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王府門前可熱鬧了。
杜老宰相遞上名帖後,便頂着花白的頭髮,也不戴帽子,就這麼跪在王府門前大街上,口稱替女婿造下的孽認罪,說萬不敢要求張家放回外孫女,只求告知外孫女的下落。
老人家跪在冷地上,兒子媳婦們自然不能看着,也跟着跪了;主子們都跪下了,下人還敢站着?於是也跪下了。
這場景立即吸引了無數來往行人駐足觀看。
待聽了內中緣由後,不禁驚歎外加驚訝,又不住追問更多。結果,連小苞谷偷安皇玉璽、放火燒了銅嶺山、在狗肉鍋裡拌屎尿的事都問了出來。
不到一刻鐘,朱雀大街就人潮涌動。
於是,張家才六歲的小兒子把高凡——如今是安國宰相——五歲閨女拐走的事,跟風一樣傳遍了整個京城,更有他順手牽羊拿了安皇玉璽換銀子的事,被酒樓、茶肆和賭坊等場合傳得如火如荼。
王府門衛阻攔不住,迅速將消息傳遞進去。
王府長史官劉黑皮得了消息,一面派人向老王爺和老王妃報信,一面帶人匆匆趕了出來。
到了門口一看,侍衛統領孫鐵也出來了,正半勸半威脅地請杜家人起來呢。
他忙上前躬身賠笑道:“老大人這是何故?便有什麼見教,也該進王府說話;這麼全家人都跪着,豈不有意打王府臉面?可張家也沒做過對不起杜家的事啊!”
杜老頭忙澄清,他不是來問罪的,他是來認罪的……
洋洋灑灑一篇話,聲淚俱下地訴說,聽得周圍人唏噓不已,都說冤有頭債有主,玄武王府應該找高凡報仇,人家外孫女兒才五歲,不該被連累殺了。
大家以爲杜家人這樣跪着,定是外孫女兒性命不保呢。
劉黑皮氣壞了,這哪是認罪,分明是噁心張家!
到底是當過宰相的,軟刀子用得倍兒熟。
他只得又哄又勸,杜老頭執意不起,一定要認罪到底。
再說王府內,張槐和鄭氏聽了信後,慌忙分頭行動:一個趕出來應對杜家人,一個趕到老太妃屋子裡,找小苞谷問情形。
小苞谷離家多日,被大家當寶貝一樣疼着。昨晚抱着娘睡了一晚,今早一起來就被老太妃叫去了,這會子正和兄弟姊妹們說笑呢。
見娘去了,忙大聲叫道:“娘!”
鄭氏一疊聲地問他,是不是把高凡的閨女拐走了,丟哪去了。
一屋子人都聽傻了。
原來,昨晚小苞谷並未說起這事,只說了北行的大概經歷,報了平安,就歇息了。
當着家人長輩,他當然不會撒謊了,很痛快地承認了,卻辯解道:“不是我拐的,是她自己要來的。她想回來找她外公,說安國沒有大靖好玩。”
鄭氏聽了心驚,急問道:“現在她人在哪?”
小苞谷老老實實地答道:“不知道。”
鄭氏雙手扶着他肩頭,盯着他的眼睛,以少見的嚴厲口氣問道:“你還不說實話?她外公找來了,跪在咱家大門口呢。你再不說實話,娘跟你爹都不知怎麼辦。”
張老太太忙道:“菊花,你好好問,別嚇着他。”
小苞谷從沒見娘這樣兇,委屈道:“我真不知道。”
一邊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意思是高雁還跟着黑娃哥哥逃跑呢,也不知在哪旮旯。
山芋香荽等人都驚得合不攏嘴,綠菠結結巴巴問道:“你……你說她要在外住十五年再回去?”
哎呦,她可真受不了了!
這小兄弟乖巧的樣子一點沒變啊,怎麼她看着覺得心裡毛毛的呢!
香荽愣了一會,隨即想起王窮,心中一沉,急聲問道:“你們把人帶走了,王大人怎麼辦?他不是要被連累?哎呀,說不定會被砍頭!”
她頭一回花容失色、驚慌失措,原地轉圈想主意。給力文學網
小苞谷見她急,便道:“皇帝哥哥不會殺王大人的。”
山芋和花生異口同聲地驚問:“皇帝哥哥?”
這個……昨晚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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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苞谷怔怔地點頭,不知又怎麼了。
在他看來,叫秦霖“哥哥”那是給他面子——他就很少叫高凡大哥,偶爾討好才叫一聲——因此覺得沒什麼不對,皇帝就是個前綴,皇帝和哥哥連起來的意思,他沒想那麼多。
鄭氏用力閉了下眼睛,定了定神,轉向玉米喝道:“既有這事,昨晚爲什麼不說?”
玉米看着小苞谷,吶吶道:“我……我也不知道。”
小苞谷當着人可沒承認這事,也就板栗幾個人知道內情。板栗讓弟弟回家自己對爹孃交代,因此就沒在信中說。
鄭氏剛要再細問,外面來人回稟道,杜老頭在街門口跪着不肯起來,就算老王爺去勸也不行,一定要親自向小少爺認罪懇求,好求得外孫女的下落才放心,如今街面上堵了好些人看熱鬧呢。
鄭氏立即就明白了這老頭意圖,心中氣惱不已。
這老頭以前挺實在一個人,怎麼這樣起來?難道進王府來好好說,張家還能不給他面子?
