會受到傷害。
就像一座大山,衛卿卿扛着鐵鏟來挖,或許挖個百年、千年都挖不穿,但每一次挖掘,造成的損耗都是存在的。
“伱覺得這樣可以傷到我?”季平安問道。
頭頂紅燈籠如一條長龍遊曳,盤旋,衛夫人沒有回答,只是一枚枚燈籠,開始輪流朝下方噴吐烈焰。
“不,你錯了。御靈道傳承,以‘靈’爲根基,構造一片靈域,將敵人的神魂拉入戰場,這的確是個好方法,但天地規則之下,有些東西是不變的。比如守恆,當你用神魂襲擊我的時候,同樣意味着,你蓄養的靈會被磨損。”
季平安仍舊是一副好爲人師的語氣:
“但更糟糕的是,在精神領域的廝殺中,永遠存在一個鐵律,那就是誰的神魂強,誰就是老大。”
天空黑雲涌動,藏身其中的衛卿卿心頭驀然一跳,在季平安說出第一段話時,她就生出不詳的預感。
當第二段話說出,只見季平安擡手一揮,輕聲道:
“雨來。”
轟隆……
天空中雷鳴電閃,繼而暴雨滂沱而下,身上的火焰,燃燒成火海般的庭院迅速被“撲滅”。
那一盞盞燈籠釋放的光,也在雨水中被一寸寸壓縮,甚至有部分呈現熄滅的趨勢。
一場秋雨一場寒,季平安在雨幕中擡手虛抓:
“傘來。”
於是,他手中就真的多了一把撐開的油紙傘。
憑空造物……這在現實中是神藏境都難以觸碰的,疑似紅塵仙的領域。
但在精神世界中,一切念頭,都可以轉化爲真實的形象。
“怎麼可能?!”
黑紅二色摻雜的濃雲裂開,穿白色縞素,頭戴一條白綾飄帶的衛卿卿臉色無比難看。
她不明白,這個星官爲何對“御靈道”這般瞭解,神魂又爲何如此強大。
她嘗試掌控這座世界,操控頭頂那些燈籠,可迴應她的卻只有靜默。
細雨沙沙,天光晦暗。
二人腳下的四方石板拼湊綿延,被雨水打溼,倒映出天空上的紅色燈火,池塘中雨水砸落,盪開一圈圈漣漪,殘破荷葉左右搖晃,發出噼啪聲。
季平安打着油紙傘,目光平靜地看向後者,說道:
“萬事萬物,皆有可能。”
衛卿卿不信邪,忽地擡手一抓,她因瘦削,而顯得骨骼分明的手掌於身前一抹,斑駁光點凝聚,一杆長槍浮現。
“去!”
衛夫人毫無血色的嘴脣輕啓,“啪”的一聲爆響,靈魂長槍推出,沿途所過,磚石龜裂,飛沙走石。
周遭的一切畫面,開始生出褶皺,被這一杆長槍牽引。
天上的燈籠也一個個墜落,化作火焰纏繞在槍身上,漸成虹光。
這是足以重傷坐井修士神魂的一槍,便是夜紅翎在這裡,也要退避三舍,然而季平安卻只是搖了搖頭,說道:
“怎麼就不信?若是你與我比鬥修爲,還的確要麻煩許多,但比拼神魂,這個……你真的不太行。”
說着,他擡起一根手指,輕輕點在長槍的槍尖上。
“叮!”
一道輕微的火星綻放,然後那恐怖的火焰長槍一寸寸崩碎爲光點,朝天空升起,化爲了一片碎金般的星辰。
衛卿卿踉蹌數步,再難以保持鎮定,這名從歷史中歸來的瘋癲女子難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的年輕人,忽然篤定地大喊道:
“你不是今人,你絕對不是今人,你究竟是誰!?”
說話的同時,一些久遠的記憶開始翻涌,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季平安微笑地望着她,輕輕開口,說出的句子卻石破天驚:
“當年你也是這般,在萬軍之中,向我推出這一槍。好久不見,衛卿卿。”
衛夫人如遭雷擊。
……
……
錢宅。
錢員外的壽宴按照規矩,要持續到深夜。
有身份的城中大人物們,則會提早離開。
但今天有些不同,就在錢塘縣令估摸着時間,覺得該走的時候,忽然有人驚呼:“那邊怎麼回事?”
錢塘縣令擡頭望去,繼而愣住,只看到遠處城中某片天空,黑雲堆積,隱隱有紅色長龍盤繞。
而在城外方向,傳來雷鳴般的巨響,伴隨着靈素波動。
“有修士作亂!”
