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大王……”
“王弟……救我……”
“高信,你放肆!”
當趙勝帶着手下“一路無阻”的趕到陳嬪寢宮外邊時,立刻被院子裡的景象驚住了:大開的院門內外上百內班侍衛嚴陣以待,已將院門嚴嚴封住;院子里正對院門的地方,高信橫劍挾持着面無人色、渾身戰慄不停的趙何,而在他們腳旁,埋着臉伏趴在地的陳嬪早已哭得失了聲。
眼前的情形實在麻煩,先別說對方人數與己方不相上下,又佔盡地利,嚴陣以待的模樣明顯已經決心爲敵。就算沒有這些人在,單單一個趙何被利刃加頸就足以讓趙勝不敢妄動了。唯一讓趙勝稍感安慰的是,雖然事情並沒能像原先預料的那樣好,但此刻滿面鎮定的許歷卻已經站在了高信身後一兩步遠的地方,若是能想出辦法,倒是一個讓高信極難料到的變數。
趙勝只能看到許歷臉上的鎮定,卻絕不可能想到他此時心中正在後悔不迭,當初趙勝和喬端安排他到宮裡來,本來是想既要保護趙何,又要向趙何傳信讓他配合對付李兌。然而誰也沒想到他在進入王宮的第一天就會遇上高信,而緊接着發生的這場驚天鉅變更是讓他料無可料。
這一切本來就已經讓許歷受難爲了,但接下來的事卻更是讓他難以應付,當他確信趙勝闖宮的時候,已然在心中做好了計劃,那就是把住內室的門,使高信的人無法闖進去加害或者挾持趙何。這樣做危險性很大,畢竟他身手再好,也難以對付百倍於自己的敵人,所以他捏着一把汗靠在離門最近的地方,只盼着高信他們越晚動手越好。
然而更加讓許歷想不到的是,還沒等高信動,屋裡的趙何卻先“動”了,室門猛然一開,當許歷驚覺之下急忙轉身想去阻攔時,沒想到跟他迎了面的居然是陳嬪。這個變故讓許歷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手,就這麼一縮手的工夫,趙何已經快步跑出寢殿好死不死的去惹高信了,其後高信緊接着以劍相指,並公然反叛挾持趙何,許歷便只剩下乾瞪眼的份了。
高信清楚趙勝不敢妄動,見他在門外慌忙停了身並擡手止住意欲衝進來的手下,不由冷冷一笑,好整以暇地高聲應道:
“我放肆?平原君未經傳召便擅闖宮禁,只怕不只是一句‘放肆’便能遮過去的吧。”
這樣的境地哪還有功夫爭口頭上的勝負?趙勝勃然怒道:
“高信,你不要犯糊塗。挾王殺駕乃是五馬分屍的死罪,你要是聰明便趕緊放了大王!”
“大王?”
高信又是一聲冷哼,
“什麼叫挾王殺駕?什麼叫死罪?你們趙家天生便是國君的命麼?哼哼,平原君不要說不知道趙國是怎麼來的,當年三家分晉時,你們家老祖宗可曾想過死罪?”
“高信!”
趙勝猛然一聲高喝過後,突然之間卻不怒了,不以爲意的冷笑一聲道,
“高信,你說這些廢話不就是盼着李兌篡位以後能高升一步麼,如此愚昧,只怕被人殺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什麼?”
高信能坐到這樣的高位,心思自然遠不像表面上這樣粗莽,他雖然挾持住趙何佔了上風,但如果一直這樣對峙下去,誰也不敢保證會不會出現變故,所以嬉笑怒罵求的都是激怒趙勝使他應對失措,以便尋機將他拿下。此時趙勝不怒反笑,高信不覺微微一怔,正要加把勁繼續刺激趙勝,誰想趙勝卻先舉起劍來向他以及那羣內班侍衛虛虛地掃了一圈,突然朗聲笑道:
“你,還有你們,做事之前難道一點心思都不肯動麼?先別說李兌篡權絕無成功可能,就算他當真做成,你們以爲自己便可受賞加官不成。當年田氏篡齊時情形如何?田僖子殺齊晏孺子立齊悼公,田成子殺齊簡公立齊平公,直到百年之後田和方纔放逐齊康公請周天子立自己爲侯。
田氏早早的便掌控了齊國大權,爲何又要經上百年方纔敢代姜氏自立,而且還要請命周天子?怕的正是落下謀逆之名。他們生怕因此引來他國攻伐,幾次宮變弒君之後都找了人替罪。李兌固然狂妄,只怕比你們還是要精明許多,難道當真敢自立爲王不成?即便此次宮變做成,其後李兌無非換個趙王繼續當他的相邦,而你們呢,只怕不需找就是那替罪之人。還想得賞錢做大夫做將軍,哼哼,下輩子再說吧!”
趙勝這番話實在太有蠱惑性了,這些內班侍衛擔了謀逆之名,本來就理不直氣不壯,全靠成事兒以後的高官厚祿來給自己打氣,如今趙勝一番話把他們的後路也給斷了,誰還能有繼續撐下去的勇氣?頓時人人色變,面面相覷間大多數人都已經萌生了退意。
“別聽他胡扯!”
