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朝臣們覺得太子殿下瘋了,武威城尚未建成,又想着要建甚麼西寧城。
丞相袁盎率先出列,躬身問道:“敢問殿下,爲何又要興建新城?”
劉徹笑道:“丞相莫急,且待孤王讓人搬來山川圖,再仔細講解。”
片刻後,數位虎背熊腰的郎衛齊力將一副巨大的屏風從內殿搬出,有小心翼翼的擡到御階之上,將之擺放好。
殿內羣臣紛紛望去,見那屏風丈許見方,邊框爲竹製,屏面則是白絹,甚是簡陋。然那畫着許多繁複線條的屏面側邊,赫然五個大字,卻教羣臣眸光大亮。
社稷山川圖!
劉徹從御座起身,行至屏風近前,輕笑着招呼羣臣道:“煩請諸位離席近前,都來瞧瞧我大漢的萬里河川。”
羣臣們皆是依言出列,照着府司和官位排着行至御階之下,微微仰頭便能瞧清偌大屏面上的線條。
“今日時辰不多,明日孤王會將此屏風放在中央官署,並遣人常候其側,以便隨時爲諸位講解,可好?”
劉徹大方得緊,反正不是精準的軍事地圖,比例尺都未必對得上,無非特意用來讓朝臣們稍微瞭解些地理常識。
“殿下此舉大善!”
老宗正劉通興致最高,他慣是覺得整個大漢皆是老劉家的,看這社稷山川圖就跟守財奴看祖產般的感覺。
丞相袁盎亦是頜首道:“身爲朝臣,雖未必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若能將大漢山川地形熟稔於心,眼界便能開闊些,利於統攬大漢全局,避免頒佈政令時以偏概全。”
“正是此理!”
劉徹撫掌笑道,他先前壓根沒想過這些,經袁盎這通說,他想不佩服自己高瞻遠矚都不行。
“時辰不早,孤王便是單刀直入的挑揀關節處給諸位講解。”
劉徹手執細長竹枝,接連點着山川圖上的幾處大圓點,緩緩道:“諸位看,此圖爲左東右西,上北下南,這圓點代表城池,此處爲長安城,此處爲隴西郡治狄道,此處爲武威城,此處爲蜀郡成都……”
羣臣能混到朝堂大員,自非蠢的,且過往也是曾見過山川圖,只是遠不如此圖精細和完整罷了,故而皆是輕鬆領會,紛紛頜首。
“黑色的墨線爲山脈,藍色的線條與區塊爲河川與湖泊,這兩條蜿蜒綿長的藍線即爲大江大河。”
劉徹頗是滿意朝臣們的智商水準,想來也不用費太多口水,語調都不由輕快了幾分,繼續道:“此處爲陰山,描繪其上的齒狀線條皆爲長城關牆。”
朝臣們皆是目光熠熠,見相似的齒狀線從隴西郡起始,至遼東郡終止,似乎比大江大河還要長,心中隱隱有些自豪。
這綿延萬餘里的長城關牆,他們盡數從匈奴手中奪回來了!
劉徹心中微喜,畢竟是鐵血尚武的煌煌大漢,羣臣大多渴望能開疆拓土,開創千古盛世。
既是如此,想要說服他們同意興建西寧城,應是不難。
劉徹意有所指道:“長城雖是關牆堅固,但其之所以能助我大漢抵禦匈奴人,多是因其修建之處皆山勢險峻,匈奴騎兵難以翻越,故而真正的北地屏障乃是數千裡陰山山脈。”
“不錯!”
羣臣紛紛頜首認同,在未奪回這長城關牆前,大漢亦是憑着勾注山和雁門邊塞抵禦了匈奴數十年。
“自古以來,關中和中原皆曾戰亂頻頻,唯有巴蜀之地鮮少被戰火波及,無非是因此地羣山環視,大軍難以入蜀。”
劉徹用竹枝描着巴蜀附近的數條墨線,緩緩道:“北緣米倉山,南緣大婁山,東緣巫山,西緣邛崍山,西北邊緣龍門山,東北邊緣大巴山,西南邊緣大涼山,東南邊緣相望於武陵山。”
羣臣們皆是深以爲然,巴蜀這等地形,端是易守難攻,卻也註定巴蜀不宜定都立國,否則極易被困死其中,霸業難成。
“函谷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秦國據此雄關,退可閉守關中,進可逐鹿中原,故能橫掃六合,定鼎天下,故我大漢亦定都關中。”
劉徹引導着話頭,緩緩轉到他想要的方向,“諸位再瞧雍涼之地,如此廣袤肥沃,我大漢如今雖將之奪回,卻唯恐匈奴人再度侵擾,故而不敢大肆移民,真正佔據此方沃土。”
老宗正劉通雖年過八旬,但依舊耳聰目明,心思更是通透,隱隱猜出劉徹的意思,有心暗助於他,便是頜首道:“不錯,即便李廣此番攻陷匈奴右部王庭,又宰了右賢王,但匈奴一日未滅,我大漢便一日不得安生。”
劉徹會心一笑“老宗正說得是。”
俚語有言: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劉通是劉氏宗室的砥石,更是大漢朝堂的定海神針,有他坐鎮,鮮少有朝臣敢真正作妖。
