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面色發白地看着父皇,幾次想要張口,都說不出話來。
要他看着安然被父皇下旨賜死,自然不行。哪怕帶着她跑呢?納側妃,如果能暫時穩住父皇,他也可以答應,等回去以後再想辦法賴掉。但斷了安然的子嗣,這絕對不行!
雖然他擔心安然的身體,捨不得她早早地就生孩子。可他們如此相愛,怎麼能沒有愛的結晶?哪怕只是一個女兒也好啊!沒有孩子,他們的愛情怎麼能算圓滿?
“父皇,我放棄皇位繼承權,也不行嗎?”楊彥很冷靜地問道。
還是將那女人放在皇位之前!楊昊抓起御案上的墨玉鎮紙就衝着楊彥砸了過去。
楊彥不敢躲避,但還是出於本能反射性地歪了一下頭。
“砰——”
墨玉鎮紙重重地砸在楊彥額頭上,將楊彥額頭砸破一大塊皮,鮮紅的血立即冒了出來,很快流了楊彥一臉。若不是他側頭的動作將那迎面而來的力道化去了幾分,只怕傷得更重。
楊昊也想不到楊彥居然不躲,見兒子滿臉是血,他心裡立即就心疼了。疼了這麼久的兒子,不是說不疼就能不疼的。
“你知道錯了沒有?”楊昊冷聲問道,只要兒子認錯,他就立即傳太醫。
“父皇,兒子不孝,求您寬恕。求您再疼兒子一次,她一直想着要給兒子生孩子的,求您不要斷了她的子嗣,父皇……”楊彥也知道這個時候認錯,父皇一定會心疼的,可他同時也知道,這也是自己爲安然求情的好時機。
“你該知道問題的關鍵在哪裡。不是朕要與她爲難,是你在與朕爲難!”楊昊的怒火又被楊彥勾起來了,但看着他一臉血跡卻滿眼哀求,不由心軟了一下。
楊彥敏感地發現了父皇的這一絲心軟,心中立即有了計較。
“兒臣知道。父皇覺得兒臣將她看得比皇位還重,擔心兒臣因情誤國。但是父皇,您該知道,兒臣絕不是那等性子綿軟之人。兒臣雖然愛她,心裡也是有分寸的,絕不會因爲感情危害到朝廷。”他要一步一步的將父皇心裡的不安引出來,再一個一個化解,讓其安心。
“哼,”楊昊冷哼一聲道,“你如今當着朕的面自然說得好聽,以後的事情誰能保證?朕不會拿大隋的江山來冒險!現在你就爲了她不肯親近別的女人,等她以後生下兒子來,你還不將她捧到天上去?雖說趙家不過是小門小戶,但她有兄長,現在就是你的主簿,以後還不是權傾朝野的人物?再加上她父親……”
楊昊越想越擔心,越想越嚴重。
楊彥見了,忙打斷他這些可能會死人的想法,滿面嚴肅道:“父皇,您真的想太多了。趙家也就是一個趙安齊罷了,今後即便是封侯拜相,也是獨木難支,能對我皇家構成什麼威脅?不過是作爲打壓士族的棋子罷了。而皇叔,就更不可能了。”
楊昊被兒子打斷了想法,倒也沒有生氣,他現在也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想得太嚴重了。但問題卻還在那兒擺着,一個皇帝,太重情總歸不是好事。
楊彥又趕緊補充了道:“父皇,兒臣不肯親近別的女人不是因爲安然不肯,而是覺得別的女人配不上兒子,更不配當我兒子的母親。兒臣這麼寶貝她,就是覺得天底下再也不會有比她更好的人了。但是父皇,難道您以爲兒臣喜歡的女人會喜歡權勢?安然是什麼人,您也知道,她絕不是那等自私自利不顧大局的人。”
“她現在不會,難保以後不會。”說起安然,楊昊也不相信她是個喜好權勢的女子,她連修仙長生不老都不屑,應該是個意志堅定的女子。可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清楚?他不能拿祖宗的江山做賭。
楊彥心中暗喜,忙道:“父皇,兒臣喜歡的就是她這份單純,她要是心裡有了權勢,有了算計,兒臣自然也不會再愛她。”
會這樣?楊昊不大相信地看着兒子道:“這個暫且不提,就單說子嗣這一項!你顧念的她的身體,必然不肯讓她多生,你又不肯另外納妃,朕要是容她活着又生下孩子來,你今後豈不是子嗣不興?”
