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這奉天城內果然熱鬧了起來。日本憲兵開始擴大的搜索範圍,沿着街道挨家挨戶的搜查起來。大街上只見一隊隊日本憲兵走來走去,民衆們望之躲避,很多臨街的店鋪雖然不敢關門,掌櫃和店中夥計卻也深藏不出,生怕惹出什麼事端來。歐陽冰同衆人暫時呆在客棧之中沒有外出,心中卻也爲昨晚救下那兩人暗暗擔心,生怕其藏身之處被日本人發現,二人再次落入魔爪之中。
又過了一兩天,大街上巡邏的日本憲兵漸漸少了起來,一切又慢慢變得同往常一樣,許是日本人在城中找不到那兩名男子,又查不出那晚襲擊憲兵隊的人,只好放棄了盤查。只不過城中到處貼有告示,凡是民衆能夠提供線索者,皇軍將有重傷;凡是藏匿不報者,皇軍必將嚴懲不殆。
歐陽冰同衆人在客棧之中呆了幾日,看風頭漸漸鬆了下來,便想出去轉轉。這一天吃過早飯之後,衆人背起裝滿菸葉的大筐,打算到集市上去販賣,這樣一來可以熟悉奉天城內的地形環境,二來也可探聽一些消息情報。
出了客棧,衆人沿着大街向東行去,奉天城內最大的集市就在城東的街市之內。等到了集市,歐陽冰看到這裡也有不少人在做買賣,大都賣的是米麪油鹽之類的生活物什。集市裡到處貼的都是“日中親善”、“共榮共存”之類的標語,裡面沒有日本憲兵站崗巡邏,只有幾個身穿黑色制服的僞滿警察在集市裡來回轉悠,往來客商也算買賣自由,時不時的還能看到幾個日本僑民在集市裡買東西,看來日本人是極力想在這奉天城內製造出一種“安定繁榮”的景象。
歐陽冰等人在集市裡找了一個角落蹲下,將菸葉從筐裡拿出攤在地上,開始販賣起來。歐陽冰的菸葉品質極好,價格也算便宜,東北民衆又都有吸旱菸的習慣,所以一開張便不斷的有人前來購買,沒多久的時間就賣出了幾大筐。歐陽冰捏着手裡一摞僞滿洲國的紙幣,笑着對衆人說道:“若是太平盛世,到這東北來販賣些菸草倒也真不錯。”
歐陽冰等人一邊販賣菸葉,一邊同前來購買的人攀談起來,也打聽了不少關於這奉天城的情況,一上午下來,收穫頗豐。
下午歐陽冰等人又在這集市之中換了一個地方,接着販賣菸葉。剛開張沒多久,一名穿着長袍馬褂帶着墨鏡的男子就來到攤前,開口問道:“掌櫃的,你這菸葉什麼價錢?”
歐陽冰道:“五十元一斤,您要是要的多,價格還可以再商量。敢問您打算要多少?”
那男子沒有馬上回答,四下裡看了看,然後將臉靠近歐陽冰,輕聲說道:“閣下可是歐陽冰?”
一聽這話,歐陽冰吃了一驚,沒想到在這集市之中還有人能將自己給認出來,急忙問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面色神秘,微微的笑了笑,嘴裡輕聲說了兩個字:“抗聯。”
一聽這話,歐陽冰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這人所說的抗聯就是東北抗日聯軍的簡稱,四下裡看了看,發現沒有人注意這裡之後,急忙輕聲問道:“你……你是抗日聯軍的人?”
那人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沒錯。”然後將墨鏡向下壓了壓,看着歐陽冰問道:“閣下可能認出我來嗎?”
歐陽冰只覺得這人的相貌十分熟悉,仔細回憶一下,竟是那晚從憲兵隊手中救下的那兩名男子之一,心中驚喜,急忙說道:“認出來了,你……你是那晚……”
那男子將手指壓在嘴脣上,示意歐陽冰不要說出來,接着說道:“閣下的救命之恩我們抗聯的人是不會忘記的,不知現在有沒有空,我們的人想見一見您。”
歐陽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只聽那男子故意高聲說道:“掌櫃的,你這些菸葉我全包了,今天出來沒帶人,你將這幾筐菸葉給我送過去吧。”
歐陽冰答道:“好咧,這就給您送到府上。”說完便起身將攤在外面的菸葉收回筐中,然後背起大筐,跟着這名男子走出集市。
歐陽冰等人跟着這名男子在街上繞了好幾個圈子,確認無人跟蹤之後,才轉入一條小巷之中。巷子口擺着一個修鞋的攤子,一個鞋匠正低頭忙着修鞋,男子領着歐陽冰等人來到修鞋的攤子跟前,輕輕的咳嗽了一聲,那鞋匠仍舊低頭忙着修鞋,看都沒看衆人一眼,似乎是不經意的也咳嗽了兩聲,男子這才放心的領着歐陽冰等人走進小巷之中。歐陽冰心中猜測,這鞋匠一定是在外面放風的暗哨,往來進出都得經過他這一關,剛纔那兩聲咳嗽,就是周圍沒什麼情況的意思。
衆人沿着這巷子向前走,又拐了幾個彎,纔在一間民房前停住。那男子上前敲門,嘴裡說道:“快開門,送貨的來了。”屋裡有人問了一句:“是柱子他爹要的那批貨嗎?”那男子接着說道:“是啊,巷子口的老鞋匠告訴我送到這裡來的。”
門“吱呀”一聲打來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大嬸探出頭來,看了看衆人,說道:“快進來!”歐陽冰等人跟着那名男子進入屋內,那大嬸轉身又將門從內反鎖上。
“二虎,你把人給帶來了嗎?”那名大嬸問道。
男子摘下眼睛,用手指了指歐陽冰等人,說道:“柱子嬸,我把人給帶來了,當家的在屋裡嗎?”
