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朱圉山,冀城就遙遙在望。
站在山頂上,李錚藉着樹木遮掩,隱約可以見到那座城池的輪廓。
尋了處臨近水源的地方按下營寨,讓衆將士好好休息,李錚將白狼叫來,吩咐道:“冀城就在眼前,但我們還不知道這城池現在的具體情況。今天在山頭上遠遠的看了一眼,似乎並無兵馬圍困。你現在帶幾個人,喬裝進冀城,探一探消息。”
白狼應諾領命。
冀城,漢陽太守府。
傅燮正在書房處理政務。
雖然叛軍壓境在即,情勢愈發嚴酷,但傅燮從來不會因噎廢食。該做的事,絕對不會因爲這樣那樣的理由而落下分毫。
正此時,敲門聲傳來。
“進來。”
傅燮放下毛筆,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幹黃憔悴的臉。
門開了,走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卻是傅燮之子傅幹。
傅幹端着一碗蔘湯,臉上憂慮道:“父親,你已經好久沒有休息好了。”看着父親眼中的血絲,傅幹只恨自己不能爲父親分憂。
“呵呵,”傅燮接過蔘湯,笑了,道:“沒事,你不必擔心。”
傅幹看着傅燮將蔘湯喝下去,臉上露出一抹紅光之後,微微鬆了口氣,但傅幹臉上的憂色卻沒減輕。
就在剛纔,郡都尉來太守府,因爲着實不願意打擾太過勞累的太守府君,將前方的緊急消息告知傅幹,希望他轉呈傅燮。但傅幹看到父親現在這副模樣,着實不願他再聽到不好的消息,一時間心裡猶豫,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但傅燮是什麼人?眼見傅幹這猶猶豫豫的樣子,心思一轉,放下湯碗,正色道:“說罷,又有什麼急報?”
傅幹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低聲道:“父親,郡都尉剛剛傳來消息,西縣、望垣、顯親、豲道四縣盡皆失守。”
聞言,傅燮嘴角一抽,沉默了良久才嘆道:“意料之中罷了...”
的確是意料之中。
當初刺史耿鄙徵六郡之兵,使得各縣空虛,後來兵敗太過突然,雖然傅燮連忙下令各縣縣長、縣令、縣尉立刻募兵自守,但短短時間內,又能有什麼成效呢?
想到這些,傅燮就不由暗恨耿鄙。
他早就勸諫過耿鄙,然而耿鄙不聽,以至於兵敗,如之奈何?
“父親...”傅幹張了張嘴,咬牙道:“冀城僅剩千餘兵卒,已然難以保全,不若...”
“撤走?!”
傅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拂袖道:“此話休提!”
過了好一會兒,傅燮才又道:“明日你便帶着你孃親去美陽吧,爲父...哪裡也不去。”
白狼帶了五個人,扮作客商,大搖大擺進了冀城,住進了一家酒肆。這酒肆冷冷清清,沒有一個其他的客人,這讓白狼在酒肆裡探聽消息的打算落空。
沒耐何,只能以金錢開道,終於從酒肆掌櫃的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便即不再耽擱,立刻獨身出了冀城,返回營地。
“這麼說叛軍還未完全拿下漢陽郡所有的城池?”
聽了白狼敘述,李錚想了一想,問道。
“卻是如此,主上。”白狼道:“不過看樣子,也差不多了。”
李錚微微頷首,道:“想來也是如此,涼州畢竟廣大,兩個月時間,恐怕叛軍都忙着去收拾軟柿子去了,把漢陽這顆釘子留到最後。”
這下李錚心裡有底,不由鬆了口氣。
其他地方情勢如何,李錚不想管,只要傅燮還在,那就是好事。
“主上,帶去的五個兄弟都留在了城裡。”白狼繼續道:“屬下讓他們摸清城裡的情況,打探太守府的消息。”
李錚聞言,眼睛不由一亮,上上下下打量了白狼一番,笑道:“你能想到這些,不錯不錯!”
手下的這些人,不論張山還是趙五,抑或者白狼等幾人,其實都算不得大才,而且還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沒想到,現在白狼竟然給了他一個驚喜。
先前李錚都沒考慮到這一點,白狼卻已經辦好了。
白狼被李錚打量的有些不好意思,道:“屬下是想,主上要救走傅燮,至少得有一條安全的退路。再說了,那傅燮可能也是個牛脾氣,否則叛軍壓境之下,一般人早跑了,就像靈州縣令一樣。所以還得摸清傅燮平時的一些習慣以及進進出出的時間,以便於事情不利的情況下,強制帶走傅燮...”
“說的好!”
李錚真心讚揚道。
這白狼平時看起來平平常常,穩重也不及努羅,但沒想到腦子還挺靈活。看來,還是有些培養價值。
心思轉了一圈,李錚道:“且不提這次你做的是否會成功,但你的想法是好的。我希望你以後做任何事,都要多動腦子。”
“喏!”