楊彥正色道:“父皇,其實您這樣想不對。若不是用後宮牽制穩定前朝,多納妃嬪於子嗣上並不會有助,反而有害。您仔細想想,哪一朝哪一代的後宮女人少了?可是哪一代的皇朝子嗣又真的繁茂了?但您去鄉下看看,一對夫妻生養七八個孩子的多的是,只不過他們生得多卻養不活而已。還有,父皇以爲不讓她生孩子,兒子就會跟別的女人生孩子?那些庸俗愚笨的女人配給兒子生孩子嗎?”
楊彥頓了一下,又主動道:“安然身體健康,我們不說多了,生三四個總不成問題。再說了,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感情只會更好,對鞏固大隋江山也是有益無害的。皇家總希望子嗣繁茂,不過是希望能從中選出最優秀的來繼承江山。可是父皇,兒子和安然以後的孩子,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有一個大隋第一才女的母親,我們的兒子能差到哪裡去?”
“三四個?是男是女還說不準……”運氣不好,一個兒子都沒有也有可能。但兒子的話似乎也有些道理。皇家重子嗣,不過就是希望從中挑選出最優秀的血脈繼承江山。可誰生的兒子比得上大隋第一才女生的兒子優秀?更別說她還服過仙丹呢……
嗯,不對,他怎麼被老三牽着鼻子將話題引到這裡來了?不是給他兩個選擇麼?差一點又上了這小子的當了!哼!
“好了,這些廢話就不多說了。你說,你怎麼選?朕給你半天時間考慮,你就老老實實跪在這裡,什麼時候想好了,什麼時候告訴朕!”
話雖如此,但楊昊心裡的怒氣倒是真的散去不少。大隋第一才女和自己文武雙全舉世無雙的兒子生下來的孩子,讓他極爲期待。
楊彥立即道:“父皇,兒子知道您不想拿大隋江山來冒險的心情。可就算一切都依照您的心意來,以後發生什麼事情您就有十分把握嗎?說句不好聽的話,兒子只想要安然一個女人的想法或許有問題,可這是擺在明面上的小問題,而且明顯是您杞人憂天。您不覺得未知的問題更讓人擔心麼?”
“好了,朕不跟你說了。華恩——”皇帝高聲將華恩總管叫進來,擔心再說下去又給兒子牽着鼻子走了。
華恩總管聽到皇帝喚他,立即帶人進來,看到楊彥滿臉的鮮血,也不禁嚇了一跳。
“皇上,平王殿下的傷,是不是讓御醫處理一下?”
楊昊看了楊彥一眼,心疼得很,卻故作冷漠道:“朕看他精神得很,有什麼要緊?讓他去偏殿裡呆着。讓人打了水把臉擦擦,免得嚇到御醫。”
御醫會被鮮血嚇到麼?華恩總管心中想笑,皇上,您就嘴硬吧!心疼兒子不丟人。
楊彥自然也聽出父皇的隱含的關切來,不由眼含感激道:“父皇,這次都是兒子的不是,惹您生這麼大的氣。您對兒子的疼愛兒子都記在心裡。以後,兒子再不會惹您生氣了。”語畢,他又認真地磕了個頭才起身。
楊昊見兒子滿臉自己打出來的鮮血,卻含滿感激地望着自己,心裡的觸動難以言表。又看着他用受傷的額頭磕頭,心裡更是一抽一抽的疼,忍不住怒斥道:“看你這滿頭滿臉的血就討厭,還磕什麼頭?沒得弄髒了朕的地毯!”
楊彥脣角含笑離開去了偏殿,心裡卻想着等會兒傷口包紮好了如何再勸勸父皇。如果他沒看錯的話,父皇現在應該打消了對安然的殺意了吧?
