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岸邊,雜亂的堆着數百具血肉模糊的董卓軍屍體,離董卓軍屍體不遠的地方,三四百名死去的村民被並排擺放在平地上。
死去的村民,大多都是老人、婦人和孩子。每一具屍體上都糊滿了血漬,血漬已經乾枯,結成一片片的黑塊,凝結在屍體上。有許多人在死去之後,眼睛都還圓圓的睜着。
劉辯蹲在一具婦人屍體前,伸手輕輕的捋了下她的眼睛,可當他的手掌撫過,那婦人的眼睛卻還是圓睜着不肯閉上。
看着躺在地上的婦人屍體,劉辯輕嘆了一聲,站了起來,對官兵們說道:“厚葬鄉親們。”
一羣官兵應了一聲,在離村民們屍體不遠的地方挖起了坑。
“那些屍體怎辦?”許多官兵正挖着坑,準備安葬死去的村民,周倉朝被殺死的董卓軍屍體噥了噥嘴,向劉辯問了一句。
“屍體留在野地裡,腐爛後很容易滋生瘟疫!”看了一眼董卓軍的屍體,劉辯微微擰起眉頭,沉吟了一下,對周倉說道:“他們也是奉命行事,埋了吧!”
對那些濫殺村民的董卓軍,周倉是恨之入骨,他本想建議劉辯一把火將所有屍體全都燒了,可劉辯說出這麼一番話,倒是讓他有話也說不出口,只得輕嘆了一聲,轉身帶着一隊兵士,埋葬董卓軍屍體去了。
戰場上,無論哪方獲勝,一般都會掩埋對方戰死的官兵。
這並不是一種人道的表現,而是參戰的雙方都清楚,太多屍體暴露在野地裡,一旦腐爛,很容易引發瘟疫等疾病,掩埋敵人的屍體,也是對己方的保護。
“先生……”劉辯正擰着眉頭,看着官兵們挖坑掩埋死去的村民,他的身後傳來了一聲虛弱的呼喚。
他轉過身,看到的是滿臉滿身都是鮮血、渾身上下至少有着不下於十多處傷口的陶虎。
陶虎正一手提着沾滿鮮血的長劍,在一個村民的攙扶下,勉強支撐着身體,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
“陶虎!”看到陶虎,劉辯連忙奔了過去,雙手扶着他的肩膀,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見他身上的傷口還流着血,趕忙朝身後喊了一嗓子:“快拿草藥!”
“先生……”劉辯奔到了身前,陶虎提劍的手一鬆,長劍落在地上,發出了“嗆啷”一聲脆響,他伸出沾滿了鮮血的雙手,緊抓着劉辯的衣袖,糊滿鮮血的臉上掛着兩滴鮮紅的血淚,哽咽着說道:“沒想到,我還能活着見到先生。”
“我回來了!”扶着陶虎的肩膀,劉辯眼眶中也閃爍着淚光,他輕嘆了一聲,對陶虎說道:“你受苦了,鄉親們受苦了!”
“先生教過我們,人活着,寧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雙手抓着劉辯的衣袖,陶虎哽咽着說道:“董卓要我等跟着遷移到長安,鄉親們不肯,到村子裡的賊兵就開始殺人!我等遵循先生的教誨,將那些賊兵殺了……”
“別說了,我知道!”伸手摟住陶虎的肩膀,把比他高了半頭的陶虎摟在懷裡,劉辯微微仰起臉,望着湛藍的天空,兩行清淚已是不由自主的順着臉頰滑落。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爲了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陶家莊的村民,寧肯死,也不願跟隨董卓向長安遷移,不僅如此,他們還帶動了附近好幾個村子的村民,對劉辯的信任,可謂是達到了空前絕後的高度。
“先生!”剛放開陶虎,劉辯正想繼續說些什麼,身後又傳來了一個脆生生的女聲。
聽到有女子喚他,劉辯扭過頭朝身後看去,只見滿身血污的陶浣娘,正一手提着柴刀,朝他這邊飛奔而來。
兩名親兵見陶浣娘提着柴刀向劉辯奔來,連忙迎了上去,抽出長劍擋住了她的去路。
被兩名親兵擋住,陶浣娘隔着親兵的身影,眼眶裡噙着淚,又輕聲喚了劉辯一句:“先生……”
“放她過來!”看到跑過來的是陶浣娘,劉辯向那兩個擋住她去路的親兵擺了擺手,命倆人退到一旁。
親兵剛剛退開,陶浣娘就一把丟掉了柴刀,朝着劉辯撲了過來。
劉辯完全沒想到,陶浣娘竟會如此的情感失控,當這柔弱的小村姑撲進他懷裡,雙臂緊緊的環繞着他腰部,腦袋埋在他胸口嚶嚶哭泣的時候,他的雙手大大的張開着,滿臉都是愕然,竟不知該不該把陶浣娘摟進懷裡。
經歷了一場殺戮,陶浣娘雖說並沒有親手殺死任何一個人,可她卻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個鄉親和董卓軍倒在眼前,原本就不算很強大的女兒家心志,早已是瀕臨奔潰的邊緣。
