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西一戰,齊軍全線潰退,主帥田觸不知所終,伐齊聯軍斬關奪隘,一路披靡,正月十六日強渡濟水,佔領歷下,二十日佔領盧邑,分兵一路南下古齊魯長城強攻無鹽、與此同時盤踞陽晉的魏軍晉鄙一部佯攻壽邑,牽制齊軍,而佔據柯邑的韓軍在暴鳶率領之下趁濟水水淺之際搭浮橋東越濟水,與燕軍東西夾擊,與二十五日佔領無鹽。
伐齊聯軍一路所向披靡之際,齊軍主將田達逃出盧邑,收拾殘兵退保臨淄,與此相應的則是屈庸燕軍主力橫掃呂國,後續大軍則於狄邑突破濟水防線,推進到安平城北,從西南和東北兩個方向鉗制住了臨淄。
到此時伐齊之戰已經收到預想中的第一階段完全勝利,按合縱盟約,燕軍主力繼續對臨淄做出強攻姿態;秦軍‘蒙’驁部對原宋國定陶九城齊軍殘部發起了猛烈進攻;韓魏兩軍迅速自陽晉、無鹽南下,近二十萬人相互匯合一路,再加上趙國特遣的樂毅一部以及魏國國內增援的各五萬人馬,幾乎在暢通無阻的情況之下順淮水東下,先佔睢陽,再佔彭城,幾乎席捲原宋國之地,緊接着北跨泗水北上,收服被齊軍佔領了的孟嘗君封邑薛邑,兵鋒直抵魯鄒兩國南境而止;楚軍自城父北上,跨江水席捲江淮之地,並將兵鋒直抵沂水下游,做出北上齊國莒邑的架勢;與此同時,趙軍廉頗一部人馬橫掃靈丘,並北上河間一帶。
自此齊國濟西之地及所佔宋國疆土全被被伐齊聯軍佔領,而濟水之東北自安平,南至定陶以北桑丘一線要隘,以及南線淮北徐州、下邳一線也已全數控制在了伐齊聯軍手中,戰略目標已經完全達成。
戰火紛飛之中,時日匆匆而過,當以燕國上卿鄒衍起頭、秦、趙、魏、韓、楚五國執政共同附署的勸降書從濮陽發向齊國臨淄之時,天氣已經到了三月‘春’暖時節。
此次勸降準確的說應該是強迫齊王承認放棄濟西土地,並遣使分赴各國稱臣的命令,軍事上的迅速勝利讓各國執政志在必得,所以等勸降書發出以後,六國執政便在祭告天地之後互道珍重、分道揚鑣了。
伐齊聯軍軍事上的大勝最爲開心的並不是各國執政,也不是六國國君,反而是戰戰兢兢地伺候了六強國執政三四個月的衛君子南。子南此時總算長出了口氣,只要把這六位爺,哦,準確的說應該是七位爺——還得加上那位動不動就炸翅兒的魏公子魏齊恭恭敬敬地送走,他就可以關起‘門’來繼續安安穩穩的當他與世無爭的小國之君了,
桃‘花’紛飛的林蔭道上,各國使團的車隊都已貼着路邊準備好了歸程,六國執政和衛君子南相攜而行,歡聲笑語間到了分道而行的路口,紛紛停下腳步圍成一圈相互鞠下了禮去。
在這麼多人之中,秦相魏冉是最覺如釋重負的,這些日子他與韓魏楚趙四國執政之間可謂是面和心不合,時時處處被人防備,如今秦國終於履行諾言善始善終,一方面成功的削弱了齊國,另一方面在山東各國面前拾回了信譽,別的不說,至少魏冉總算沒被他的太后姐姐和秦王侄兒當場打臉,所以此時他滿心都是輕鬆,鞠禮起身之際看見對面的趙勝,不覺和善的笑道:
“各位執政頭一次並肩施政,可謂是千古盛事,如今惜別,還望諸位一路保重。”
如今是氣氛最爲融洽的時候,誰也不可能那麼不會看事,衆人紛紛笑道:“魏相邦一路保重。”