柱子嬸急忙點了點頭,說道:“在在,當家的就在後屋等你們呢!”
那名叫二虎的男子轉身對歐陽冰等人說道:“歐陽兄弟,你隨我來,當家的就在後面等着見你呢。”歐陽冰便讓衆人在外面休息,自己則跟着二虎向後屋走去。
穿過前廳,後面是一個小院,一間小屋位於院子之中,旁邊是一間伙房。二虎推開小屋走了進去,只見裡面空無一人,只擺着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還有一個火炕。歐陽冰問道:“這屋裡沒人啊,誰要見我?”
二虎微微一笑,走到炕前將上面的牀褥掀開,下面露出一塊木板來,二虎在木板上敲了三下,過了一會,只見木板被人從下面頂了起來,一名男子將頭從炕下伸了出來,看了看外面的情況,然後對二虎說道:“進來吧,當家的等着你們呢。”
二虎帶着歐陽冰從炕上的入口處鑽了下去,只見下面是一間密室,裡面擺着一張木牀和一張桌子,一名身材壯碩的男子腰裡彆着手槍站在牀前,牀上則合衣半躺着一名中年男子。密室中點着一盞油燈,歐陽冰藉着燈光看清了那名男子的相貌,便是那晚在街上救下的那名受傷的男子。
那中年男子看歐陽冰來了,急忙對二虎說道:“二虎,快讓歐陽兄弟坐下說話。”說完便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二虎急忙將椅子搬到歐陽冰跟前,說道:“歐陽兄弟請坐。”
歐陽冰坐了下來,只聽那中年男子接着說道:“我有傷在身沒法外出,這才讓二虎將歐陽兄弟給請了過來,冒昧之處望多多見諒。”
“哪裡哪裡,我也很想再一次見到諸位,還不知您怎樣稱呼?”歐陽冰問道。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說道:“忘了介紹了,在下叫張易誠,這位帶你來的兄弟名叫趙二虎,旁邊這位兄弟名叫劉國漢,我們都是東北抗日聯軍的人。”
歐陽冰這才知道那晚救下的兩個人的姓名,看張易誠仍是受傷躺在牀上,便問道:“現在外面的風頭已經過去了,你們……你們怎麼還沒有轉移出城啊?”
張易誠微微一笑,說道:“歐陽兄弟怎麼知道外面的風頭已經過去了呢?”
歐陽冰答道:“剛開始的時候日本憲兵挨家挨戶的搜查,可一直找不到你們。漸漸的街上巡邏搜查的日本憲兵越來越少了,一切又變得同往常一樣,所以我猜測風頭可能過去了。”
張易誠看了看二虎,兩人相視一笑,說道:“你剛剛來到這奉天城內,很多情況你還不太瞭解。這是日本人慣用的伎倆,名叫外鬆內緊,表面上將大批的軍警撤了回去,實際上在街面上佈置了大量的便衣暗哨,秘密監視這城裡的動向。一旦我們這個時候轉移出城,就等於是自投羅網,定會被這些便衣暗哨逮個正着。”
歐陽冰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爲這些日本人看找不到你們便放棄搜捕了呢,看來這外面還是兇險萬分啊。”
張易誠點了點頭,說道:“這奉天城乃是日本關東軍的大本營,當真是如同龍潭虎穴一般。城內除了大批的憲兵警察之外,還有大量的便衣特務潛伏在各處,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日本人便會第一時間得知。所以在這城內活動,一定要小心萬分。”
歐陽冰點了點頭,問道:“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兩人怎麼會被日本憲兵追捕?”
張易誠嘆了一口氣,答道:“之前已經告訴你了,我們是東北抗日聯軍的人。前一段時間我們抗聯內部出了一個叛徒,帶着大量的情報投靠了日本關東軍。他所掌握的情報一旦落入日本人之手,將使我們抗聯遭受極大的損失。好在他剛剛叛逃過去,日本人對其還不完全信任,那人也想將自己手中的情報當成同關東軍討價還價的籌碼,所以暫時沒有將最有價值的情報告訴那些日本人。夜長夢多,爲了安全考慮,抗聯決定在這段時間之內要不惜一切代價將這個叛徒除去,免得他最終將手中最有價值的情報透露給日本人。我和二虎便奉命潛入奉天城中,伺機除去這個叛徒。前幾天我們得知這個叛徒藏在奉天城內他的一個姘婦家中,所以便連夜趕了過去,打算將其除掉。卻沒想到這個情報乃是一個假情報,是日本人故意放出風來引我們上鉤,好抓住更多抗聯的人。我們到了他姘婦家中,不但沒有見到他,還中了日本人的埋伏,我和二虎好不容易殺出重圍,卻被日本憲兵一路追趕到你所住的那條街道上。後來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也多虧你出手相救,我和二虎才能平安脫身。”
歐陽冰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那……那你們後來又是怎麼來到的這裡?”