李錚話裡話外的意思,他還是能領會的,知道主上對他的看法有了改觀,當下心裡就激動起來:“屬下一定不會讓主上失望!”
“希望如此。”李錚微微頷首,轉言道:“你先下去吧,讓兵卒們好好休息。明日我親自進城一趟,去拜訪拜訪這位府君!”
六月中的清晨,萬里無雲,空氣清新。
李錚在溪邊洗漱了一番,耳中聽着滿山鳥語,呼吸着山林裡鮮美的空氣,只覺得神清氣爽。
今天,他準備去城裡一趟,拜訪拜訪傅燮這位漢陽府君,看看是否能以三寸之舌說動此人,在叛軍兵臨城下之前,撤離冀城。
不過想到記憶中一些有關於傅燮生平大事的記載,以及來到這個時代以後,聽到的有關於傅燮的一些傳聞,李錚其實對此行並不抱希望。
若是要撤走,傅燮有的是機會,就像靈州那位不知名的縣令一樣,早早就跑了,哪裡用得着他人勸說?
現在這情況,傅燮是擺明了不願意撤走。
像他這樣的人傑,心裡打定了主意,幾乎無可更改。
微微搖了搖頭,李錚心裡嘆息。
人與人是不同的,傅燮這樣的人,纔會名留青史。而靈州的那位縣令呢?算什麼玩意兒?!
不過事先見一見傅燮也不錯,混個臉熟,等到時機成熟,再救他也不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不是?
正想着,忽然,李錚腳步一頓,眼神一凝。
地面上,有輕微的震動!
敏銳的感官清晰的感覺到,這種震動越來越強。
李錚眉頭一皺,難道是地震?
不對!
正此時,白狼也俯下身,將耳朵貼在了地面上,不片刻站起身來,急忙對李錚道:“主上,有大隊騎兵正在向這個方向靠近!”
大隊騎兵!
李錚心裡豁然開朗!
“不好,是叛軍!”
一瞬間,李錚就明白了。現在的涼州,除了叛軍,誰還有大隊騎兵?!
“走,去山頂!”
李錚一馬當先,迅速朝山頂攀爬而去。
站在山頂上,感受着腳下傳來的越來越強烈的震動,看着眼簾邊緣那一條越來越粗,正在起伏的黑線,李錚不由心中嘆息。
原本還想今天進城去見見傅燮,現在看來,根本不可能了。
叛軍到了,看那規模,少說也是數萬。
數萬人馬,完全可以將冀城圍個水泄不通,要救傅燮,難!
李錚緊抿着嘴脣,眼神逐漸鋒利。
不論怎樣,傅燮一定要救。即便是千軍萬馬,又如何闖不得?!
心中一定,李錚揮手,帶着白狼下了山頂,回到營地。
“披甲上裝,準備出發!”
到了營地,李錚大喝一聲,轉身進入自己住的山洞,穿上了盔甲,掛上寶劍,提着血龍槍,信步走了出來。
六十二騎各自牽馬,列隊整整齊齊,見李錚出來,齊刷刷的望向他。
“諸位,今次我等跋涉數百里,來到這裡,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救走漢陽太守傅燮。”李錚豎起眉頭,滿臉盡是凌厲之色:“就在剛纔,有數萬大軍向冀城奔馳而來,要在萬軍之中救出一人——我問你們,怕不怕?!”
“不怕!”
“哈哈,好!”
李錚大喝一聲:“咱神州草場的人,戰天鬥地,怕什麼?!那叛賊不過烏合之衆,我視之如土雞瓦狗,一觸即潰!現在,爾等隨我下山,聽我號令,見機行事!”
“喏!”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山地行軍,李錚麾下的騎兵已經逐漸適應,雖不說如魚得水,但在山中穿行,卻也輕鬆了許多。
很快,一行數十騎就下了朱圉山,李錚帶着人馬藉着樹林,掩藏起來。
站在一棵大樹下,李錚指着遠處一座小丘,對白狼道:“待會兒我們上那小丘,注意掩藏身形,不要讓人發現。”
那小丘是距離冀城最近、也是唯一一個能夠掩藏行跡的地方。過了那小丘,就是一馬平川。
一行人馬悄然便到了小丘背側,讓手下兵卒暫時按捺,李錚則與白狼悄然摸上小丘頂端,匍匐了下來。
這小丘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至少對現在的李錚而言是這樣的。在小丘頂上,視野無比開闊,冀城西、南兩面城牆盡在眼簾。
李錚帶人摸到小丘掩藏起來之時,叛軍已經兵臨城下。
在小丘上,一眼望去,卻見密密麻麻聳動的,盡是人頭馬頭。長槍如林,刀劍如霜,在陽光下,閃爍着森冷的寒光。
最醒目的,就是那萬軍陣中的一杆大旗。
李錚凝目一看,卻是一個斗大的‘王’字!
王國!
李錚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看來,這幾萬兵馬的統帥,卻是那位自稱合衆將軍,被韓遂等人推爲首腦的隴西人王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