“我大漢過往爲防備匈奴右部和諸羌,在隴西,安定和北地這三大邊郡常年屯駐邊軍,兵員最多時竟高達三十餘萬,着實勞民傷財。”
劉徹刻意頓了頓,方纔沉聲道:“若能似函谷關般,在雍涼的西邊設立塞城,徹底阻絕匈奴和諸羌進入雍涼乃至關中的通道,我大漢非但能真正坐擁雍涼,更能大大削減三大邊郡屯駐的邊軍,端是一舉兩得。”
朝臣們此時皆是曉得太子爲何如此耐心的爲他們講解,原來正是爲了要說服他們同意興建那西寧城。
不過太子確實言之有理,他們倒是不介意繼續聽聽他的謀劃,若真是可行,倒也可以商量。
劉徹見得無人出言反對,不由鬆了口氣。
他不願事事專斷獨行,否則長此以往,必會破壞大漢的官僚體系,得不償失。
皇朝的衰敗,往往是從官僚體系的崩塌開始的。
大漢此時的朝堂和郡國的體制架構尚算完整高效,若劉徹爲獨攬大權而肆意將之架空,那他日後便得事必躬親,活活累死。
“其西側唯有兩條狹長的通道可進入雍涼之地。”
劉徹用竹枝在地圖上描繪,緩緩講解道:“兩條狹長通道位於祁連山脈南北兩側,祁連山北面的通道即爲河西走廊。河西走廊的北臨騰格里大漠,南依祁連山,而焉支山正是祁連山的分支,故而我大漢在焉支山北興建武威城,便是爲了扼守住河西走廊的東側咽喉。”
對於武威城的位置,朝臣們並不陌生,皆是認同劉徹的話,此城確實能扼守住河西走廊進入雍涼的咽喉要道。
那匈奴右賢王亦知曉待武威徹底建成,想從河西走廊進犯雍涼便再無可能,故才急着領兵奔襲武威城。
劉徹復又在地圖上描繪道:“另一條通道在祁連山南,湟水及其三大支流的交匯處,大河亦經此流入雍涼之地,故可將其稱爲河湟谷地。河湟谷地北倚祁連山,瀕西海,南面的這條山脈爲大河的源頭所在,被羌人喚作巴顏喀拉山脈,乃是崑崙山脈的東段支脈。
這巴顏喀拉山脈東延之處,幾欲與蜀地以西的諸多縱貫山脈相連。亦即是說,我大漢只需在此處興建邊城,扼守住這河湟谷地,祁連山南的各族蠻夷再無通道可進入雍涼之地,西陲自是安寧,故此邊城應以西寧爲名。
待武威城和西寧城盡皆建成,扼守住河西走廊和河湟谷地,就如在我大漢的西陲建起兩座函谷關,只需分別屯駐數萬將士,便是進可攻,退可守。匈奴,諸羌乃至各族蠻夷,大漢還需忌憚麼?”
“好!”
老宗正劉通聽罷,由衷道:“興建武威城和西寧城乃是福澤後人的大好事,必是要建。老夫願傾盡家業,捐輸國庫,以資建城所需!”
“……”
朝臣們聞言,皆是滿心無奈,老宗正都這般說了,難道他們還能反對麼?
何況太子殿下的謀劃確是良策,旁的不說,只需削減十萬邊軍,朝廷每年便能省下數億錢的糧餉。若真能如此,兩三年便能將建城的錢全數掙回來。
“殿下,近年朝廷歲入雖是大增,但因連番大戰,大軍的糧餉和各式賞賜都耗費頗巨,武威城又正在興建,國庫怕是一時難以支應……”
大農令曹欒自是會算這賬,曉得興建西寧城是划得來的,但他仍希望再緩些時日。
劉徹擺手道:“大農令無需煩惱,用不着國庫出錢,讓朝臣和各大世家捐輸即可,先前老宗正不也說要捐輸麼?”
朝臣們見他不似作僞,盡皆譁然,多是面露不虞之色,需知大漢立朝數十載可從未有過強迫世家權貴向國庫捐輸之事,太子這般做可是太過了。
唯有老宗正不以爲意,捐就捐了,反正膝下子孫皆有湯沐邑,餓不死的。
劉徹環視羣臣,謔笑道:“孤王也不強迫你等,不過有言在先,不願捐輸的,日後可別後悔!”
朝臣們皆是啞然,想到太子殿下那點石成金的財神手段,以及那皇室實業每年發放的大筆紅利,不免有些猶豫。
老宗正倒是出言緩頰道:“殿下就別打趣諸位臣僚了,捐輸有甚好處,便直說吧。”
“西海側畔及祁連山南爲諸羌和月氏僅存的駐牧地,兩族部衆遠超百萬。西寧城興建時,必得安排守軍,以防蠻夷進犯,但守軍亦不能白吃糧餉,總要到諸羌和月氏打些草谷的。”
劉徹頓了頓,笑問羣臣道:“若執捐輸憑證可往西寧城兌換奴隸,每捐輸千萬,可兌千頭奴隸,諸位以爲如何?”
朝臣們聞言,登時換了臉色,紛紛笑着諂媚道:“殿下英明啊!”
好在先前沒和殿下撕破臉,否則嘴邊的肥肉可就飛走了,如今每頭精壯奴隸在關中各郡縣至少能賣兩萬錢。
劉徹又是問道:“哦?那西寧城該不該建?”
羣臣頜首:“自然要建!”
朝堂和諧,大漢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