“那晚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在那條街道附近有我們的一個秘密據點。同你分開之後,我和二虎就跑到了那個秘密據點,我們的人立刻將我們給藏了起來,也暫時躲過了那晚日本憲兵的搜查。後來考慮到這個秘密據點離事發地點太近,日本人可能還有進一步的展開盤查,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和二虎喬裝易容,秘密轉移到了我們在奉天城內的另一個秘密聯絡處之中,哦,就是這裡。這地方離事發地點較遠,又處在一條偏僻的巷子之中,日本人不易搜查到這裡。這幾天來我一直在這密室之中養傷,心中也一直掛念着你,所以邊讓二虎出去將你們給找來了。”張易誠接着答道。
二虎說道:“我到你們所住的北國驛館去找你,掌櫃的說你到集市上買菸葉去了,我轉了奉天城內的好幾個集市,這才找到了你們。”
聽了這番話,歐陽冰這纔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於是說道:“這幾天我也一直在擔心你們啊,看日本憲兵在街上挨家挨戶的搜查,真害怕你們再次被他們抓到。現在看到你們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對了,你的傷怎麼樣了?”
張易誠擺了擺手,說道:“沒什麼,那晚突圍之時被日本人的子彈打中了腹部。現在子彈已經取出來了,再調養一段時間應該就沒有大礙了。”
歐陽冰心下稍安,又聽張易誠問道:“歐陽兄弟,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東北人士,不知你來到這奉天城內所爲何事啊?那晚你一個人就制服了那一隊日本憲兵,我甚至都沒有看清你究竟是怎樣出手的,看來定然是身懷絕技啊。”
歐陽冰聽剛纔張易誠已經將自己的身份來歷委實道來,自己若是再藏着掖着就顯着不厚道了,於是將自己的身份據實告知,也將自己同衆人來到這奉天城的目的坦然相告。聽了歐陽冰的一番介紹,張易誠以及趙二虎、張國漢等人俱是吃驚不小,沙鷹幫乃是西北大幫,這三人早就聽過其名號,卻也萬萬沒想到面前這個年輕人就是沙鷹幫的新任幫主。
張易誠道:“怪不得你出手不凡,原來是沙鷹幫的幫主啊,前任沙長風幫主乃是一名血性男兒,同我們也頗有淵源,曾經秘密資助我們抗聯在東北的抗日活動,抗聯上下對其都敬佩不已。現在我們又蒙沙鷹幫的新任幫主相救,實在是讓人意想不到啊。”
歐陽冰從張易誠口中得知沙長風曾經秘密資助抗聯抗日,心中對其又多了一分敬仰,說道:“那晚在街上遇到那種情景,任何血性男兒都會出手相救的。”
張易誠嘆了一口氣,說道:“日本人竟打起成吉思汗陵墓的主意了,唉……侵佔了東三省他們還不死心,又要染指蒙古,有朝一日他們揮師南下,整個中國將岌岌可危了。”
“是啊,東北和蒙古乃是日本人的跳板,他們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完全佔領中國。所以我們萬萬不能讓他們的計劃得逞,一定要想方設法的阻止他們。”歐陽冰不無憤慨的說道。
張易誠點了點頭,說道:“歐陽兄弟說的對,咱們中華兒女只要團結起來,日本人是註定要失敗的。你放心,在這奉天城內不論你們有什麼需要,抗聯一定鼎力相助!”
歐陽冰心中十分高興,沒想到機緣巧合之下竟在這奉天城內遇到了抗聯的人。自己第一次來到奉天城內,對城內的地形環境以及日本人的佈防情況俱不熟悉,能得到了他們的大力相助,便是如虎添翼一般,在這奉天城內行動起來就要方便的許多。歐陽冰急忙向張易誠致謝。
二人又在這密室之中聊了一會兒,眼看時間不早,歐陽冰怕太晚回去引人懷疑,便向張易誠告辭。張易誠也不便挽留,就讓二虎送歐陽冰等人出去,臨行前告訴歐陽冰,一旦衆人在這奉天城內展開什麼行動,一定要提前告訴他們,抗聯也好從中協助。歐陽冰謹記心中,一一辭別了抗聯衆人。二虎將歐陽冰等人送至小巷入口處,那名鞋匠仍舊低頭修着鞋,看衆人從巷子裡走了出來,仍舊漫不經意的咳嗽了兩聲。二虎說道:“這附近一切太平,你們只要沿着外面的路一直往西走,便能回到北國驛館了,路上多加小心。”
歐陽冰便辭別了二虎,一行人背起大筐,沿着二虎所交代的路徑一路往西,在天黑宵禁之前回到了所住的北國驛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