錢塘縣令見多識廣,立即辨認出情況,立即想起下屬彙報的,斬妖司首抵達城中的消息。
再結合這異象規模,可能涉及到坐井級別強者的廝殺與爭鬥。
“麻煩了,出大麻煩了。”
錢塘縣令神色焦急,有心前往,但又因畏懼止步——他雖掌控官印,可一定程度請武廟神將,但和真正的坐井級修士無法相比。
文人出身的縣尊,如何有膽子拼命?
“父親,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錢員外父子這會也返回了前院,恰好看到這一幕,長子喃喃,旁邊眼含淚花的媳婦也呆在原地。
只有花甲之年的老隱官面皮抽搐,有所明悟。
……
錢塘城外,一條官道岔路上,幾匹馬正勻速前行。
馬匹上,皆是手持鉢盂的“託鉢教”僧人。
身材肥胖,一張臉上肥肉溢出的油脂光可鑑人的“佛爺”正心事重重前行,突然心血來潮,猛地勒緊繮繩。
“唏律律。”
其餘僧衆也趕忙停下,詫異詢問:
“佛爺?”
一行人正是從餘杭城前往錢塘路上,乾元寶庫事件中,佛爺受傷不輕,在山莊中休養了些日子,才忽然帶上幾名親信,返回錢塘大本營。
佛爺充耳未聞,只是愣愣盯着遠處的黑與紅,感受着前方兩名坐井修士爭鬥的動靜,脖子一縮,調轉馬頭:
“先躲躲。”
其餘僧衆一頭霧水,但下意識跟隨佛爺奔上旁邊一座山坡,藏在密林中。
佛爺剛鬆了口氣,忽然聽到一名手下驚訝:
“那是什麼隊伍?”
佛爺疑惑地站在山頭眺望,只見東方官道上,很遠的地方,一羣小黑點正緩緩朝這邊前來。
……
“當年你也是這般,在萬軍之中,向我推出這一槍。好久不見,衛卿卿。”
破敗庭院內。
雷霆貫穿長空,細雨沙沙落下。
當季平安意味深長地說出這句話來,他身上的氣勢爲之一變,不再是少年季平安,而是另外一副歷經滄桑的強者風範。
“是你!”
衛卿卿渾身戰慄,狠狠打了個哆嗦,不施粉黛的臉龐上,陡然被無數情緒填滿:
驚愕、恐懼、疑惑、憤怒、瘋癲……
“匪軍軍師!”衛卿卿脫口而出,旋即才改成了更常見的稱呼:
“還是該叫你大周國師?”
是的,若說季平安以手指擊碎火焰長槍,尚不能完全證實,但當二人眼神對視,便已不再有懷疑。
“你也重生了!”衛夫人眼珠發紅,不知是悲傷,還是興奮。
季平安沒有否認,也未承認:
“我在雲林禪院山上,看到被燒燬的燈籠時,就猜到是你。”
衛卿卿慘笑一聲:
“所以你循着搬山留下的線索,找來了。但你並不是來殺他,而是來殺我?”
季平安問道:“我爲什麼要殺你?”
衛卿卿笑了:“那你又爲何要殺我夫君?”
她的眼神中帶着譏諷與嘲弄,白色的孝服在秋風中飄動,嘴角噙着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病態笑容。
周圍的精神世界開始震盪,代表着她狀態的極度不穩。
然而下一秒,季平安的回答卻令她愣住:
“我並未殺死過你的丈夫。”
衛卿卿定在當場,身爲御靈道修士,她對神魂的研究極深,很清楚,在神魂對決的狀態下說謊有多難。
當前狀態下,任何的謊言都會盪開異常的漣漪在。
“你還想騙我?”衛卿卿額頭青筋密密麻麻,眼底噴涌怒火:
“還是你覺得,我很好騙?”
