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蘇在熱海邊上,北方有幾十裡的平原之外,就是高高的北山。
在北山山麓,有一個小小的駐兵點,叫做黃羊坪。
山高萬仞,獸跡渺絕,就連飛鳥的影子也難得見到,晚秋的陽光,靜靜的照着,卻讓人感覺不到什麼溫暖。
一條尚未冬眠的毒蛇竄出地面捕食,正心滿意得的享受着的時候,本能的感到一陣寒意。
當毒蛇感覺到天空有一頭蒼鷹盤旋的時候,飛快地鑽進洞中不見了,然而空中那頭雄駿的蒼鷹並沒有撲下來,它始終展着雙翼在空中藉着風力平穩地滑翔着,盤旋着……
很快,遠處人跡罕無的地方出現了一支長長的隊伍,隊伍越來越近,他們有馬、有車、有騾駝,隊伍浩浩蕩蕩,也不知有多少人,即便從遠處看去,也能感覺到他們步履艱難,彷彿已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他們就是賈詡、曾堯和和龐德統領的人馬,一支由焉耆人、車師人等組成的西域軍團。這一路上,他們歷經艱辛、陷落於沼澤之中的、被神山積雪掩埋的、風暴天氣中走失的又被各種毒物咬死的,非戰鬥減員超過上千人,可是他們到底以最快的速度,搶在所攜水米物資耗盡之前,走出了大山。
賈詡大口地喘着粗氣,伸手摘下腰間的皮水袋喝了一口,說道:“總算走出這該死的大山了,把信鴿放出去,等候接引的人趕來與我們匯合。”
立即有人從一輛車上打開鳥籠,十幾只信鴿展翅而去。鷂鷹傳信比鴿子更安全、更快速,但是鷂鷹難以及遠,百里之外它就很難找到它想送達目標的所在了,
他們只攜帶了一隻高空監視敵情的海東青,此外還有十多隻信鴿,而這信鴿本就是以牧民身份駐紮在這兒等着接迎他們的那人所飼養的。
信鴿一共十多隻,不怕被猛禽捕捉了去,信鴿身上也沒有攜帶任何信件,當它們之中任何一隻出現在那戶牧民帳前,就意味着他們到了。
賈詡眯起眼睛,看着十幾只信鴿展翅飛去,直至它們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內,這纔回首吩咐道:“全軍原地駐紮,歇養身體,食物、飲水,不再限制。都儘快恢復體力,要是昭蘇那邊出了岔子,咱們就有惡仗要打了。”
曾堯啐了一口:“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嗚……嗚嗚……號角長嗚。
伴隨着雄渾悠長的號角,草原的盡頭突然涌起一線浪潮,洶涌而來,片刻功夫,蹄聲如雷,戰馬如浪,馬上的騎士發出“喔噢喔噢……的怪叫,直接踹破營柵,沿着黃土的城坡,衝進了黃羊坪大營。
負責北方防線的都不是烏孫的精銳部隊,面前橫着一條不可逾越的天險,設立營防陣地根本就是多餘的,之所以在這裡設兵,只是常規性的預防措施,軍營中有烽火臺,他們真正的作用,不過是負責東西各線的烽火傳遞,因爲烽火烽煙也有一個有效示警距離的問題,東西兩線如遇敵情互相傳遞警訊時相隔太遠對方是看不到的,中間就需要一個承上啓下的烽火臺,因此在這裡設營紮寨,也算是一舉兩得。