就在楊彥離開以後,華恩小聲對皇帝稟報道:“皇上,平王妃已經進宮了,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已經帶去了搖光殿等候。”
楊昊微微怔了一下,隨即小聲問道:“平王的傷,不要緊吧?”
華恩開解道:“御醫還沒有來,但老奴看平王殿下的精神,應該沒有大礙。”
楊昊又嘆道:“朕當時也是氣急了,偏偏他竟然也不知道躲一下……”
華恩當即讚道:“平王殿下實誠呢!父親訓兒子,孝順的兒子自然是老老實實聽訓的,又怎麼會躲?”
這話皇帝愛聽。老三除了太重情,可不是難得的實誠孝順麼?不過這麼一會兒,楊昊已經完全忘記了之前他有多麼憤怒。
“走吧,既然人都帶來了,朕還是去看看。”皇帝起身來,讓華恩扶着,往搖光殿而去。
安然坐在搖光殿的暖榻上,心中略微有些不安。
今天一大早,宮裡就來人傳她進宮。她看是父皇身邊的人,以爲父皇又要她畫畫,便準備了畫畫的工具並將自己剛剛畫好的一幅畫帶進宮來。但是進宮以後,來人沒有引她去勤政殿,也沒有送她去惠妃的穆華宮,卻來了這麼一間無人的偏殿。父皇這是要做什麼呢?
她坐下等了一會兒,才聽到內侍通報說皇上來了。
安然趕緊去門口候着,跪下迎接。
“兒媳參見父皇!”
皇帝進門的時候,站在她跟前停頓了一下,這才道:“起來吧!”
安然起身來,見父皇大步走到主位上坐下,面色微微有些沉重,便裝着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歡歡喜喜地小跑過去,獻寶似的將自己準備好的畫打開來道:“父皇,您看,這是兒媳新畫的。您看看喜歡不喜歡?”
楊昊原本是打算將安然扣下來,視楊彥的態度處置她的。但先前與楊彥說了那麼多,他心裡的怒氣都已經散去,又很想有一個結合父母雙方纔智的孫子,自然而然對安然的態度又有了轉變,與平常相差不大了。
“哦?朕看看。”
看着安然打開撲在案上的畫,依然是一幅仙境圖。
這是海上的一座仙山,凌空虛浮在海面上,遠遠看去,只見上面亭臺樓閣,繁花似錦,雲霧繚繞,完全是有別於人間的仙家勝景。
近處,有一座深入海里的浮橋,一個女子姿態閒適地坐在浮橋上,浮橋不遠處有一隻海豚探出頭來,目光溫和像個孩子一般望着女子。女子俯身向前,面色溫和,似乎正要撫摸海豚的頭。
這女子有一頭銀色的長髮,一雙海藍色的眼睛,五官立體精緻,脣角微微翹起,帶着幾分溫柔的笑意,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飄渺的仙靈之氣。她酥胸高聳,脖子上掛着一顆菱形的藍寶石吊墜,身穿一條繡着精美花紋,綴着寶石的西式長裙,是一位典型的西方美人。
當然,儘管京城裡已經有了不少從波斯大食來的商人,皇帝和華恩總管卻都沒見過西方女子,只知道西方女子的毛髮似乎與大隋的人不同。
女子漂亮的蕾絲花邊和銀色長髮在海風中飄揚着,遠遠的,海面上還飛着幾隻海鳥,以及一輪淡淡的圓月。
只看着這幅畫,彷彿就能感受到有海風拂面,清新怡人。
這是一副多麼美妙的畫面啊!只看着,彷彿就能感受到一絲仙靈之氣。皇帝連同華恩總管都不知不覺中沉浸到畫裡。看到這樣的畫,若說畫畫的人完全沒有見過仙境,說什麼他們都不信。
“這個,是仙境?這就是仙人?”皇帝指着畫上的浮空島和那女子問道。
“這個叫浮空島,”安然輕笑着解釋道,“修真之人需要吸收天地間的靈氣,而靈氣一般在高山上,在深谷裡,在海面上會更濃郁一些。所以,浮空島是很多仙家宗門的選擇,這樣能更好的匯聚靈氣,又能隔絕凡人的干擾。”
安然又看着畫上的女子道:“這是修真的女仙人。她們在築基的時候基本上就能駐顏,就是我們常說的青春不老。等她們修煉有成,凝結元嬰的時候,還可以改變自己的面貌。所以仙子總是美貌絕倫的”
皇帝越聽越是神往,忍不住問道:“老三媳婦,這些,你都是自己想出來的?”