季平安憐憫地看着她:
“衛無忌當年在大幹朝中面對的局勢何等惡劣,你就算不知全貌,也該有所耳聞,更知道大幹廟堂上無數人想方設法,期盼着衛家覆滅。
同樣也該知道,當年坐在龍椅上的那個皇帝是個怎樣的貨色……可即便如此,你還是隻看了朝廷使者送來的訃告,就走火入魔地將賬算在我與神皇的頭上……這麼看,你的確很好騙。”
衛夫人怒火一窒。
事實上,她重生這段時間,並非全然沒有對當年的事進行思考與懷疑。
畢竟當年的真正情況是,她本就在練功關鍵時刻,驟聞噩耗,才墮入魔道,且周圍不乏一些刻意爲之的引導。
而在走火入魔後,整個人的神智便並非全然清晰——否則,正如搬山道人所說,她昔年也不會真的愚蠢到孤身衝擊軍陣。
直到重生歸來,修爲喪失,反而令她從“入魔”的狀態脫離,恢復智商。
隱隱便察覺出不對勁,只是不願多想。
而季平安顯然不願放過她,繼續道:
“事實上,當年衛無忌死前,已經認清了形勢,答應加入我們,並與我達成協議,尋找機會裡應外合。但也就在這之後,他遭到了大幹王朝的暗殺。”
衛卿卿霍然擡頭,死死盯着他:
“你說什麼?”
季平安平靜重複了一遍,在這件事上他並未說謊。
當年,神皇與他始終無法繞過衛無忌這個“軍神”,恰好得知其糟糕的處境,商議後,決定拉攏他入夥。
國師爲此耗盡心思,終於找到機會,與衛無忌私下見面,痛陳利弊,成功將衛無忌勸降。
當然,“勸降”二字說起來容易,實則是衛無忌本身在一次次的背刺中,已經對大幹失望透頂。
並且他已經察覺到大幹皇帝對他生出殺心……這纔是國師能勸降成功的關鍵。
再不倒戈,他的結果也只是被自己人殺死。
而對當時的神皇而言,對於招攬到這樣一員大將,也是極度渴望。
雙方一拍即合。
季平安道:
“所以,這樣的情況下,我怎麼可能殺他?真相是,大幹朝廷在殺人後,故意刺激你入魔,無非想的是借刀殺人罷了。”
他有些感慨地說道:
“只可惜,當時的你已入魔深重,聽不進去任何話語,腦子裡只有殺戮與復仇。”
衛夫人沉默地聽完,臉色卻依舊冰冷:
“我憑什麼相信你的一面之詞?”
季平安說道:
“我這些當然是一面之詞,但如果加上這些呢?”
說着,他伸手入懷,取出錦囊輕輕一抖,將幾樣“舊物”抖落出來,其中包括一張摺疊起來的寫滿了字的紙,一封手書的信函,以及一把黑木梳子。
他將三樣東西朝前方一丟,說道:
“一封契書,乃是其與我雲神皇簽下的約定。一封信函,乃是他手書的投效書,他的字跡你肯定認識,還有神魂簽押,每一個修士都有自己獨有的神魂烙印,達到坐井後,就可以用來進行畫押,你與他既爲夫妻,必然可以看出真假。
至於最後一隻木梳,倒是並沒有什麼稀奇,只是當時達成約定後,神皇要求他留下身上最珍貴的東西作爲質押。
原本想着衛將軍會留下他那柄劍,或者法寶盔甲,但他只拿出了這隻尋常的木梳,說這梳子是與你的定情信物。”
頓了頓,季平安平靜反問:
“所以,現在你還有疑問嗎?”
靜,安靜。
破敗的庭院內,黑暗的“夜空中”星光閃爍着。
一身縞素的衛夫人怔然捧着那三樣物品,逐一看過。
最後當捧起那隻木梳時,骨節凸出的手死死攥着,一顆淚水搖曳着墜落在地上,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
天上細雨沙沙落着,秋風中衛卿卿抱着三樣舊物哽咽哭泣。
季平安也不急,只是耐心等待。
過了許久,衛卿卿擡手擦乾淚痕,盯着他,平靜地道: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手中既然有證據,昔年爲何不公開?甚至在大周立國後,也只是抹去了大幹的謊言,卻對他投靠你們的事隻字不提?”
季平安搖了搖頭,說道:
“人已經死了,公開這些有什麼意義?與其告訴全天下,衛將軍其實已經投靠了反賊,不如保全名節,背一個殉國的名頭。
起碼這樣一來,昔年你們夫妻死後,衛家人不會立刻遭到清算,後世也能留個忠臣的名號。
畢竟在世間的許多人看來,爲了昏君盡忠守節而死的,反而值得敬佩。而背叛昏聵的原主,投向正義之師的,則要背上不忠不義的罵名,雖然很諷刺,但人類向來如此。”
衛卿卿沉默片刻,輕輕吐氣,眼神中戾氣全消:
“我……明白了。”
……
錯字先更後改,今天去參加了個線下相親會,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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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