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平原君帶兵出征?!
牛翦和徐韓爲啞然地望着趙何,接着齊齊的向趙勝看了過去,再接着又是一個“兄弟同心”乾脆對眼兒望一塊去了,他們倆不屬一派,但這時候卻完全想到了一起:大王不理朝政是不理朝政,可這一理朝政居然上來就是一個石破天驚,莫非,莫非年紀一長開始戀權,要借這個機會削相權?
王弟當相邦,相邦帶兵出征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什麼稀奇事,秦國的張儀、魏冉,包括後來的范雎,還有齊國的威王幼子,也就是孟嘗君的老爹田嬰都幹過這活兒,可是趙勝年紀輕輕沒帶過兵馬,根本沒法跟這些人比,小打小鬧的先練練手倒是說得過去,上來便率軍十萬去續寫趙武靈王的輝煌實在太有些匪夷所思了。
趙勝同樣是一驚,下意識的小聲問道:“大王的意思……”
趙勝他們的反應似乎全在趙何預料之中,他不以爲意的笑了笑道:“你們聽寡人說,原先先王在世時向來都是親自率軍出征,十多年裡連收中山、雲中、雁門三地,爲大趙拓地千里,北境羣胡聽聞先王之名皆是兩股戰戰,無不束手逃遁。可是如今才過了不到四年,林胡、樓煩這些鼠輩竟敢重又挑釁大趙之威,這正是因爲先王不在了,他們覺着無人可以壓服他們。
說起來羣胡欺凌,寡人應當效法先王,以君王之威親自率軍痛擊才能震懾羣胡,令他們卻步關外不敢再犯。只是你們也知道寡人自幼深居宮中,別說率軍了,就是御車馭馬也是不行的,若是逞強親出反倒惹了他們的笑。寡人無此能,但若是隻讓大將軍出馬,卻難逞君王雷霆之威,所以寡人想以相邦爲將代寡人出征,也好讓羣胡看看大趙王室天威不可觸犯,讓大趙將士再復昔日之勇。
本來平原君身居相位,輕易不可出陣,只是平陽君性格毛躁了些,寡人實在不敢讓他去,所以只能讓平原君代寡人出征了。大將軍,寡人之意只在這裡,你千萬不要誤會。”
士氣這東西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一個國家有一個威猛的君王與有一羣虎將完全是兩個概念,這也是趙武靈王當年能叱吒風雲,而他僅僅死了三年多周邊形勢便迅速惡化的一個重要原因。
趙何已經說了自己沒有帶兵的能力,那麼以趙勝特殊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完全可以代表他,而且年前李兌倒臺倒的太快致使餘孽難息,他這樣說很有可能對外是假,而震懾那些依然有野心挑戰王室權威的人才是真。牛翦自己就是個外人,卻在軍中威望崇高,而且已經功高到了大將軍之位,再立功的話趙王還如何封賞?那不是蓋主了麼。
平原君是王弟,卻年輕沒有軍功,一兩次帶兵還不至於壓住君威,而且又是代君出征,沒開打一半的功勞便先算到大王自己頭上了……想到這些牛翦心裡不覺一哆嗦,哪裡還敢再爭,連忙拱手道:“大王所見深遠,臣下遵命而行。”
牛翦年紀大了,爲自己多考慮些不足爲奇,但是趙勝卻是另外一番心境,他對趙何十分了解,剛纔在宮門口繆賢欲言未言,而趙何緊接着又說出了這樣一番出人意料的話,根本不符和他的秉性。他能想這麼深遠麼?莫非他身後暗中出了什麼高人……
這些話實在是滴水不漏,趙勝如何也想不出原因,低頭凝神片刻方纔略顯猶豫的向趙何說道:“臣不敢不遵命,只是臣也未曾帶過兵,只怕有負大王所望。另外邯鄲這邊庶務繁瑣……”
