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夫人氣得身子發顫,又想怪不得張家二姑娘如此潑辣,原來有這樣一個厲害娘!
可憐她那麼出色的兒子,如今左右爲難。
真要娶了那個無知野蠻的村姑,將來還不知會怎樣呢。
她如意算盤落空,又自覺受了羞辱,再難在趙家呆下去,便徑直告辭離去。倒讓汪氏一頭霧水,不明白她爲何神色不忿。
當晚,鎮國公夫人換了一身常服,坐了頂不起眼的小轎,來到田遙住處。
“娘今日趁着趙尚書小兒抓週的機會,去見了玄武王母親。”坐定後,她和顏悅色地對田遙道。
田遙坐在她下首,聞言強笑了下,沒吭聲。
見了又如何?
她又不能告訴人,她就是他的母親。
誰知鎮國公夫人接着道:“娘告訴她,你就是我兒子。求她成全你跟素謹……”
田遙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她後面的話驚呆,“夫人,你怎能這樣說?”
鎮國公夫人不悅道:“娘這麼說有什麼不對?別說素謹是書香大家出身,委屈了給你做妾,便是我當孃的送個丫頭給你做妾,也沒有他們不應的道理。娘又沒跟她搶女婿……”
田遙急忙道:“素表妹這樣才貌,好生替她挑一門親嫁了,不比給我做妾體面?何必委屈她!”
鎮國公夫人便拭淚道:“如今鎮國公府雖然沒有以前風光,也不是就養不活一個人。可是,素兒這樣子,缺的不是吃穿,她需要人照應。嫁給別人,若是不遂心。還不知能活幾年。你終究是她表哥,若是娶了她,娘自然就放心了。她又那樣仰慕你,你們纔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田遙連連擺手道:“不,不行!紅椒……不行!”
鎮國公夫人嘆氣道:“娘知道你爲難。娘今兒見過老王妃了,厲害的很。也難怪你懼怕玄武王勢力……”
田遙猛然睜大眼睛,漲紅臉道:“誰懼怕王府勢力了?我本來與紅椒就……”
鎮國公夫人搶着說道:“張二姑娘脾氣不好,全京城人都傳遍了。你的委屈娘都知道。當日你父親的脾氣也是執拗的很,然他從不向權貴拯。他一生落落寡合,連舉人也沒考中,不是沒有才華,而是不合時宜。你比他強!”
田遙聽見娘說紅椒脾氣不好,想要爭辯說,她脾氣雖然硬。人好的很,張家也是良善人家;待聽她說到父親,便聽住了。
等她說完了,田遙才解釋道:“夫人,我不是因爲張家勢力才娶紅椒的。張家被抄家流放時我就發下誓言:要與她共度一生,要爲她金榜題名、權傾朝野,再不許她被人傷害,因爲我喜歡她!”
此言一出。屋裡一片寂靜,唯有燈火靜靜燃燒。
多寶隔子後面。一個白衣女子渾身顫抖,纖細的手指揪住胸前衣襟,好似透不過氣來,只得軟軟地倚靠着茶几支撐。
過了好久,就聽鎮國公夫人幽幽慘笑道:“娘沒聽錯吧?田清明居然養出一個‘多情’的兒子!不對,多情就對了。就因爲他的多情。娘才帶着身子嫁入鎮國公府。”
田遙聽出她聲音裡的怨憤,惶恐地站起身道:“夫人!”
父母之間的恩怨,老實說,他也糊塗。
鎮國公夫人深吸一口氣,道:“你們父子都是一樣的人。你爹當年風流不羈。從未爲某一個女子動心過。遙兒,聽孃的話,你此次定要娶素謹,不然他日再有此類事,就不好說了。你自己想想,一個妾,值得張家這樣相逼嗎?這可是爲人妻的本分!”
田遙爲難地搖頭。
鎮國公夫人道:“你好生跟張家說。張二姑娘若真是對你有情義,斷不會在這事上讓你左右爲難。娘只有這一件事求你,你忍心像你爹當年一樣,讓娘傷心失望?再說,你就忍心讓你素表妹那樣的人兒受委屈?她本來應該是你的妻子,她蕙質蘭心,怎經得起庸俗紈絝折騰!”
田遙眼前浮現柔弱美麗的表妹,難受地說道:“不行。張家講究一生一世一雙人,夫妻同心,和美度日……”
裡外兩個女人聽了這話,都覺無比刺心、揪心。
鎮國公夫人尖銳地冷笑道:“可是你做得到嗎?你一定做不到!你骨子裡流着你爹的血!”
她眼睛可怕地睜大,神情有些瘋狂,不復之前的雍容華貴,田遙被她這副模樣嚇住了。
“就算你眼下懼怕張家,懼怕那個小村姑,不敢違逆她一點意思,但終究有一天,你會本性復發的。你爹當年浪跡花叢,從未將任何女人放在眼裡……”
“夫人!”