劉辯曾在村子裡的日子,她對劉辯就有着一種特殊的好感,也正是因爲存在着這種好感,在劉辯與唐姬離開村子後,有人上門提親,陶虎每次詢問她的看法,她總是默默的流着眼淚搖頭。
心知妹妹的心思,對她又很是疼愛的陶虎,也不願太過勉強她。本想再等些日子,等陶浣娘忘記了劉辯,再爲她選一門好親事,卻沒想到竟會在那之前,發生了董卓遷都的事情。
撲在劉辯的懷裡,臉頰感受着劉辯胸口的溫度,陶浣娘嚶嚶的哭泣着,小巧的嘴脣不停的翕動着,好似想要對劉辯說些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雙臂張開,任由淘換娘撲在胸前哭了一會,劉辯終於攏起了手臂,將陶浣娘攬在了懷裡。
受了重傷的陶虎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劉辯摟住他的妹妹,他的嘴角竟浮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好似這個場景,一直是他心中期待着發生的一般。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正摟着還在嚶嚶哭泣的陶浣娘,徐庶走到劉辯身旁,小聲對他說道:“此戰讓那牛輔事先逃脫,他定然會返回洛陽向董卓稟報,眼下董卓忙於遷都,對洛陽附近管控必定極爲森嚴,我軍須儘快進入山林,避開董卓鋒銳,方可保得無虞!”
“一切依軍師所言!”摟着陶浣娘,劉辯點了下頭,對徐庶說道:“軍師安排去吧!”
“諾!”徐庶應了一聲,轉身離去,安排官兵們和還活着的村民準備進入大山。
“殿下?”徐庶與劉辯的對話,陶虎和陶浣娘都聽了個真切,陶浣娘更是掙脫了劉辯的懷抱,杏眼睜的溜圓,一臉悽迷的望着劉辯,下意識的喃喃了一聲。
“先生……這是?”剛從一個兵士手中接過草藥,正往身上塗抹的陶虎也是一臉的迷茫,他圓睜着雙眼,停下了用草藥抹擦傷口的動作,傻愣愣的看着劉辯,想問的話只問了一半,就打住了話頭,不知該如何問出口才好。
“你們口中的先生,便是當今弘農王殿下!”劉辯只是嘴角掛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陶虎和陶浣娘,已安排官兵埋葬董卓軍屍體的周倉走了過來,輕輕朝陶虎肩膀上拍了拍,小聲對他和陶浣娘說道:“還不快見過殿下?”
“弘農王?先生?”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陶虎和陶浣娘多少有些接受不了,兄妹倆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臉茫然的望着劉辯,竟忘記了依照周倉所說拜見劉辯。
與陶虎兄妹也是相熟,見他們愣在那裡還不太敢相信這天大的變故,周倉嘴角漾起一抹親近的笑容說道:“你兄妹二人還愣在那裡作甚?難不成元福大哥還能詐你們不成?”
周倉再次提醒,兄妹二人這纔回過神來,陶虎更是強忍着傷口的疼痛,以極其虛弱的聲音向不遠處的村民們喊了起來:“鄉親們,快來拜見弘農王殿下!”
他的聲音太過虛弱,遠處的村民根本無法聽到,可近處的村民卻是聽了個真切。
聽到陶虎喊聲的村民們一個個面面相覷,都還有些沒鬧明白狀況。
“小民叩見弘農王殿下!”向村民們喊了兩聲,陶虎拉着淘換娘,雙雙跪在劉辯面前,給他行起了五體投地大禮。
“快起!快起!”陶虎兄妹剛跪下,劉辯連忙上前,託着陶虎的手臂,想要把他給扶起來。
“先生真是弘農王?”看着陶虎兄妹給劉辯行跪拜禮,一個陶家莊的老漢向從他身旁走過的一名兵士小聲問了句。
“這還有假?”那兵士扭頭看了老漢一眼,笑着說道:“老丈莫不是不曉得殿下是誰?”
“哎呀!”聽兵士這麼一說,老漢連忙朝河岸邊的村民們喊道:“先生就是當今弘農王,鄉親們,快來拜見大王!”
由於陶虎身上有傷,他的喊聲並沒有引來多少注意,可這老漢雖然年紀老邁,卻並沒有受傷,喊話時還是中氣十足,上千名被劉辯救下的百姓全都聽了個真切。
聽說劉辯就是弘農王,一千多村民“呼啦”一下,全都圍到了劉辯近前。
負責保護劉辯的親兵們一個個手按劍柄,警覺的環視着圍上來的村民們。
可能是發覺了親兵們的警惕,村民們並沒有靠的太近,涌到離劉辯還有五六步的地方,紛紛跪伏在地上,山呼着“大王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