安然低着頭,帶着幾分羞愧道:“其實,師傅爲了哄我跟他走,給我看過一些仙家勝景,不然,兒媳哪裡想得出來……”
皇帝猜測就是這樣的。想到這裡,他不由看着安然嘆氣。這麼好的機會,這丫頭怎麼就放過了呢?到了現在,皇帝哪裡還能對安然生出半分殺心來。但就這樣放任他們不管,皇帝心裡又不甘心。
“老三媳婦,先前老三跟朕說,你年紀小,不急着生孩子。可是,你該知道,如今朝中大臣們鬧着要朕冊立太子,而平王無子,一直爲人詬病,你看怎麼辦纔好?要不然,父皇賜兩名側妃給他,好幫着你分憂,你看如何?”
安然震驚地擡起頭來,靜靜地看着父皇,而後搖着頭道:“如果只是爲了孩子,實在沒有必要。父皇,兒媳馬上都十七歲了,不小了……兒媳想給殿下生個孩子,不想勞煩別人……”安然明白,父皇這是有意試探她的了。難道昨天的事情被父皇知道了?平王府裡果真有父皇的人?
這事她絕不能答應,不然以後側妃沒有孩子又要找她說她不賢惠,不知道得添多少麻煩。可是,她又不能讓父皇認爲她很善妒。這個分寸可得掌握好才行。
皇帝倒是想不到安然如此善妒還如此坦誠。
“你要自己生?不怕危險?父皇看你身子單薄,只怕是……”皇帝搖着頭,一副很擔心她的樣子。
安然睜大眼睛擡頭看着父皇,滿臉堅定道:“父皇,兒媳不怕危險!而且,爲自己心愛的人生孩子,本來就是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兒媳早就想好了,從明年開始,一直生到兒媳三十歲,整整十三年呢,兒媳就算兩年生一個,至少也能生六個孩子。”
皇帝想起先前楊彥說的生三四個,而這丫頭居然一開口就是六個,不由暗自覺得好笑,好似他們想生就一定能有似的。
想到這裡,皇帝忍不住又想,平常百姓似乎還真的是一年一個或者三年兩個的生,很多女人一生都要生七八個的。可是後宮裡,那麼多嬪妃,卻難得能生下孩子來。或許,平王的顧慮也有道理。女人多了,難免爭鬥就多,其實並不利於繁育子嗣。
皇帝想起楊彥四月份跟自己請旨賜婚時說過,他不靠聯姻拉攏平衡朝中勢力,如今看來,以老三的能力也不是不行。但想着自己如此出類拔萃的兒子居然只有一個女人,他怎麼想心裡都不舒坦。就算不納側妃,怎麼也要有幾個侍妾吧?
“老三媳婦,你自幼讀書,又是個有才氣有見識的,當知道何爲賢妻。妒忌可是最不好的,特別是在皇家。幾個兒媳婦,父皇可是最疼你的,就是朕的公主,父皇也沒怎麼寵過,你可不要讓父皇失望啊!就算不看父皇面下,你想着老三對你的一番心意,也該捨不得委屈他纔是?”
安然笑道:“兒媳知道父皇最疼兒媳了。其實父皇您誤會了。兒媳不喜歡殿下有別人是不假。但是殿下如果真的有這個心,兒媳是絕不會阻攔也不會破壞的。但是您讓兒媳主動幫他找人,兒媳卻是不肯的。”
“哦?這是爲何?”這丫頭倒是真的聰明,這是將決定權交給了老三?