說到這裡,趙勝還真不好繼續往下說,他做了相邦,即便不想跟趙何爭權,天然的也已經分了權,萬一趙何這樣說是想削他的相權,他再頂着頭說什麼“身在相位不能輕動”,那就成公開的搶權了。
趙何笑了笑道:“沒帶過兵不要緊,寡人知道你心思縝密,讓大將軍跟着去就是讓他從旁教導。至於邯鄲這邊,你安排清楚即可,只要秦國不折騰,一時之間咱們趙國也不會有什麼急變,若是有麻煩的話,寡人自會遣人快馬向你急報,至於平常庶務就交由六卿五司按部就班好了。”
趙勝聽到這裡更是意外,他本來想着趙何把他遣出去,就算沒有削權的意思,至少也得讓徐韓爲和虞卿兩個佐貳分掌相權,然而現在趙何居然讓他相權軍權同掌,那麼這可就實在沒有先例了,他到底想幹什麼?趙勝突然之間感覺到有些無力,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琢磨不透的人竟然會是趙何,難道真的向有些人說的那樣,天家無親,在權力面前一切感情都如同紙一樣薄麼……
趙勝就算再聰明也絕對不可能想到趙何此時的難言苦衷,但是他明白趙何既然已經把話說到了這裡,便不容他再拒絕。而且琢磨不透的事又何必費心去想呢,只要自己光明磊落也就是了。趙勝挺直腰向趙何抱拳鏗然說道:“請大王放心,臣定當與大將軍多加商議,周密部署諸事,爲大王痛擊胡蠻。”
“好。”
“爲大王”三個字把趙何說得心中一暖,他不覺暗歎了口氣,滿意地點點頭笑道,
“魏王那邊咱們該走的禮程都走得差不多了,王弟回來正好迎娶季瑤公主,要是能再有大功傍身,不但爲你自己臉面添光,也能讓寡人和趙國增些面子。王弟一定要好自爲之。”
牛翦在一旁一直沒敢吭聲,聽到了趙勝跟趙何的話忍不住放下心的閉了閉眼。趙何的安排雖然讓人覺得莫名其妙,說他高深莫測也行,說他慮事不周內外事不分也無不可,但趙勝能拋開相邦的面子公開表示萬事向自己虛心請教,那麼這場仗就不會出大岔子了。
徐韓爲同樣沒敢插話,他總覺着趙何把自己叫來純屬多餘,但仔細一想卻又隱隱覺得趙何似乎對某些事一直猶豫不決,所以纔會出現讓趙勝兩頭兼顧的局面。趙何到底想做什麼,又是哪裡出了岔子徐韓爲實在猜不透,但是有一點他卻已經確信了,那就是趙何這樣做必然是受了什麼讓人無從猜測的事影響。
這件事到底是什麼?又會不會給趙國朝堂帶來風波呢?徐韓爲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有些疼了,終於無奈的放棄了猜想,不由自主的暗暗向趙勝望了過去。
趙何把他們三個人叫來也就是這麼一點兒事,談了不多大會兒,趙勝他們便告退了出來。三個人魚貫出了寢宮,還沒走到院子門口,恰好看見院門外一溜七八個寺人捧着方木盒走了進來。
趙勝和牛翦客氣的受了寺人們的禮節以後也沒多在意,把他們讓過去接着便擡腳向外走去,而落在後頭的徐韓爲瞥眼看見最後那名寺人捧着的盒子邊上掉下了一撮黑乎乎的粉末,好奇之下忍不住彎腰捏了一些拿起來看了兩眼。
離近了徐韓爲才聞出那些東西有着怪怪的氣味,而這種氣味恰恰又是他曾經在什麼地方聞到過的……
“壯陽!”
徐韓爲突然之間想到了這兩個字,心中頓時充滿了恐懼,慌亂之下連忙驚聲叫道:“平原君!”
“嗯?徐上卿何事?”
趙勝和牛翦聞聲停下腳步回過身去不明所以的看向了徐韓爲,徐韓爲這時纔回過了神來,忙裝作沒事兒的樣子兩手一抹拍打掉了那些粉末,笑呵呵的道:“相邦,大將軍。大王讓兩位都出徵,下官和虞上卿怕是撐不住朝裡的場面,你們看是不是按大王的意思好好地商議商議?”
