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路邊的樹木在晨風的吹拂,輕柔的擺動着,枝葉上掛滿的露珠刷刷的往下掉。晨鐘敲響後,巍峨的長安城如同被驚醒的巨獸,很快變得喧譁起來。
位於長安北垣的洛城門,守門的將士們推開了巨大的蒙銅城門,嘎吱嘎吱的悶響過後,城外等候已久的百姓和商隊開始緩緩的通關,以圖早點將攜帶的各種貨物送到東西兩市的坊肆,賺取今日的第一筆銀錢。
洛城門有三個門道,道寬兩丈,可容四個車軌。出入城的百姓雖多,卻只能使用兩個側門。寬大威肅的正門直對着城中的青石大道,即便是權貴諸侯也不會隨意通行的,只因道路中央的馳道是天子御道,若是車馬不小心駛了上去,縱使當今天子生性寬厚,不會計較,但也免不得許多麻煩事。
然而,今日卻出現了例外。只見數騎飛騎遠遠疾馳而來,馬蹄踩踏上城外平整堅硬的青石大道,濺起路面的積水,宛如馬蹄下生出一朵朵晶瑩的玉蘭。守門的將士正要上前喝止,卻赫然開到領頭的飛騎手中持着八尺長的旌節,趕忙退到正門的兩側。
飛騎們絲毫沒有降低馬速的打算,也不顧及長安城內不準縱馬狂奔的規矩,而是徑直從正門疾馳而入。
入門時,飛騎首領高舉手中旌節,滿臉驕傲之色,而其餘飛騎扯開嗓子,高聲呼喝起來。
“塞外大捷!大破匈奴右部,斬首兩萬,俘敵五萬餘!”
“大漢威武!”
城門附近的將士和百姓們,盡皆呆立當場,傻傻的望着迅速遠去的飛騎,耳邊卻依舊迴盪着那震撼人心的呼喝聲。
轟!
片刻後,沉寂的城門口猛然炸響了巨大的喧囂聲,無論是將士還是百姓,盡皆面色潮紅的高聲議論着,歡呼着。
不少百姓跪倒在地,親吻着青石大道,眼中滿是熱淚。周圍的人們並未譏笑他們,關中民風彪悍,大漢立國來,不計其數的關中子弟戰死沙場,如今大破匈奴,方能告慰他們的英靈。
“大漢威武!”
“大漢威武!”
……
也不知是誰起得頭,大漢威武的歡呼聲響徹雲霄,在天空中久久迴盪。隨着消息的不斷傳播,歡呼聲蔓延到了整個長安城,此時不管身份地位,無論富裕窮苦,所有的大漢百姓盡皆走上街道,高呼漢軍的聲威號——大漢威武!
而城內爲數衆多的異族使者和商人,聽着漢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心中百味雜陳。
匈奴一貫兵鋒赫赫,無往不利,然而此次卻大敗於漢軍之手,與漢人此等鐵血彪悍的民風密不可分。匈奴不擅經營城池,雖極力壓榨和掠奪各族,卻從未真正長久佔領。然而漢人卻歷來以開疆拓土爲首務,此番大勝,各族自然難免惴惴不安。
不少異族使者急忙派出隨從,用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傳回部族,懇請族中權貴重新權衡利弊,調整對大漢和匈奴的態度。
未央宮正殿,正是早朝之時,漢帝劉啓和羣臣們商討着各項政務,微紅的雙眼寫滿了疲憊。
自從進兵河朔開始,劉啓便常住平虜殿,常常徹夜不休,眼看已到收官之時,心情不由有些忐忑。作爲完美主義者,劉啓極爲渴望酣暢淋漓的全盤大勝。
數月來,羣臣們早已習慣了陛下心不在焉的聽政方式,頽自滔滔不絕的講述着所屬政務,也沒指望陛下能聽進去,只是多年的習慣和規矩,便是雞同鴨講也要走完程序。
“塞外大捷!大破匈奴右部,斬首兩萬,俘敵五萬餘!”
就在劉啓和不少老臣昏昏欲睡之時,殿外一聲雷鳴般的巨吼,如同平地驚雷,將殿內的衆人驚得渾身一震。
劉啓猛地站起身子,目光銳利,如同鷹隼,羣臣們也盡皆扭頭望向殿門,只見一個身披輕甲,腰挎馬刀的軍士在數個守殿侍衛的跟隨下,衝入殿內。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高高平舉八尺旌節,嘶啞的吼道:“塞外大捷!大破匈奴右部,斬首兩萬,俘敵五萬餘!”
“放肆!怎可持兵上殿!”
一個愣頭愣腦的御史趕忙站起身來,大聲呵斥道。
換在後世來說,這其實就是御史的職業習慣,常年彈劾陛下和羣臣,已形成條件反射,根本來不及思考。
滿朝文武駭然望向這個愣頭青,而站在他身前的御史大夫劉徹更是面色鐵青,對這個腦殘屬下懊惱不已。恐怕不但他自己倒黴,還要連累整個御史府了。
果不其然,劉啓劍眉一揚,彎腰抄起御案上的“鎮山河”(皇帝用的驚堂木)狠狠的砸向了這個御史,大聲呵斥道:“你才放肆!”