魏冉掃了趙勝一眼,又笑道:“你我離家這麼久,差不多三四個月了吧?在下這些人都已經是半截黃土的老頭子了,什麼都好說,只是苦了咱們趙相邦,呃……趙相邦,尊夫人差不多得四五個月了吧?呵呵,該見懷了。你我這些日子忙着公事,酒也喝的不暢快,到令郎白日喜辰之時,在下定當央請敝國君王准許在下赴趙一行,與趙相邦好好地對飲三大盞纔是。”
“呵呵呵呵……”
魏冉在主動緩解與趙勝暗中的矛盾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別管此次分別之後各國又將如何紛爭不斷,現在的融洽局面卻無人願意打破,於是衆人又是一陣和善的笑聲,趙勝笑着接道:
“那趙勝先行謝過魏相邦美意了,趙秦源出一姓,自當親近的。到時趙勝定當設酒鞠請諸位。另外他日趙勝赴秦問禮,還請魏相邦萬萬不要閉‘門’拒見啊。”
問禮是兩國和睦的表現,趙勝這些話是希望趙秦兩國和睦相處的表示,近乎於要和秦國定盟。魏冉自然聽得明白,只不過這些話他還真不好接,只得向含笑不語的範痤、韓珉等人撒目一掃,避重就輕的笑道: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趙相邦若是赴秦,魏冉定當親掃庭院相待。呵呵,衛君、諸位,在下路遠,在此別過先行一步了。”
“魏相邦一路保重。”
魏冉與衆執政鞠禮別過,車隊自行取道向西,剩下的幾個人相互話別各自取道,這其中鄒衍是向東北方向走的,不需過黃河就能直奔在燕軍控制之下的馬陵、安陽、高唐,麥丘、饒安,一路向北直接穿過濟西回燕國,這樣一來就省去經過趙國境內需要拜見趙王的麻煩了。
此時趙國的兩路軍馬分別在河間和淮泗一帶活動,韓魏秦三國軍隊則在原宋國疆土上奮戰,楚軍離得更遠,完全在江淮一線打轉,這樣一來整個濟西都控制在人數佔優的燕軍手裡,鄒衍的人身安全是完全用不着擔心的。等他輾轉五六日時間到達安陽的時候,屈庸發來的密信也已經到了。
密信寫得很簡單,大意是燕軍已圍住臨淄東北西三面,但留出了南面未困,幾次佯攻之後已確信齊王田地、太子田法章及極多宗室貴族逃出了臨淄,去向大體可以查知,齊王一路南遁,應當是莒邑方向,而太子田法章則去向不明,還需加緊搜索。
鄒衍看到這份密信之後總算長出了口氣,自是吩咐屈庸小心謹慎,按原定計劃行事云云。
…………………
在鄒衍回燕的同時,趙勝一行也已從魏國剛平越黃河經繁陽自平陽迴歸趙境,他離開時還是一派天寒地凍的景象,此時回到邯鄲卻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在這三個多月裡邯鄲城內出奇的平靜,彷彿所有人都在自覺配合着六國伐齊的大事。各項重大事務自會在秘密朝會上商議,趙勝在徐韓爲、虞卿一衆卿士迎接之下風塵僕僕的回到平原君府,和卿士們隨意閒聊了幾句,徐韓爲便招呼大家盡皆告退了。
朝務往‘門’外一推,剩下的都是些家事,大管事鄒同前往東武收租的時候被范雎擺了一道,生怕擔上責任,緊接着便派人把范雎‘花’主家錢買好泥‘腿’子們的事暗中報回了平原君府,只可惜當時趙勝剛剛離開邯鄲前往魏國外黃,也就是前後腳的事,結果‘弄’了個失之‘交’臂。送消息的人任務沒完成,只能把大管事的信‘交’給了季瑤。人家季瑤如今身懷六甲,正巴不得給肚子裡的小寶寶積些功德呢,自然對范雎大大誇獎了一番,只說好話,連半個不樂意的字眼都不肯吐‘露’。