…………………
趙王寢宮新修的密閣之中四牆壁立着一排排的藥架,靠裡的位置則安置着一座丹爐,爐火燃得正旺,整個廳室裡都充滿了怪異的味道。因爲沒有透光的窗戶,即使大白天廳室中也要點上燭火,怎麼都讓人感覺有些陰森森的怪異氛圍。整間屋子雖然極是寬敞,卻沒有一個寺人侍女在裡頭伺候,只有趙何與古稀耄耋之年的齊國方士正伯僑兩個人面對面的儼然正坐着。
當趙何將剛纔跟趙勝他們談的事說了一遍以後,正伯僑平素波瀾不驚的臉上詫異頓現,盯着趙何看了半晌方纔緩緩問道:“大王到底是如何看平原君的?”
“如何看……”趙何無奈的笑了一聲,“寡人還能如何看?平原君是寡人的王弟,寡人才不及他,坐上這個王位只不過是靠着先王后得先王寵愛罷了。如今又成了這個樣子……哼哼,寡人還能如何看?”
正伯僑聽到這裡臉上露出了微微的怒意,肅然說道:“大王想試探平原君,讓在下出這些謀劃,誰知最後卻弄了個兩頭不顧。大王說什麼如今成了這個樣子,莫非是覺着在下的丹藥不靈麼?”
“先生千萬不要誤會。寡人若是不信先生,又爲何將先生請來?寡人只是覺着有些對不起平原君罷了。”
趙何見正伯僑發了火,無奈之下忍不住嘆了口氣。他並不是百分百相信正伯僑的丹藥,但是到了現在的境地卻又不能不死馬當活馬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好起來,更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但作爲君王,他卻清楚沒有子嗣的可怕後果,他必須爲自己的未來考慮,而這些事他卻不敢跟任何人商量。
趙何現在確確實實左右爲難,如果他真的不能再有子嗣的話,那麼趙勝的身份就微妙了,而這種微妙很有可能引發他對王位的渴望,甚至於篡權奪位,所以趙何必須試探趙勝對權力的態度,這才讓正伯僑設計了這出王弟代君出征的戲,畢竟趙勝身爲相邦,留在邯鄲至少表面上萬事都要向他請命,那麼便根本看不出趙勝的真實想法,而若是讓他帶軍出征的話,十萬人馬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立下的功勞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至於讓他憑此一戰便能完全掌控軍權,卻可以通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多多少少的看出他有沒有攬權架空君上的野心。
然而趙何固然擔心趙勝或有或無的奪位可能性,卻更加擔心兄弟之爭給外人帶來的可乘之機,因此雖然正伯僑設計的戲裡邊連着剝奪趙勝權力的後手,但到了真正去實施時,趙何卻又沒勇氣去剝奪趙勝的相權,這是因爲他清楚若是趙勝不做相邦的話,以他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掌控住朝局,所以最後也只能變成這種四不像的結局了。
正伯僑不是傻子,能混出如今震動天下的名聲絕不是因爲煉的丹藥真是什麼仙丹,所以看到趙何這副表情,連忙見好就收的說道:“在下是方外之人,不懂俗世之事,大王好自爲之就是了……唉,外丹侵體終究是外物,還需內丹消融,請大王摒除雜念,跟在下行吐納之法,一起念行氣銘訣。”
趙何聞言閉上眼坐正了身子,跟着正伯僑默默唸道:“行氣深則蓄,蓄則伸,伸則下,下則定,定則固,固則萌,萌則長;長則退,退則天。天戲舂在上,地之舂在下,順則生,逆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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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之人?狗屁!”
趙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唸了一會兒突然對正伯僑牴觸了起來,暗暗罵了一句後接着想起用內丹化外丹的時候不能心存雜念,皺了皺眉頭又趕忙念起了口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