“因爲兒媳將殿下放在心裡,自然是不能將他推給別人,這樣殿下心裡也會不高興的。可是如果殿下自己想要找別的女子,說明他喜歡,兒媳自然也是要爲殿下高興的。總之,只要殿下高興就好。”
她竟然是這樣想的?倒好像真的對老三情深意重。想起之前跟老三的話,想起自己的擔憂,此刻再看她,只覺得那雙眼睛清澈見底,彷彿剛出生不久的嬰孩兒,十分難得。
他忽然想,或許老三說得不錯,他喜歡的就是這樣一個才華橫溢卻純淨可愛的女子。若今後她變了,變得熱衷權勢,懂得了陰謀算計,變得虛僞,老三對她的感情自然也會變。
“今天這幅畫很好,就送給父皇吧。對了,老三先前不小心碰傷了頭,等會兒你們一起出宮去吧!記住你說過的話,一切以夫君的喜好爲上,這樣纔算是賢妻。”
“啊?殿下受傷了?”安然眼睛裡立即浮現出一層水霧來。“父皇,殿下在哪兒?傷得重不重?”
自從剛纔知道父皇試探她開始,安然就在擔心這事被父皇知道的後果。父皇將她單獨帶到這裡來,一開始的神情又那樣猶豫複雜,她就猜到幾分,父皇只怕是想處置她。
安然想起自己前世看過的那些小說電視,卻怎麼都不能將裡面的壞皇帝和父皇聯繫起來。她所處的情況與任何人都不一樣,所以,她每說一句話其實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目的就在於消除父皇對她的殺心,目前看來應該是很成功的,但她卻怎麼都想不到哥哥竟然受傷了。
皇帝帶着安然回到勤政殿時,楊彥都要急瘋了。
在偏殿裡洗了臉,等了一會兒御醫就到了。因爲皇帝的人去請的御醫,又讓帶上外傷藥,太醫院很重視,蔡醫正親自帶着一名最擅長外傷治療的黃御醫趕到勤政殿。看到是平王受了傷,又傷在額頭,兩位御醫都猜到肯定是皇上發怒傷的。當然,他們都很聰明的沒有問。
楊彥這傷看着流了這麼多血,其實傷得不重。御醫給他包紮以後,他就回了勤政殿,想讓御醫也給父皇看看。畢竟剛纔父皇一口氣沒提起來,那樣子也挺嚇人的,誰知來了正殿,卻發現父皇不在,華恩總管也不在,可把他嚇得不行。
這個時候,父皇會去哪兒?難道父皇還是沒消除對安然的殺意?父皇將安然帶去了哪裡?會怎麼處置她?
楊彥分析着,如果父皇親自動手,地點肯定不會離此太遠。父皇若真的下了決心讓安然死或者要斷她的子嗣,他自己就不會親自出面,只讓華恩總管去就行了。
楊彥不住安慰自己,父皇親自出面就表示他心裡其實在猶豫,而安然聰明,能說會道,或許還有轉機。可這些話他在心裡說了無數次,還是於事無補,隨着時間的推移,他越發擔心起來。
楊彥問了很多內侍和殿前侍衛,知道皇帝去了搖光殿,便匆匆趕了過去。還沒到搖光殿呢,他遠遠地就看到父皇帶着安然從搖光殿走出來,一路上還有說有笑的。
楊彥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實處,安然也是一樣。兩人很有默契地對視一眼,而後便移開目光。楊彥趕緊迎上去,請安拜見,一臉擔憂道:“父皇,您怎麼不好好休息?出來做什麼?您該找個御醫看看的,剛纔可把兒臣嚇壞了。”
皇帝見他好似沒看到安然一般,只擔心他的身體,雖然明知道可能有假,心裡還是很高興。
“父皇好好的,看什麼御醫?”他要是真的在每天的平安脈之外看了御醫吃了藥,只怕明天朝堂上就會鬧翻了天讓他立太子。
楊彥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他親自扶着父皇,邊走邊道:“您要是不想吃藥,可以交代御膳房做一些藥膳。再說了,什麼都沒有您的身體更重要。”
皇帝側頭看了看楊彥額頭上的傷,只見他包紮以後找了一條錦帶纏在額頭上,將那包紮的傷口遮掩了一下,看起來似乎不嚴重。想着兒子並不以頭上的傷邀寵,以此換他的愧疚,心裡不禁又喜歡了幾分。
楊彥見父皇總看他的額頭,不由笑道:“父皇別擔心,兒臣沒事。一點小傷而已。兒臣在邊關的時候……咳咳,不說了。說這個好沒意思。”說着,他又轉頭去看安然道,“你不是說要將新畫的那幅畫給父皇看嗎?可帶來了?”
