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自古逢秋悲寂寥,隨着天氣逐漸轉涼,欲賦新詞還說愁的少男少女開始早早的悲秋。即便樹葉尚未變黃,更沒有絲毫飄落的跡象,長安城的二世祖們仍然紛紛相約到城郊野遊。
身爲太子的劉徹卻絲毫沒有這般雅興,自從進入中央官署協從理政後,他頗有幾分日理萬機的架勢。
丞相袁盎和御史大夫劉舍都已爲知天命之年,每日尚要處理繁複的政務,實在沒有過多精力指點劉徹,只好派丞相長史黃燾協助他熟悉政務。
所謂的丞相長史,秩俸比千石,平時負責輔佐丞相,督率諸吏,處理各種政務。黃燾是袁盎手下的能吏,浸淫官場數十載,無論交際還是理政皆是上上之選。
“黃長史,既然父皇已下詔在朔方,西河,五原,雲中四處重新設郡,爲何遲遲不見官署動作?”
劉徹翻閱着丞相袁盎昨日批閱過的諸多奏章,疑惑的問道。
漢朝的奏章制度是一式兩份,正本和副本。副本首先由隸屬少府的尚書屬官開啓進行檢視,如果尚書屬官認爲奏章不行,就可以不呈御覽。而正本則先經由中央官署審閱,主要是丞相進行批覆,若不太重要,或者皇帝無暇處理,則便不需再呈交。
當然,密奏和密匣內的信箋是另外一套流程,暫且按下不表。
“回稟殿下,一者四郡的太守之職如今空懸未定,尚待陛下聖裁;二者日前隴西郡大批瀆職官吏被奪職除官,從京城抽調了不少能吏填補空缺,如今又要新設四郡,官吏可謂捉襟見肘,尚要從待詔之人中擇優取之。”
劉徹聞言一愣,漢初果然人才匱乏,也可能是吏治較爲清明,並未胡亂選官,這種寧缺毋濫的態度,實在比那昏官氾濫成災的漢末要靠譜得多。
然而要從待詔之人選取此次前往四個新設邊郡的官吏,劉徹實在有些放心不下。將移民戍邊的重任託付給這些缺乏實務經驗的人,恐怕會事倍功半。
所謂待詔即等待皇帝詔命的候補官吏。此制度秦時已有,漢承秦制,待詔多出於上書求官或皇帝徵召,是一種特殊出仕的途徑。在沒有正式委任官職以前,皇帝會臨時指定其待詔的官署,等待詔命。因待詔並非正式官職,所以沒有俸祿,朝廷爲能維持其生活,也會給予一定的補助。
“此舉不妥!”
劉徹皺着眉頭,沉聲道:“此番新設的四個邊郡,除了西河郡偏南,其餘三郡皆毗鄰長城關隘,乃是屯兵戍邊的重鎮。尤其是雲中郡,更需直面匈奴單于庭,待詔之人歷練不足,恐難當大任!”
黃燾無奈的苦笑道:“殿下言之有理,然而若是從全國各地察舉官吏,實乃曠日持久之舉,緩不濟急啊。”
劉徹頜首認同,復又問道:“爲何不從內郡直接抽調?”
黃燾猶豫片刻,面色帶着幾分怪異,壓低聲音道:“邊郡乃苦寒之地,內郡官吏前往任職,若是平調,則如同貶責;若是拔擢,則尚需核校以往政績,還免不得要考慮家世背景,代爲說項者怕是如過江之鯽……”
劉徹啞然無語,黃燾所言非虛,突然拔擢四個郡的官員,是很大一塊肥肉。在世襲制和察舉制並行的選官制度下,那些權貴世家自然對新增的官位虎視眈眈,希望自家子弟能獲得拔擢的機會,到邊郡升職鍍金,過些時日再平調回京城或內郡。
這套升官的流程,後世的新中國也很常見。
怪不得丞相袁盎寧可選拔待詔之人,也不願拔擢內郡官吏,想來是怕頂不住衆多豪門世家聯合施加的壓力,恐怕即便是皇帝老爹也不願直面這股龐大的力量吧。
果然實務和紙上談兵有巨大的差距,劉徹愈發體會到皇帝老爹讓他先入中央官署協從理政的必要性,這裡頭貓膩實在太多了。
劉徹沉吟片刻,復又問道:“募民戍邊屯田之舉又當如何處置?”