田遙怒聲喝道。
見鎮國公夫人怔住,他放緩聲音道:“我說過,我娶紅椒不是懼怕張家勢力,恰恰是在張家抄家被流放的時候下的決心。”
“在清南村那裡,很多人都只娶一個媳婦,他們雖然也會吵吵鬧鬧的,然生活很和順……”
他慢慢回憶,臉上現出嚮往的神情。
曾經瞧不起女人的他,其實很羨慕那男耕女織的生活,小娃兒們整天淘氣地到處鑽,回家卻有爹孃呵護,他好羨慕!
鎮國公夫人已經鎮定下來。
她柔聲道:“你這樣想固然好。娘很高興,你比你爹有心。可是,張家二姑娘呢,她是如何想的?”
田遙微笑道:“她對我也很好。”
鎮國公夫人道:“她對你很好?她真是好運氣,遇見你。當年,娘發誓,要以夫爲天,任憑你爹做什麼,都支持他。可是,他還是離開了娘,娘還是沒能挽留住他。”
她彷彿不相信般喃喃自語:“像張家二姑娘這樣的,你爹怎會替你求親?莫不是他不希望你跟他一樣,想替你謀一份前程?”
田遙再次發怒:“我這個探花是自己考出來的!”
鎮國公夫人點頭道:“這我當然知道。我兒子是最好的。可是遙兒,納一個妾,真的有那麼大逆不道嗎?那這天底下的男子,豈不都是……”
她沒有說下去。
田遙頭有些昏沉。
這時,白衣女子從後面走了出來,對鎮國公夫人盈盈下拜道:“姨母,莫要爲難表哥了。這樣逼他,害得他跟張姑娘心生嫌隙,實在令我不安。”
鎮國公夫人急忙上前攙她,道:“素謹,你起來說話。”
素謹藉着她的幫扶,搖搖欲墜地站起身,轉頭對田遙微笑道:“表哥放心,只要你過得好,我就安心了。我明天就搬走,另外尋一處地方住。我身上還有些銀子,足夠我們主僕過日子了。”
田遙忙道:“這個不急,等忙過這幾天,我派人幫你找。”
素謹秋水一閃,嗔怪地說道:“你只管好心,就不管張姑娘了?張家聽說又該誤會了。我不要緊的。你告訴她,我絕不會破壞你們的姻緣,我只望着你好。”
田遙低頭,吶吶道:“多謝素表妹!”
素謹點頭微笑道:“咱們兄妹間,客氣什麼。”
田遙想起黃豆對紅椒關切,不禁微笑起來,他爲何就不能關心自己表妹呢?
素謹又對發呆的鎮國公夫人道:“姨母,求你別爲難表哥了。他好容易見你一次,淨說這些不相干的話,你就不能說些別的?”
鎮國公夫人嘆氣道:“罷了,你們的事我不管了。遙兒,這是我幫你做的衣服。”
她將一個大包袱拿過來,將裡面衣裳拿出來,在田遙身上比劃。
田遙歡喜地笑道:“很好,很合身。顏色也好,我喜歡!”
母子對望,彷彿剛纔的爭執不曾有過。
素謹看着她們,忽然道:“姨母跟表哥慢慢說話吧,我去歇息了。不然,犯起病來帶累表哥。”
田遙忙道:“素表妹只管去。”
鎮國公夫人也勸她走,於是,素謹就盈盈告退,回後院去了。
田遙解決了一樁心事,十分高興,正要跟母親好好敘話,就聽後面“撲”一聲悶響,兩人都嚇了一跳。
“素表妹?”
“素謹!”
鎮國公夫人和田遙同時叫了出來,然後面沒有任何聲音。
田遙繞過多寶隔子,發現素謹暈倒在通往後院的後門口。
他大驚之下,忙衝過去喊道:“素表妹!素表妹!……”
只見素謹臉色蒼白,滿臉是淚,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明心!快來人!”
鎮國公夫人哭道:“素謹!這是怎麼了?”
轉頭對田遙道:“她都是爲了你,才強撐着,裝沒事人一樣。她這個樣子,出去要怎麼活?”低頭對素謹,“你這又是何苦呢!可憐的孩子,這樣的人品才情,心地又這麼善良,爲什麼別人就容不下你呢?若是你爹孃還在,別說給人做妾,就是嫁給王子皇孫也是能的。”
田遙正打發人去請大夫,聽了這話,心裡也難受。
見明心和一個婆子費力地搬那女子,跟拖死狗似的,他忙走上前道:“我來。”
俯身抱起素謹,往後院廂房走去。
觸手綿軟,這女子抱在懷裡輕飄飄的,沒一點分量,彷彿隨時都能化了,他忽然心中微微有些憐惜起來。
田家亂哄哄的,請大夫熬藥,直忙了大半夜才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