安然點頭道:“帶來了,父皇看了很喜歡。不過父皇,您可說了要給銀子的啊!兒媳這畫可是要賣上萬兩銀子的。”
楊彥雖然沒有說完,但楊昊已經知道了他後面要說的話。這樣的小傷與他在邊關受的傷比起來,微不足道。他看了看兒子,又回頭看了看跟從前一眼與自己說笑的安然,心裡忽然有了一個決定。
楊彥和安然將父皇送回勤政殿,皇帝留他們吃早飯。雖然這頓早飯晚了一點,不過皇帝心裡的鬱氣去了,胃口倒是很不錯。楊彥也是餓壞了,吃得一點都不客氣。倒是安然在進宮的路上吃了點心的,不太餓,便幫着楊彥佈菜。
皇帝見了,暗自點頭。老三吃得多,胃口好,表示他是真的心無芥蒂。老三媳婦平日裡看着嬌氣,但看到老三受了傷,卻也變得溫柔體貼起來。應該也算是賢妻吧!
夫妻兩個吃了飯就被皇帝打發出宮回府,至於那幅畫的銀子,是半點影子都沒看到。當然楊彥和安然也沒心情計較這個。
兩人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只是緊緊握住對方的手。
等到了馬車上,楊彥纔將安然抱在懷裡,緊緊地擁抱着她,都把安然抱疼了。但她沒有叫一聲,反而緊緊地回抱着他。
今天,可真是驚險啊!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分開了一點。夫妻兩人將今天發生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心裡只覺得後怕。
“看來,我要再多做一些準備才行。我留在長安附近的人還是太少了。”萬一出了事,至少也能擋一下,給他們離去的時間。
安然想起今天父皇的神情,帶着幾分肯定道:“哥哥,我覺得父皇應該是被你說服了。不過,居安思危,隨時做好兩手準備還是有必要的。”
“安然,你真打算現在就懷孕麼?”
“哥哥,現在這個情況,難道還能拖麼?”
“可是……你要是懷孕了,前三個月要忌,後三個月要忌,生完孩子恢復身子至少也要忌兩三個月,哥哥會很可憐的……”
“……”
而在皇宮裡,皇帝批閱了幾本奏摺就停了下來,很冷靜地說:“華恩,傳御醫!”
“是!”華恩總管立即讓人去傳太醫,同時關心地問,“皇上,您可是感覺哪裡不適?”
皇帝搖頭道:“朕覺得很好,只是忽然有了一個打算……”
之前勤政殿皇上身邊的人來傳御醫,可把太醫院的御醫們嚇壞了,沒想到只是平王受了點小傷。現在皇帝又傳,可是要問問平王殿下的情況?
太醫院的蔡醫正親自趕來,給皇帝請脈以後,帶着幾分疑惑道:“皇上之前似乎有些怒氣鬱結於心,雖然現在已經散了,還是要多加註意。若有什麼不舒坦的,您直接發泄出來也好,最好不要悶在心裡。”
皇帝輕輕嗯了一聲,又問:“以蔡愛卿看來,朕還有多長的壽延?”