營中的士兵絕未料到在絕不可能出現敵人的地方竟然殺出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兵馬,懶散慣了的他們想要進入防禦狀態卻着實費盡了功夫,要穿好甲冑,要找出刀槍,要去營房中搬出箭矢,等他們盔歪甲斜地跑向那低矮的防禦工事時,十人一小隊的鐵騎,已經像一波*巨*,迎面撲來。
弩、斬馬刀、戰斧、長矛,隨着風馳電掣而過的隆隆鐵騎,毫不憐惜地招呼到他們身上,一時間頭飛腰折,殘肢斷臂,鮮血塗滿一地,鐵騎片刻不停,呼嘯而過,緊接着是第二個十人小隊,勢若雷霆。這是一場一邊倒的血腥屠殺,當五波浪潮捲過之後,整個黃羊坪營地已看不見一個活着的守軍,後續的鐵騎仍在隆隆而過,好半天,纔是一輛輛大車,載着沉重的盔甲、陌刀和陌刀手,旁邊則是騎着雄駿高大的三千老爺兵。
當灰塵漸漸消散之後,被鐵騎肆虐過的黃羊坪已完全看不出看不出曾是一座兵營的樣子,就連地上的屍體都看不出人的樣子了,只有兵營正中那座三丈高的峰火臺,猶自冒着滾滾濃煙……
昭蘇城,一如尋常的寧靜。連番戰急造成的惡果就是,本來就地廣人稀的草原上,人口更加的稀少,而能爲他們帶來一些新鮮玩意和財富的行商胎隊也絕了蹤跡,昭蘇城的守軍就更加無所事事了。
北線有天險在外,不需要強大的防禦力量,而最外線的黃羊坪守軍是隸屬烏孫昆莫直屬部落的一些老弱殘卒,這第二道防線駐軍則多是烏孫左大將哈桑的族人。哈桑部落的核心成員,大多都被派去西邊攻打康居去了,駐紮赤谷城的昆莫本部精兵自抽調了絕大部分出赤谷城攻打姑墨之後,因北線、南線要防範匈奴、疏勒人不守諾言捲土重來,也駐紮着不少軍隊,所以這昭蘇就調用了哈桑的族人。在烏孫衆多的部落族人中,相對來說,王后韋斯琴娜還是比較信任謹小慎微的哈桑的。
鐵木就是這座軍營中的首領,不過戍衛在這裡的士兵雖然以哈桑的族人居多,鐵木卻只是一名副將,主將所統率的嫡系人馬雖然不多,可是誰叫人家是王族呢。
鐵木不是烏孫人,而是一個漢人,本住在洛陽一帶,雖然不是大富之家,也算小康水平,因爲迷上了賭搏,被人設局坑去了全部家產,連娘子都賠給了人家,就成了破落戶兒,他倒是願賭服輸,反成了昔日賭友的幫襯下手,後來因那幾個賭友吃醉了酒說出真相,一怒之下把那幾設計害他的幾個賭友全部殺死,然後落荒而逃,逃到了天高皇帝遠的西域,因他懂些文墨,若不賭錢時人也算機警,遂被哈桑收爲己有。
今天,他又殺人了,不過對一個曾經拿着一把鈍刀,按住剛剛還稱兄道弟的賭友,像殺雞似的慢慢把他們的脖子一個個割斷的人,直到鮮血濺滿了自己的臉,糊得眼睛都看不清東西的人來說,這實在算不了什麼。
他剛剛帶着人把這座營房裡隸屬烏就屠的幾個部下弄死,走出營房的時候居然一臉微笑,神態悠然。
“大人,都埋伏好了。”一個士兵迎上來低聲道。
鐵木微笑着點點頭:“就剎下烏就屠那邊的幾個人了吧?”
“是”
“好”鐵木很愉快地吩舁道:“擊鼓,點兵。”
“咚咚咚……”鼓聲響起,正在營中吃酒的烏就屠帶着他營房左右的十幾個人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誰他孃的擊鼓咦?鐵大人,你做甚麼?”
一身甲冑齊全的鐵木微笑着彎腰:“將軍大人,下官有要緊要要對大人說。”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你擺出這般陣仗唬弄鬼呢?”
