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榮骨子裡其實一直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對自己的親人一直很護短,要不然他也不能忍王氏忍那麼久才休了她。但你要說他有多壞,其實也說不上。
“要是以後找到柔姐兒,怎麼辦?不認她,不管她生死嗎?”
魏清源怒道:“以太子殿下的權勢地位,他要安置一個女人,難道不比她回來丟人現眼的強?就她做出來的事情,她回來了能有什麼好?”
趙世榮仔細想想這話好像也對。他擔心的是,如果像妹夫說的那樣,找一具屍體說是女兒被人謀害了,讓她“死”了,會不會就沒有人找她了?可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至少女兒的名譽是保住了,以後也就沒有人能拿她與人私奔的事情說事了。
魏清源見趙世榮不說話,又補充道:“她還留下了兩個女兒,要是讓人知道她們有這樣一個娘,以後兩個孩子哪裡還能找到好人家?”
想到自己尚未出嫁到三個女兒(其中一個是繼女趙安靜),想到安柔留下的兩個外孫女,趙世榮總算妥協了。
“好吧,就這麼辦吧!”
魏清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總算是答應了。
兩天後,就傳來消息,一隻野狗在王家村外不遠的樹林裡刨出一具屍體來。因爲屍體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又死亡十來天了,根本無從辨認。但從殘留的衣服和一旁的藍色碎花包袱上看,應該就是失蹤的趙安柔。
雖然馬家不大想認,也認不出來,但趙家似乎認定了這就是趙安柔的屍體。沒辦法,馬家只好把屍體認領了回去,熱熱鬧鬧辦了一場喪失,於是此事也就這麼蓋棺定論了。
經過官府的調查,認爲是趙安柔帶着金銀細軟回家,被人看到了,她又是一個獨身女人,就被人搶劫殺害了。至於兇手,還需慢慢調查。
安柔一“死”,村裡村外附近鎮上的人口風就變了。一個個都說馬家沒有福氣,之前不肯好好待這個兒媳婦,結果害死人家了吧?與太子妃孃家扯不上關係了吧?
你們馬家要是之前能好好待人家,人家會想不開回孃家嗎?
甚至有人懷疑,趙氏和馬家關係那麼惡劣,三天兩頭的打罵,說不定就是馬家的人動的手,要不然兒媳婦走了,能這麼久不聞不問?一聽說人家堂妹當了太子妃,就着急了?
這個謠言傳開以後,可把馬家嚇得不行。
馬伯興和馬冬明去趙家賠罪好多次,生怕趙家把兒媳婦的死怪罪到自己頭上。
趙家這邊的親人知道真相的也就趙世榮、王陌仟和魏清源三個人。他們雖然知道死的那個不是安柔,但想着都是馬家對安柔不好,她纔會被人騙走,心裡對馬家自然沒好氣。至於其他人,那就更不用說了,哪個不是對馬家怒目而視?
現在馬家別說想沾趙家的光了,只求爺爺告奶奶地求着趙家不要追究他們之前對趙安柔不好就是了。
魏清源想着要徹底擺脫馬家,便藉着馬家對安柔不好,有“殺妻”嫌疑,強硬地將安柔的兩個女兒抱了回來,養在南哥兒名下,改姓趙。
大的一個兩歲多一點,取名趙嫿;小的一個剛剛滿歲,取名趙嬙。
馬家本來就是重男輕女纔不喜歡安柔的,對兩個賠錢貨的孫女並不看重。並且從長遠來看,兒子要是留下兩個孫女,以後再說親有兩個孩子總是拖累。再說了,等趙家把孩子養大了,有了好親事,他們再上門去認回來,白撿便宜,多好!
因此,趙家費盡心機生怕馬家不給,卻不料馬家像送燙手山芋似的,就把兩個孩子送給趙家了,一點都沒有捨不得。
孩子雖然改寫在安南名下,但現在肯定是不能送到安南身邊去的。好在現在家裡條件好了,也不差這兩個孩子吃的用的,趙世榮乾脆請了個奶媽子回來,又買了一個丫頭一個婆子,三個人一起照顧這兩個孩子。
蔣氏名義上是個妾,但是在趙家,實際上就是女主人。她對這兩個這麼小就沒了孃的孩子倒是真的疼愛,一點都沒有委屈過她們姐妹,吃得用的都是挑好的送去,每天還要親自過去看幾次。
對此,趙世榮也好,趙世福、王陌仟、魏清源也好,都對蔣氏多了些好感。
卻說王氏得到女兒被人“搶劫殺害”的消息,怔了好一陣,而後便放聲大哭,終於開始反省,難道是自己害了女兒?