鄒同根本不可能想到季瑤此時真實的想法,但他又不是傻子,范雎是拿主家的錢替主家買好,他也是替主家‘肉’疼,說來說去都是皇上不急太監急,既然季瑤已經肯定了范雎的做法,趙勝那一關當然也算是過了,他鄒同自然犯不着再去得罪人,此事也就算是捂了下來,鄒同就算想當着趙勝的面再把這事兒學一遍以示自己的清白,但看到趙勝急匆匆的向後院走去,也只能知趣的閉上了嘴。
趙勝回來的消息裡裡外外的人都知道,季瑤她們自然更不可能不清楚,雖然礙着內外有別,在徐韓爲他們送趙勝回府的時候誰都沒敢跑到前頭去湊熱鬧,但徐韓爲他們一走,派到前頭去聽音兒的那名寺人便急匆匆的跑回了季瑤寢居,滿廳裡的人聽到消息頓時一陣大‘亂’,等趙勝三步兩趕的跑過來時,微微‘挺’着肚子的季瑤早已經在喬蘅、馮蓉小心攙扶之下,帶着一大羣人迎出了寢居院‘門’。
季瑤是頭一年十月裡受得孕,到此時已經快五個月的身子了,加之她長的嬌小,腹中那個茁壯成長的小東西更是顯形,就算未來媽媽穿着一身寬大深衣,依然能輕易地看到那驕傲的隆起。這小東西着實也太不安分了些,害得季瑤足足吐了三個月,如今“老爺子”回來了,“他”卻提前幾天安靜了下來,彷彿生怕老爹生氣似的。這情形與趙勝臨走前說的那句“他定然是個懂事孩子”非常相配,‘弄’得季瑤說到這些時只能剩下了哭笑不得……
“季瑤——”
“公子……”
畢竟是新婚即別,又是獨自承受着身孕之苦,當看見趙勝又是高喊,又是招手地向着自己跑來時,季瑤忽覺一陣委屈,嗓中立時哽咽,差點沒說出話來。
趙勝腳下不停,奔到季瑤她們身邊只是匆匆的低頭向季瑤腹部掃了一眼,立刻長臂將她摟在了懷中。當着衆多下人的面如此親熱令季瑤立時一陣臉熱,嚶的一聲扭捏,沒有從趙勝懷中掙出來,反而隨手一帶,接着將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喬蘅和馮蓉齊齊的塞到了趙勝懷中,那邊趙勝也不客氣,雙臂一張一個也不拉的全部抱到了‘胸’前。
喬蘅和馮蓉哪能想到季瑤會來這一手,而且趙勝還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頓時間大窘,不知所措的張口結舌道:
“夫人,公,公子……”
大家窘纔是都不窘,在衆使‘女’寺人憋着的笑聲中,喬蘅、馮蓉她們落了個相同的待遇,季瑤這纔算平靜下了心來,嘻嘻笑道:“夫什麼人呀?你們當我不知道你們盼公子回來眼都望穿了麼?”
“不是,賤妾是說您的身子……”
喬蘅頓時‘弄’了個紅臉,忙掙開了些許才支支吾吾的找起了理由,但仔細一看趙勝在那裡遠遠地避着季瑤的肚子,登時又沒了詞兒,只得滿面羞紅的連連偷覷旁邊大窘之下連話都說不出口了的馮蓉。
馮蓉是被季瑤甩了個大憋氣,倒不是當真發懵,慌忙之間擡頭看見趙勝笑微微的望着自己,彷彿心靈福至似的又將話題扯得更遠,妙目向旁邊一躲,急忙在站在一旁的那些使‘女’中間匆匆的找起了什麼,片刻間看見了目標,連忙小聲說道:
“公子,您,您沒看見白姑娘……不,不是,萱兒,你還不快過來呀!”
“萱兒?”