鐵木直起腰來,看着大大咧咧走過來的十幾個人,槎着手笑道:“將軍大人和幾位兄弟都出來了呀。”
烏就屠瞪起眼道:“你他孃的倒底搞什麼鬼,有話趕緊……啊”他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驚叫一聲,指着遠方天空叫道:“看,快看,狼煙,有敵來襲真是奇怪,黃羊坪方向怎麼可能有敵人出沒?快快快,先升起狼煙再說。”
鐵木回頭看了看,喃喃自語道:“動作好快,不愧是精銳之軍。”
他豎起手指,輕輕地擺動子兩步,吩咐道:“咱們也快一些,放箭”
“什麼?”眼看走近的烏就屠聽清了這句話,只一愣神的功夫,令人心驚膽寒的弓弦聲起,狼牙箭自四面八方疾射而至:“噗噗噗……”一連三枝勁矢透胸而入,緊接着是第四枝、第五枝……烏就屠的身子都來不及倒下,他的眼睛凸了出來,死死地盯着鐵木。
鐵木很親切地笑着,向他彎了彎腰:“烏就屠大人還不明白這是爲什麼吧?你要是撐得住,卑職就說給你聽。”
烏就屠沒有聽他說完,他眼中帶着一抹悲憤、一抹困舞,仰面側了下去……
昭蘇城不戰而下,賈詡隨即率領大軍繼續南下,逼近赤谷城。
不過,前面的城池,就要一座座的打下來才行了。
賈詡的大軍最終被烏孫人擋在了赤谷城北方的綠蔭城。
赤谷城,烏孫王宮。
哈比達連忙拜謝,站了起來。
韋斯琴娜問道:“大將軍,你老實告訴我,你帶回來的這些軍隊,還能再戰嗎?”
韋斯琴娜的意思是,你麾下的這些軍隊還有戰鬥的意志嗎。
哈比達稍作猶豫,回答道:“不瞞王后,末將麾下的這些軍隊士氣已經在三天前的那場戰鬥中被打散了短時間內不宜上戰場”
“什麼?”烏孫昆莫驚叫道。
哈比達嚇了一跳,連忙垂首恭立。
韋斯琴娜瞪了一眼事態的坤達靡,又問道:“你認爲康居境內的漢軍會不會乘勢從西面攻入我烏孫,與東面的敵軍形成夾擊之勢?”
哈比達很肯定地搖了搖頭,說道:“絕不會漢軍及康居軍在之前的戰鬥中損失慘重,哈桑大將軍更是我烏孫第一大將,漢軍絕不可能突破他的防守,也就沒有力量從西面發起攻勢”
一聽這話,坤達靡不禁鬆了口氣,韋斯琴娜也稍稍鬆了口氣,不過仍不放心地問道:“漢人向來詭詐,漢軍更是不按常理你能肯定他們不會從西面發起進攻?”
哈比達毫不猶豫地點了點,說道:“不管使什麼樣的詭詐,都必須以實力爲基礎在康居王都的漢軍及康居軍已經沒有多少力量了,而且目前哈桑大將軍的強大兵力仍對他們構成嚴重威脅再加上我們的盟友伊列在北方牽制,所以馬超就算有心發起進攻,也沒這個條件,他有心無力”
韋斯琴娜大大地鬆了一口,道:“如此,我們就還有反敗爲勝的希望”
韋斯琴娜扭頭問負責與伊列聯絡的那名大臣:“略拓,不碌碌將軍已經行動了嗎?”
略拓當即出列回稟道:“回稟王后,剛剛收到了不碌碌將軍的消息”
“他們怎麼說?”韋斯琴娜急聲問道。
略拓回答道:“伊列的月克鋒大將軍率領伊列的援兵到達不碌碌將軍的大營,他們將在三天後對正面的漢軍主力展開全面進攻他要求我們在東面給予配合”說到最後,略拓不由的露出苦笑之色。
韋斯琴娜稍作思忖,問道:“這傳書是什麼時候到的?”