王氏會認錯?答案是不可能。
她剛剛懷疑地問了自己一句,隨即就自己反駁自己道:不,不是她的錯,是馬家!是馬家太混帳,對不起她的女兒,將她的女兒逼到這份兒上,纔出了這樣的意外。
趙世榮想不過,跑到王家罵了王氏一頓,說當初要不是王氏非要將女兒嫁一個商戶,女兒也不會死。
王氏反駁道,人雖然是我選的,你不也同意了的?
趙世榮沒話可說,又悻悻地回去了。
因爲出了安柔的事情,趙世福承諾的三天流水席自然也沒了。但修房子,買地,卻並沒有耽擱。
*
卻說在京城長安,進入祁豐二十一年以後,楊彥就要準備着祭天的事情了。
經過欽天監的測算,今年祭天的春正月上辛日是正月的初六。皇帝躲懶,交代了讓楊彥這個太子代替自己去,自己便什麼都撒手不管了。
好在一切由禮部祠祭清吏司的人主持策劃,祭天的祭臺沿用去年的,只需好好修整一遍,到時候擺上各類祭器就行。
當了這麼多年皇子,楊彥好歹也見過幾次父皇祭天,流程是熟悉的。禮部也有專門的官員過來指導,按他們的說法,本來還要演練幾遍,但楊彥覺得沒必要。
只要流程熟悉了,該背的記住,該唸的有稿子照着念,何須彩排?只有一點楊彥心裡很有意見卻絲毫不敢提。
要代父皇祭天,需要齋戒沐浴三天。這三天的齋戒沐浴也不是在東宮裡,你說自己齋戒沐浴了就行的,得去專門爲各類祭祀齋戒沐浴做準備的靜心殿做這個準備工作。
對此,禮部還有一套專門的流程。每天什麼時候起牀,沐浴多久,每天吃什麼,做什麼,都是規定好的。楊彥的一舉一動,甚至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有人看着聽着,要求十分嚴格。
有些粗話自然是不能說的,很多事情也是不能做的,在整個齋戒沐浴期的休息時間,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是看書和彈琴。就是看書,也不能看不適宜的書。
楊彥暗忖,難怪父皇要躲懶讓他去,這齋戒沐浴什麼的,真是讓人難受。一天洗幾次也就罷了,三天不需吃葷腥也就忍了,可整整三天都見不到老婆,這才讓人難受。
楊彥正月初二傍晚就入住靜心殿,開始了他此生第一次祭天前的齋戒沐浴。
卻不料正月初三,賀明朗就帶着一個名叫“卡瓦”的濮人部落首領到達長安,下午便通過鴻臚寺進宮向皇帝朝賀。
濮人是大隋西南一個比較大的少數民族,有一部分是在大隋版圖內,但還有一部分是沒在大隋版圖內的。而這次前來朝賀的卡瓦部落就是一個沒在大隋版圖內的大部落。
爲此,皇帝很高興,覺得賀明朗在永昌府多年,能感召更多的部落主動向大隋天朝朝賀,實在是功勞不淺。在殿上就誇獎了他,又賞賜了金銀財帛。
而對於那個濮人部落,因爲語言不通,需要通過翻譯才知道對方的意思,皇帝倒沒有很在意,他高興的本來就是這個部落來朝賀的背後意義。
雖然有翻譯,皇帝也沒有問太多話,含笑聽了幾句,因爲見來的是一個女首領,他便賞賜了很多綢緞瓷器等精美物品,對方似乎也很高興。
皇帝正要打發他們出宮,不想那位翻譯忽然跪下道:“皇上,草民顧勝武,原瀘州合江縣人,九年前前往永昌府尋找商路時在叢林裡遇險,爲卡瓦人所救,一直滯留至今。去年八月平王殿下的人來到卡瓦部落找到草民,草民方說服酋長前往大隋朝賀……”
不用說,這位翻譯就是顧勝武了。
只是他還沒說完,皇帝就打斷了他道:“你說,是太子的人到了你們部落找到你,你才說服酋長前來朝賀的?”不關賀明朗什麼事?
顧勝武歡喜地磕了一個頭,雙眼含淚道:“皇上,平王殿下,哦現在是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的人找到草民,問了草民的出身來歷,說是太子殿下特意來尋草民的……”
“慢點,慢點,你說太子的人是特意去尋你的?”皇帝糊塗了,好好的,太子如何知道那個叫卡瓦的部落裡有一個漢人?
顧勝武道:“皇上,太子殿下的人說,王府主簿趙安齊是草民的外甥,因草民九年前在濮人部落的雨林裡失蹤,所以太子殿下才派人到濮人部落裡尋找草民……”
皇帝震驚了:“你說,你是太子妃的舅父?”