黃燾不愧能吏之名,信口拈來:“依照往例,先是募以丁奴婢贖罪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如若不足,乃募民之慾往者。”
用錢或奴婢贖罪是漢朝政府斂財的一種手段,主要針對的朝廷重臣和世家子弟。當然這並不代表有錢就能胡作妄爲,因瀆職而被問罪的官吏和將領,贖刑之後,身份是庶民,基本就永不錄用了;而贖刑之後的世家子弟,雖不至於被逐出家族,但在重新爬起來之前是毫無地位可言的。這對從小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而言,興許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劉徹暫時沒有挑戰這種潛規則的意願和膽量,甚至對朝廷能通過這種方式迅速解決募民屯田的燃眉之急感到十分滿意。至於進獻奴隸,以求拜爵的地方豪強,劉徹也沒有太大的反感,不過就是虛爵罷了,又沒有封邑。只要不賣官,就算侯爵多如狗也沒啥壞處。
至於奴隸不足時,招募百姓前往邊郡屯田的相關事宜,在黃燾的細心講解下,劉徹再次領會到古人的智慧和周詳的辦事能力。
早在文帝朝,大漢就頒佈了詳實的安撫募民的優惠政策,如賜予塞下募民及其家人以高官厚祿,保障徙民的糧食、衣服等生活補給,提供必要的生產、生活用具,派遣巫師診治疾病以保證徙民的健康,爲沒有配偶的徙民安排配偶,爲徙民挑選適宜耕種、草木茂盛之地並營造房屋、防禦工事等設施等。同時,對徙邊軍民進行嚴格的軍事管制,按軍制整編移民。
“我咧!咋那麼多穿越小說都把古人當傻子,現代屌絲提出來的移民規劃和古人相比,實在是渣渣般的存在嘛。”
當劉徹得知移民送房子,還送媳婦後,心中腹誹不已。他決定不再對移民政策指手畫腳,大漢官吏本就處置得很是妥當。
當然,對於政策的具體施行上,劉徹還是可以摻入少許小手段。他匆忙找到丞相袁盎,在他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
袁盎聞言哭笑不得,沉吟道:“依殿下的意思,是隻從樑國,淮南國,臨江國,膠西國,這四個郡國徵募百姓?”
劉徹眨巴着細長的雙眼,眼眸中滿是天真無邪的清澈:“孤王正是此意,也無需太多,各徵募二十五萬,湊足百萬之數便可。”
袁盎也算人老成精,哪還不知曉他的心思,皺着眉頭道:“殿下此舉是否斧鑿太甚,只怕四位諸侯王會心生不滿,免不了暗中使些手段。”
“丞相此言差矣,如此利國利民之舉,四位王爺身爲皇室宗親,怎會暗中掣肘?”
劉徹擺出一副訝異的神色,彷彿被袁盎口中的陰謀論驚呆了,“尤其是樑王,乃是孤王的直親皇叔,向來忠貞愛國,想來不會捨不得區區二十五萬百姓的。”
袁盎只覺頭暈目眩,沒來由的被套上了個誹謗皇親的帽子,換了誰都會鬱悶:“事關重大,還是奏請陛下聖裁吧。”
劉徹欣然應諾道:“孤王自會與父皇商議,丞相只需暫緩從他處募民之舉,預先做好其餘準備便是。”
袁盎沉吟片刻,微微嘆了口氣,只得無奈的點點頭,示意自己知曉該如何處置。
是夜,劉徹入未央宮,在淑房殿找到了正在安心休養的皇帝老爹。
自從獻俘禮結束,漢帝劉啓彷彿卸下了千鈞重擔,平日裡除了出席早朝,極少露面,便是三公九卿也見得少了。
眼看入秋,天氣轉涼,他生恐體內頑疾復發,每日按照劉徹進獻的法子練練五禽戲,用些藥膳,稍稍回覆些半年來殫心竭慮下損耗的元氣。
劉啓已用過晚膳,正斜倚在榻上假寐,擺擺手讓劉徹入座,眯着眼睛問道:“皇兒連夜求見,所爲何事?”
劉徹一屁股坐到席墊上,接過掌印太監孫全遞來的茶杯,猛灌了一口,方纔答道:“兒臣此番前來,是想和父皇商議北方四郡的處置事宜。”
“哦?今日早朝不是已議定此事,難道有何變故?”
劉啓不由坐直了身子,皺着眉頭問道。
“倒也不是,只是兒臣想請父皇暫緩募民屯田之舉。待議定太守人選,補齊官吏,接管邊關防務。再着太尉竇嬰和驍騎將軍秦勇各自領郡兵回京覆命後,方纔實施。”
劉啓劍眉微揚,隱隱猜到了劉徹的心思。
如今竇嬰和秦勇率領數十萬步卒駐守長城關隘,導致京畿諸郡兵力抽調一空,並非長久之計。如今西羌和匈奴右部都已元氣大傷,待到北方四郡太守就任,接替防務後,便可隨時馳援長城關隘。
如此一來,只需留下十餘萬邊軍防禦匈奴和西羌即可。
劉啓試探道:“皇兒是擔心募民屯田引發民變?需待大軍回師方纔施行?”
劉徹搖搖頭,幽幽道:“區區百萬移民,我朝又多加撫卹,自然不會引發民變。郡兵歸建,是爲威嚇諸多郡國,使其不敢妄動!”
劉啓聞言一愣,疑惑道:“募民之舉,歷來頗多先例,尚不至於引起諸侯牴觸,莫不是皇兒另有盤算?”
劉徹認真的一字一句道:“依兒臣看來,只從樑國,淮南國,臨江國,膠西國,這四個郡國各徵募二十五萬百姓即可,不需在全國徵募。”
劉啓滿臉錯愕,捋着鬍鬚沉吟半晌,臉色漸漸平復了幾分,隨即長嘆一聲道:“也罷!如今北方已定,匈奴右部數年內必無法東侵。待清剿完關內的殘兵,也該兵發西北,收服西羌諸部了。儘早安定國內隱患,方無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