“就在一個時辰前”略拓回答道。
韋斯琴娜思忖着喃喃道:“如此看來,桂霜方面並不知道我們的情況,倒是可以利用利用”一念至此,韋斯琴娜當即對略拓道:“立刻控制伊列的使者,同時給月克鋒大將軍傳信,就說我們將在兩天內以三十萬大軍再一次進攻康居”
在場的衆人聞言都不禁大吃一驚,一臉莫名其妙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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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斯琴娜高傲地看了衆人一眼,淡然道:“這是假的只要伊列大軍對漢軍發起猛攻,必然會影響曾炩的計劃,甚至會立刻使他們撒往東面”
衆人恍然大悟。
接着韋斯琴娜又以昆莫的名義下達了全國徵召令,命令哈比達執行這一命令。
當天,揹負着徵召急令的快馬從王都赤谷城四下奔出,此時的赤谷城城內被一種不安和焦躁的氣氛所籠罩着,許多百姓都不由得升起一種怨氣,他們覺得自己原本生活得好好的,然而一干貴族卻硬要與曾經擊敗過己方的大漢兵戎相見,最終落得如今這樣一個田地。
原本守衛在王都的兩萬軍隊朝數十里之外的綠蔭城開去。他們離開後,整個王都就只剩下五千王宮衛隊和哈比達帶回來的那支士氣渙散的大軍了。
坤達靡和韋斯琴娜並肩在王宮的一條鵝卵石路上走着。
坤達靡非常擔憂地問道:“愛妃,我們真的能勝嗎?”
韋斯琴娜皺了皺秀眉,看了一眼坤達靡,不悅地質問道:“陛下,你作爲烏孫至高無上的統治者,難道也失去信心了嗎?”
不得不說,韋斯琴娜的神情顯得有些瘋狂。的確,她也很瘋狂,伊列是她的孃家,也是烏孫的盟友,但是爲了她的利益,她卻是眉頭都不皺一下的就賣給了伊列一個假消息。
坤達靡並沒有因爲韋斯琴娜的不遜語氣而生氣,嘆了一口氣道:“愛妃,我還真是沒有多少信心了我們之前的決定也許真的錯了大漢已經再次崛起於東方,他現在就如同一頭急於樹立權威的巨龍,而我們卻不自量力地要與其爭鋒”
頓了頓,坤達靡繼續道:“我仔細思考過曾炩這些年的所作所爲,我感到我們根本就無法與他抗衡我們的盟友伊列也不能即使我們將南面的貴霜帝國拖入戰爭,恐怕還是難以取勝。”
韋斯琴娜冷冷一笑,不無嘲諷的問道:“那陛下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做?去向曾炩跪地求饒嗎?”
坤達靡搖了搖頭,看了一眼一臉高傲的韋斯琴娜,頗爲感慨的道:“愛妃,你智計過人並且心懷大志,然而有些東西卻是人力範圍之外的我雖然認爲我們不是大漢的對手,不過我卻不反對你所做的這一切,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韋斯琴娜不由的一愣,疑惑地問道:“爲什麼?”
坤達靡露出很少有的睿智神情,望着天空身不由己飄蕩的浮雲悠悠道:“我們烏孫就像那片雲朵,往何處去根本就不能由自己做主雖然我不願意與大漢爲敵,然而根據大漢這些年所變現出來的強勢,我感覺到,不管我們如何卑躬屈膝,大漢遲早都會對我們掀起滅國之戰”
“和大漢敵對數百年的匈奴人徹底臣服,前些年無敵於北方的鮮卑人也沒有能夠逃脫覆滅的命運。在那遙遠的東方,高句麗人、扶余人、東獩人、三韓人、挹婁人……一個接一個的強大民族臣服在曾炩強大的兵鋒之下。”
“之後曾炩因爲大漢的內亂而停止了向外擴張的步伐,發起了統一大漢的戰爭。僅僅四年過去,大漢就只剩下江南一隅之地還沒有被曾炩收復。但是,即使如此,曾炩還是迫不及待的發起了西域的戰爭,蒲類人、移支人、車師人、焉耆人、尉犁人、龜茲人……一個個在西域存在了數百年的國家和民族,都被曾炩所消滅。”
“本來,我還以爲趁着大漢南方諸侯北伐的機會,出兵東方,趁着大漢在西域兵力空虛之際一統西域,爲將來面臨大漢的危局打下一個緩衝之地。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大漢南方的三大諸侯也實在是太窩囊了一些,曾炩還沒有回師中原,他們就已經戰敗了。”
韋斯琴娜愣在當場,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她一向認爲粗俗愚笨的坤達靡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陣陣的冷意從心底冒起,漢人有句話,叫做“咬人的狗兒不露齒”,難道,坤達靡就是一隻咬人的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