不得不說,劉啓體內不愧流淌着先祖劉邦的流氓血脈,投擲東西是又準又狠,長六寸的鎮山河生生砸在御史的腦門上,登時血流如注。
羣臣卻恍若未見,哪怕是他的頂頭上司御史大夫劉舍也是微微側着身子,試圖避開皇帝和羣臣的視線。不少軍伍出身的重臣,更是惱怒不已,要是有利劍在手,怕是要衝上去砍掉他那顆裝滿屎尿的腦袋。
“把他拖下去,打上二十廷杖!”
劉啓沒有功夫再理會他,擺手喝令道,隨即看下大殿正中的軍士,語帶顫抖的問道:“你站起身來,再說一遍,大點聲!”
“塞外大捷!大破匈奴右部,斬首兩萬,俘敵五萬餘!”
軍士趕緊站起身來,高聲吼道,隨即彷彿想起了什麼,單手持節,從懷中掏出一個密匣,朗聲道:“陛下,此處還有驍騎將軍呈上捷報一份!”
轟!
整個大殿登時狂暴了,羣臣們盡皆化身獸人,眼中的質疑和迷惑瞬間一掃而空,變成了無邊的狂熱和振奮。漢初以印綬爲憑,沒人敢冒欺君大罪,在密匣的火漆上蓋上大印的。
看來塞外大捷是千真萬確的了,怎能不讓他們狂喜不已?
掌印太監孫全侍奉劉啓多年,自然深悉陛下的心意。
壓根不等劉啓吩咐,他徑直走到軍士身邊,雙手莊重的接過密匣。驗看過火漆上的印記,他面朝天子,跪倒在地,將密匣放在地上,生生用指甲摳掉凝實的火漆,絲毫不顧火漆嵌入指縫帶來的劇痛。
片刻後,孫全打開了密匣,雙手取出裡面的絹帛,緩緩起身,將其捧到劉啓的桌案前,聲音顫抖道:“陛下,塞外的捷報終於到了!”
原本長身而立,滿臉急切的劉啓,此時卻沒有接過絹帛,反而撲通一聲坐倒在地,身軀不斷的抖動,胸口急劇起伏。
沉默半晌後,他一把抓過絹帛,迅速的瀏覽了一遍,面色愈發潮紅,隨即將絹帛死死捂在臉上,雙肩顫抖,嘶啞着不住吼道:“直娘賊!我曰你軍臣單于先人……”
滿朝文武盡皆愕然,呆立着聽一向斯文有禮的大漢天子連續不斷的用關中土語爆粗,將匈奴人往前的數十代女性祖先盡數問候了個遍。
“厚賞傳訊將士!再傳旨下去,舉國歡慶三日!”
良久後,情緒稍復的劉啓微低着頭,緩緩起身,將捷報遞給桌案前的孫全,沉聲道:“你念完便退朝吧,朕要歇息啦!”
話音未落,劉啓徑自走下臺階,朝後殿緩緩行去,只留下滿朝面面相覷的羣臣。
孫全展開手中的捷報,卻發覺上面淚跡斑斑,不少字跡已有些模糊了。
他頓時明白了劉啓的怪異舉動,轉過身,挺直腰桿,手展捷報,用盡全力大聲宣讀道:“臣驍騎將軍秦勇,偕諸將同啓陛下,我漢軍於西北關城,與匈奴右賢王所部血戰多日。憑陛下賜予的國之利器,及將士用命,與昨日大破敵軍。計斬首兩萬,俘虜五萬餘,俘獲牛羊軍械無數。匈奴右賢王率數千殘兵倉皇西逃,數年內必已無力東侵。具體斬獲尚需點驗,不日便可交由進京獻俘之將士一併呈上!”
羣臣聞之譁然,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孫全念出的捷報,還是禁不住血脈噴張。
一向錙銖必較的太農令曹欒,面對陛下舉國大慶三日的旨意,即便要耗費大量銀錢,也沒有絲毫的不捨。面對如此大捷,即使讓他將國庫所有錢糧拿出來與民同慶,也是滿心歡喜。他恨不得天天都用這種大捷,哪怕讓他用自己的銀錢來填補國庫也是樂意的。
鬚髮皆白的老宗正劉通,更是猛然離席,走到殿門之前,面向蒼天跪倒在地,連連叩頭不已。
幾個響頭下去,絲毫不顧額頭鐵青,鮮血直流,他竭力大吼道:“劉氏列祖列宗,不肖子孫劉通有生之年能得見如此大捷,死後終於有臉面對諸位先祖啦!”
面色激動的羣臣,絲毫沒人上前勸阻,盡皆喃喃道:“天佑大漢!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漢五十九年七月下旬,邊關捷報傳來,舉國歡騰。
面對大漢立朝數十載前所未有的大捷,史官慨然揮毫,將漢帝劉啓的絕世武功在厚重的華夏史書上記敘下重重的一筆,流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