蔡醫正一聽,嚇得趕緊跪下,口稱惶恐。皇上自然是萬歲,哪怕你說他還能活一百年,他也可能治你的罪。而要是實話實話,就更要命了,皇帝說你咒他。
皇帝輕笑一聲道:“朕不過是因爲近來朝中請立太子一事,這才問上一問。朕的身體朕自己多少還是有數的,蔡醫正不妨直言。”
蔡醫正聽到這裡,算是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可這話,他還是不大敢直接就回。
“皇上目前身體很好,不必太過擔憂。”
“嗯,愛卿就直說吧!估計還有多久?朕不是那等昏君,不會因爲愛卿說了實話就治愛卿罪的。”
蔡醫正頭冒冷汗,結結巴巴地回道:“以微臣看,皇上身體保養得不錯,特別是近半年來,比前兩年都好些。臣以爲,皇上就是再等二十年考慮這個問題也不遲。”
皇帝沉吟了一下,不禁笑了笑,溫和地說道:“你是個實誠的。華恩,看賞!”
蔡醫正捧着皇帝的賞賜出了勤政殿,想起華恩總管的交代,又不禁打了個寒顫。他腦子壞了纔會將這麼重要的事情說出去。
皇帝今年五十多歲,再有二十年,就是七十多歲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也算是高壽了,特別對帝王來說,能過六十的也不是很多。他想起蔡醫正的話,說這半年來他的身體有明顯好轉,可不就是老三回來以後的事嗎?
自從老三回來以後,有一個能幹又孝順的兒子在身邊,他的心情好了不少,老三又時常叮囑他一些養身之道,應該也有效果。還有老三媳婦,那是個連神仙都喜歡的孩子,必定是有大福緣的,她嫁到皇家,也讓他開懷不少。
二十年,足夠他看着老三的孩子出生長大了。就算以後平王有什麼不妥,他也來得及糾正。
卻說在宮外,有那消息靈通的已經得到了一些消息。
今日早朝,皇帝對平王的態度那是有目共睹的,隨後又傳出皇上在勤政殿怒斥平王,還砸破了平王的頭,隨後平王就出宮去了,而皇上又傳了御醫。
康王安王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很是興奮。父皇和老三果然生隙了?父皇怒斥老三,老三將父皇都氣病了?
當晚,又有人潛入皇宮找華恩總管詢問此事。華恩總管自然什麼都沒有說,但心裡卻越發惱恨起來。人啊,就是這麼不知足。你幫了他一次,他就纏着你了,還把你當奴才,下一次你要是不肯幫忙了,他就說你背叛。
不行,得想個好法子擺脫那人才行!
這一夜,華恩總管沒有睡好。
第二天早朝,難得康王安王兩黨都沒有跳出來提立太子一事。他們都知道昨天平王惹怒了皇上,說明他們之前的計劃有用,如此還是慢慢謀劃吧!有時候反應太快了,皇上會懷疑他們在宮裡安插了眼線。
卻不料,就在滿朝文武以爲即將散朝的時候,皇帝竟然主動提出了立太子一事。
“前些時日,你們不是總是提要立太子麼?怎麼今天不說了?朕也覺得,是時候立太子了,免得朝中黨派林立,相互攻訐,弄得朝堂烏煙瘴氣。你們都是怎麼想的,現在朕給你們機會暢所欲言。”
皇帝突然來這麼一出,甚至跟楊彥都沒有商量過,安王康王一黨更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自然有些應變不足。
於是,平王一派的人搶先出列道:“臣以爲,諸位皇子,無論文才武功、辦事能力以及在朝裡朝外的威望,無人能出平王其右,臣以爲,只有平王殿下,堪當此重任!”
有人領頭,立即就有出列附議。不止平王一黨,連原本中立的勢力也全都附議,認爲太子非平王莫屬。
如此一來,朝中就有一半的人支持平王了,實在讓人意外。若換了個皇帝,說不得心裡就不舒服了。這還沒封太子呢,就拉攏了這麼多的人心。但楊昊本身並不昏庸,他很清楚這個兒子的才幹更勝過自己,並且也是有心立平王爲太子的。因此,他不但沒有因此猜忌平王,反而有些暗自欣喜。
“諸位愛卿都支持平王,說明平王甚得人心。朕也以爲,平王……”
“皇上,臣有異議!”
不等皇帝把話說出口,戶部尚書方大人就出列反對。
皇帝面色一寒,冷冷地看着他道:“方愛卿有何異議?”