高信何嘗聽不懂趙勝的意思,但他現在卻已經沒有機會投降了,他這些日子以來敢於穢亂宮廷,靠的就是與李兌的關係。如果李兌成功了,他藉助錯綜複雜的關係十有八九還能保住自己的命,但李兌要是失敗了的話,就算朝廷看在他臨時反戈不治他的謀逆之罪,但單單一個穢亂宮廷就足以要他的命,這樣進退兩難的局面他也只有閉着眼繼續往前走了,
“趙勝這是在禍亂人心。五國相王之後周天子算個狗屁,李相邦要想做大王哪裡需要向他請命?就算別國敢借此攻伐,李相邦唯有做了大王方纔能號令三軍加以抵抗,到時候正是用人之際,如何會殺我們……”
“不會殺麼?”
趙勝沒等高信說完便冷笑着截住了他的話,高信張口結舌了半天,見手下人更是驚疑,乾脆橫下了心來向趙勝怒道:
“好你個趙勝,就算你嘴再巧,趙何還是在我手上,你能拿我怎樣?”
“我當然不能拿你怎樣……”
趙勝臉上雖然繼續保持着笑容,但是心裡卻已經叫苦不迭,他現在甚至多少有些恨趙何,你說你一個大王嚇成這樣,怎麼連點鎮定和勇氣都沒有?本來還指望你配合配合,現在好了,乾脆連施救的機會都不好找,就算許歷站在高信身後,他又怎麼敢動手?
高信聽見趙勝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話,心氣登時又提高不少,高聲喝道:
“既然不能拿我怎樣那便不要廢話。我也不難爲你,你這便帶人退出去,好好選一輛駟馬快車,現在離開邯鄲好歹還能保住一條小命。”
“我爲何要離開邯鄲?”
趙勝聽到“離開邯鄲”四個字,突然之間想到了些什麼,迅速向許歷掃了一眼嘿嘿笑道,
“如今要好好想想後事的是你高信。你也不想想我爲何這麼快就能闖進宮來,左師他們又爲何在南門吵鬧。李兌自以爲行事周密,其實不過是自以爲是罷了。他終究是個外人,安平君雖然讓他接任相邦,卻又怎麼可能對他完全放心。自從李兌假相之後,安平君便暗中安排人監視着他。所以今日李兌剛剛生變,我這裡便得到了消息。其實何止是我和左師他們,如今各處緊要關口又有誰人不知?各路勤王之師此時早已彙集邯鄲,若是動作快的話,李兌恐怕都已被拿下了,你還敢在此硬撐。若是傷了大王,信不信我夷滅你三族!”
“你,你胡扯!”
高信並不在乎三族,可是他在乎自己的命,聞言之下不覺猛然色變,他倒不至於完全相信趙勝的話,但趙勝和觸龍他們突然闖宮卻是不爭的事實,他一時之間實在難以想出其他的原因。安平君……果然是人老成賊啊!
對於高信來說爲今之計也只有一逃了,只要趙何在他手裡,他就不害怕丟命,那麼這個“寶貝”可萬萬不能有閃失。想到這裡,高信向四周掃了一眼,接着便要挾住趙何逃出宮去。
趙勝根本不理會高信的歇斯底里,沒等他推搡趙何便蔑視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對那些內班侍衛高聲喝道:
“你們都聽着,謀逆雖是大罪,但臨機思過我卻可以饒你們一命,要想活命都扔下劍給我跪一邊去,不然的話三族同滅!”
到這時候了,內班侍衛們還能有什麼選擇?一時間滿地上都是乒乓亂響,一二百內班侍衛扔下佩劍紛紛跪在了院門兩邊。趙勝此時心裡已經有了底,但是卻又不敢把高信往絕路上逼,裝作閒庭信步的向前試探了一步,那邊高信目光果然一跳,接着攬身將趙何向身側一斜,揮劍便向趙勝指了過去。
“你敢過來我便殺了他!”
這些動作根本就是高信極度驚恐之下下意識做出來的,雖然緊接着便多少有些醒悟,但一切都已經晚了,在那柄劍的利刃剛剛離開趙何的脖頸時,許歷猛然合身撲上,緊緊攥住高信握劍的那隻手向後一拉,便將他和趙何齊齊撲倒在了地上。
機不可失,趙勝迅速一揮手便衝了上去,身後那些隨從自然不會怠慢,十多個好手齊齊壓上,七手八腳的便要將高信與趙何分開。
高新已然處於了暴怒之中,蜷縮着身子跪趴在地上,攬着趙何的那條手臂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說什麼也不肯鬆手。此時趙何臉上已經沒有了一丁點人色,也不知是被勒過了氣還是被嚇的,也可能是在高信死命掙扎時傷到了哪裡,只見他蒼白的嘴脣突然痛苦地張了幾張,還沒等趙勝的人將他解救出來,突然翻了翻白眼,接着便昏死了過去。
“快快,掐人中!快掐上嘴脣!”
趙勝他們頓時又是一陣七手八腳的忙亂,尚未將趙何救醒過來,一名留在院外的墨者突然驚聲叫道:
“公子,又有人殺過來了,看衣裝像是侍衛!”
“呵呵呵呵,趙勝,你以爲你贏了麼,還早着呢……”
高信衣衫頭髮散亂的被四五個人押在一旁,聽到那名墨者的喊聲,絕望之中突然爆出了一陣傻傻的笑聲,趙勝沒有理他,直起身向院外看了一眼,厲聲命令道:
“將高信押緊,我看誰敢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