“太子妃?”顧勝武疑惑地望着皇帝,連連搖頭道,“不是太子妃,是當時平王府的主簿趙安齊……”
顧勝武不明白,皇帝卻明白過來,當即笑道:“太子妃是原平王府主簿趙安齊的妹妹,你在路上就沒聽說過?還有,送你們進京的永昌府知府賀明朗不是你姐夫的結義兄長麼?他就沒跟你提過?”
顧勝武沉思道:“當初平王殿下的人找到草民的時候說過,除非順利見到皇上,否則不能將身份透露給別人。所以,賀大人幾次試探,草民都沒有承認,倒是很對不起賀大人,他一直很照顧草民……皇上,您剛纔說,太子妃,她,她真的是草民的外甥女麼?”
賀明朗很照顧他?皇帝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賀家和趙家的那點事他早就知道了,因此他才任由李正謙的人打壓賀家,袖手旁觀。不過,賀明朗此人確實有些才幹,所以他才藉着此事厚賞了他,沒想到賀明朗也不過是白撿一個功勞罷了。
只是也奇怪,既然是太子的人,他應該提前得到消息纔對啊,怎麼一點口風都沒有露過?
“你先說說,你可有外甥女,叫什麼?”
“回皇上的話,草民只有一個姐姐,嫁在瀘州合江縣西林鎮王家村趙家,姐夫趙世華,字盛林,是祁豐九年的舉人;草民的姐姐有一子一女,長子趙安齊,長女趙安然……”
“那就是了,不會錯!就是安然丫頭!”皇帝歡喜道,“快,傳太子妃進宮!”
接着,皇帝又讓人安頓卡瓦酋長一行,可是那女酋長卻盯着顧勝武不肯離開。皇帝問了才知道原來顧勝武被卡瓦部落救回去以後,給人家當了上門女婿。
於是,皇帝讓女酋長也留下,還給他們賜座,詳細詢問當初顧勝武去濮人的地方做什麼,以及濮人的風俗情況等等。
皇帝好奇地問起顧勝武去濮人雨林的原因,顧勝武道:“聽說濮人部落再往南,乃是當初女媧娘娘煉五彩石補天的地方,據說那裡有一種包裹在石頭裡的寶石,就是女媧娘娘煉廢了的五彩石。草民心中好奇,就想去看看……”
“還有這種說法?朕還是第一次聽說。”皇帝好奇了,“這話你是聽何人說起的?”
顧勝武不敢提安然,只說:“回皇上的話,是草民在永昌府做生意的時候,無意中聽一位濮人說起的。”
皇帝點點頭,心裡卻打定主意一定要派人過去看看!女媧娘娘煉五彩石補天的地方,應該還有其他東西吧?那五彩石,不知道有沒有靈氣?會不會就是飄渺之旅裡面說的靈石?
“對了,你不是說太子的人與你聯繫過?他們爲何不親自護送你回大隋?”對此,皇帝越想越奇怪。他能猜到肯定是兒媳婦說過什麼,所以太子纔派人去那麼遠的地方尋人,可爲什麼找到人了,卻不親自送回來,反而便宜了賀明朗?
“這個,請皇上恕罪,草民實在不知。”當時那些人來得奇怪,去得也突然。不過他牢牢地記着來人的話,出去以後萬萬不可提平王,也不能暴露自己的出身,除非見到皇上才能說。
卻說那女酋長坐在一邊也聽不大懂他們在說什麼,她一會兒盯着看殿中擺設,一會兒又好奇地看看皇帝,一會兒喝茶吃點心,但卻一直用餘光注意着顧勝武。
終於,殿外有小太監通傳道:“皇上,太子妃求見!”
皇帝歡喜道:“快傳!”
安然事先得到凌雲送來的消息,知道卡瓦部落的人已經到了京城,今天覲見皇帝,說隨後就能安排她去驛館找人。
因此,剛纔皇帝傳召,她立即就知道是爲了小舅舅的事。
安然大步邁進門檻,先就看到了站在御案前的一男一女。(兩人原本是坐着的,太子妃一道,就有內侍示意他們站起來。)那男子雖然被太陽曬黑了,但五官還是能看出來,可不就是她的小舅舅?
華恩總管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安然趕緊過來給皇上行禮,再認親不遲。
安然回過神來,大步走到御座前跪下給皇帝請安。
“兒媳給父皇請安!”
“起來吧,朕知道你的心已經飄到你舅父那裡去了!”皇帝哈哈大笑道,“看樣子是沒有錯了。既然沒錯,就把人領回東宮去好好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