方尚書頭冒冷汗,但還是鼓起勇氣大聲道:“皇上,臣以爲,平王有能力不假,臣也敬佩,但身爲儲君,最重要的是傳承子嗣。平王至今無嗣,坊間又有傳言,因此臣以爲立平王爲太子不妥。平王殿下就算不當太子,身爲皇子,以後一樣可以爲朝廷盡忠嘛!難道平王殿下不當太子,就不肯爲朝廷出力了?”
這話楊彥不好接,但他又不不得不接。
他略一思索,出列道:“本王身爲皇子,爲大隋鞠躬盡瘁自是應該的,只是皇子也不止本王一個,方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說本王的大皇兄二皇兄也該去邊關戍守幾年?還有,本王想問問方大人,爲何就如此篤定了本王不會有子嗣?”
方大人哪裡敢承認自己提議讓康王安王去邊關?他一時想不到好說辭,只抓住一點不放道:“下官也是聽了坊間傳言。再說,王爺年近三十尚無子嗣,這也是事實。下官只是爲了大隋的千秋萬代着想,還請平王見諒。畢竟平王殿下您沒有子嗣,以後這江山無以爲繼,豈不是誤了大隋?”
楊彥挑眉一笑,步步緊逼道:“方大人口口聲聲只抓着子嗣這一條,難道只要有兒子,就能當太子麼?方大人的意思,只要有子嗣,就可以不管不顧個人才德?”
“這,這個……”方尚書自然不能這麼說。只要有兒子就能當太子,這怎麼可能?
皇帝沉着臉道:“諸位愛卿以爲,選立儲君,才德和子嗣哪個更重要?”
下面平王的人立即道:“歷來選立儲君,自然是才德更重要。若才德不好,如何能固守江山?”
隨即反對黨又跳出來道:“沒有子嗣,今後江山如何承繼?”
“平王殿下剛剛大婚,不過是暫時沒有子嗣,袁大人如何知道平王殿下以後都不會有子嗣?”
“這個,坊間傳言……”
“坊間傳言如何能信?”
皇帝聽到這裡,當即點頭道:“章愛卿說得不錯。選立儲君,自然是以才德爲重,朕這幾位皇子,以平王才能最爲出衆,這是毋庸諱言的。你們反對平王,不過就是他還沒有子嗣這一條,擔心以後的江山承繼。朕也認爲,坊間傳言不可信。平王身體健康,這是太醫院幾位御醫都診治過的。”
聽到皇帝這麼說,平王一系的人都不禁喜出望外,而康王安王一黨則大受打擊。爲什麼昨天皇上還跟平王生氣,今天居然就連他沒有子嗣都不管了?
這時,只聽皇帝繼續說道:
“朕也明白告訴你們,這太子之位,非平王莫屬!朕只有將這大隋江山交給平王才放心。至於子嗣問題,朕也考慮過了。如果三年以後,平王妃都沒有好消息,朕會給平王另納側妃。若平王三十五歲上都沒有子嗣,朕會從皇孫中挑選一人過繼給他。希望諸位愛卿以後能同心同德,輔助平王,共創大隋輝煌盛世!朕相信,平王不會讓朕失望,不會讓大隋的百姓們失望,亦不會讓諸位愛卿失望的!”
皇帝態度鮮明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他已經決定了要把這江山交給平王,哪怕平王真的生不出兒子來,也要立他爲太子。
皇帝此話一出,不但百官震驚,就連楊彥自己都震驚。父皇怎麼突然之間如此大方了?竟然給了他們這麼多時間?
皇帝如此堅定的態度讓很多人都打了退堂鼓,剩下一些猶豫的,也是擔心平王以後打擊報復。
皇帝如何猜不透這些人的心思?當即笑道:“諸位愛卿不要小瞧了平王的心胸。只要你們有真才實學,能爲國盡忠,爲君分憂,相信平王不會因爲之前的分歧對你們有看法的。”
隨後,皇帝就責成欽天監選日子,禮部承辦太子冊封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