她思忖片刻,對婆婆附耳說了一番話。然後婆媳急忙換了衣裳,帶着小苞谷,坐車往王府正門來了。
大門口,杜老頭見王府內呼啦啦涌出一羣人,當頭一位老太太和夫人看服飾是玄武太妃和玄武老王妃,牽着一個六七歲靈秀小男孩,心中暗喜——終於把人哭出來了,今兒一定要當着京城百姓求他們鬆口。
誰料他還沒來得及把剛纔的話再哭訴一遍,就見玄武太妃牽着那孩子,和玄武老王妃一齊衝着他就跪下了,驚得魂不附體,忙死命叩頭請起。
老太妃纔不管他呢,自顧淌眼抹淚地讓他放心,話是對他說的,臉面卻朝着周圍看熱鬧的百姓。
她道,張家是積善之家,就算高凡曾把她第六個孫兒擄走,一丟就是九年,她都哭幹了眼淚;前些日子又把她第五個孫子和這個小孫子擄走,從大靖帶到安國,她又哭了一個多月,但是,張家也絕不會學高凡那樣,用小孩子來報復……
圍觀人聽了,立時心態又變了,不免罵高凡不是東西,說這種人就得這麼治他。
鄭氏見杜老頭不住叩頭請太妃起來,她也不想做太過,便和張槐一起攙起婆婆。
起身後,她便將剛纔從兒子那問來的事情經過,擇緊要處說了一遍,又誠懇道:“小兒年幼不知事,被挾持後本就心裡生氣,加上他聽見高凡派人暗殺我孃家侄女——就是白虎公之妹,他就怒了……”
暗敲了杜老頭一記,又保證說,等高雁帶回來,一定還給杜家,請老大人放心。
杜老頭聽了心底冒寒氣。
他不知高凡還幹過這樣事,如今苦肉計不湊效了,竟變成了真替他認罪請罪了,還要被人唾罵。
這女婿真是他前世的冤孽呀!
因老太妃和鄭氏做戲要做全,命令小苞谷給杜老頭磕頭認錯。
他雖然聽話地磕了頭,卻委屈得不行,又疑惑不解,強忍着淚問鄭氏道:“我怎麼就錯了?這是兵不厭詐!”
鄭氏見兒子較真,頭疼了起來,深吸一口氣,認真解釋道:“高雁不是敵軍,是小娃兒,你不能對她用兵法。”
小苞谷癟嘴指控道:“我也是小娃兒!六哥以前也是!”
高凡兩次擄走張家小兒,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張槐忙道:“所以高凡是壞蛋。咱們不能學他。”
小苞谷並不滿意這回答,繼續追問道:“那是不是往後壞人抓了我,我就該乖乖地聽話,叫幹什麼就幹什麼?就等死了?”
張槐鄭氏聽了一愣,異口同聲地急道:“不是!”
這可萬萬不能回答“是”。
老太妃也急了,斷然道:“胡說!哪個王八蛋敢抓你,你想盡了法子也要把他整死!”
她可不希望小孫子吃虧。
三人說完,都面面相覷,這不是打自己嘴巴嗎!既這樣還讓他認什麼錯?
小苞谷則一副糊塗委屈的神情,也不辯解了,就這麼看着他們,彷彿在問:“你們到底要我怎樣啊?”
看熱鬧的百姓不依了。
“哎呀,這小少爺可委屈死了。”
“是啊,哪有這道理:壞人擄人,還不讓還手了!”
“不是我說,玄武王府死要面子,全不顧兒子死活。”
“這小少爺要是被高凡殺了,我瞧他們還讓不讓兒子給人認錯!”
“就是!張少爺這麼小的人兒,沒法子對付高凡,當然要對付他閨女了。父債子還,天經地義的事!”
……
杜家人越聽越不妙,杜老頭急忙道:“我女婿已經認錯了。他這回帶走張少爺也是情非得已,並不想傷害他。不信,老王爺和王妃問小少爺,此行可曾受過苦?”
不等張槐回答,小苞谷立即道:“我大哥來接我們,他不放我們走,還掐着我的脖子。我大哥就嚇壞了,就不敢動了。”
杜老頭見張槐變色,急忙道:“那是因爲你拐走了雁兒,他心裡急……”
小苞谷打斷老頭的話,盯着他眼睛質問道:“他把我帶走了,我爹孃就不急了?一件事,他能做,我爲什麼不能做?”
他一邊質問,一邊不住吞聲,看去煞是可憐。
面對小娃兒純淨的眼神,杜老頭羞愧萬分,覺得舌頭不好使了,結結巴巴道:“你沒做錯……呃,就是……老朽想跟你討個情……”
張槐在聽說高凡用小兒子當人質要挾大兒子時,就大怒了,這時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小苞谷扯起來,大喝道:“你做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