馮蓉那聲喊彷彿是求救一般,趙勝剛纔走得匆忙了些,只是在注視着季瑤她們三個,再加上季瑤她們身後擠成一團兒的站了一大羣人,任誰片刻之間也不可能單單去注意一個刻意躲進了人堆兒裡的人。經馮蓉這麼一提醒,趙勝恍然間擡頭順着馮蓉的目光望了過去,當看清人羣之中神情裡略略帶着些憂鬱的白萱時,忙鬆開季瑤她們快步走了過去。
白萱與季瑤不同,不管在孃家如何養尊處優,此時她也只是君府裡的一個‘侍’妾,沒有六禮相候,沒有夫君親迎,甚至當進府之時恰逢夫君有要事出遠‘門’也說不出什麼。然而自從她選擇了這條路開始,這些都已經不算什麼了,只不過讓她難以接受的是,當她到了平原君府的時候,卻恰恰正是自己的父母最受難爲的時節,而這些難爲還與自己的夫君有着或多或少的牽連,這讓她情何以堪。
然而白萱又不是那種願意讓人看到她內心柔弱之處的‘性’子,不管心裡如何的委屈,在這麼多人面前時卻又絕不肯表‘露’半分,所以當馮蓉“出賣”了她以後,白萱連忙收拾了心緒,盈盈的向趙勝拂禮笑道:
“妾身恭迎公子。”
“萱兒……”
還沒等趙勝說出話來,一旁的季瑤卻早已經窺破了白萱的心思,忙打斷趙勝的話笑道:
“公子這個家主做的實在太不稱職了,家裡添了人都沒工夫等。萱兒剛剛進府便只能望眼‘欲’穿的盼着夫君,公子還不快賠不是?”
“夫人,您別說笑了……”
白萱和季瑤雖然是自小的友情,進了府之後依然還是姐妹一般的感情,但大庭廣衆之下的規矩卻不能不守,見季瑤這麼一說笑,登時經不住一陣臉紅,小臉一垂,說出來的話早已經小的像蚊子哼哼一般。
趙勝剛纔匆忙間早已經看見了白萱的神‘色’變化,此時又見季瑤不住的往一邊岔話題,多少也能猜出其中出了什麼狀況。不過白萱這樣一斂衽卻也把他拘住了,只得離着兩步遠輕聲笑道:
“季瑤說的對,萱兒,這都是爲夫的不是……”
季瑤剛纔一直在一旁抿嘴輕笑,看到趙勝和白萱長別重逢,在大庭廣衆之下多少都有些拘束,忙解着圍笑道:
“公子說了這聲‘爲夫’,那就算將萱兒接進府裡來了。不過公子剛剛纔回來,我還有些要事得和公子相商,明日公子再和萱兒行合巹之禮吧。嗯,公子啊,妾身正想着有些府裡的事要和您商量呢。雖說萱兒和您都快一年沒見面了,您怎麼也得先陪着萱兒說說話纔是,不過家裡大事小情太多,不如明日你們再躲起來慢慢敘談爲好。”
季瑤的話頓時引來一片鬨笑聲,誰也不是傻子,還能聽不出季瑤這有事相商內中自有乾坤,趙勝今天剛剛趕遠路回來,而且又到了快要天黑的時候,她一個當妻子的自然要替丈夫的身體着想,哪能讓他疲憊不堪的去當新郎?而她自己懷着身孕,爲孩子着想自然行不了敦倫,那麼這樣以尊壓卑地“搶丈夫”也就名真言順了。
夫人都已經發話了,誰還會再去反對,不一會兒的工夫各自回院,季瑤則在趙勝陪伴之下回了寢居。剛纔季瑤說什麼有要事相商本來只是瞎找理由,誰想剛剛走回廳去,她卻當真想起了什麼,連忙笑道:
“公子,咱們府裡這些日子雖說沒有什麼重要事,倒是又件趣事呢。”
趙勝早就知道季瑤剛纔那番做作是爲了什麼,聽她這樣說,也跟着笑道:“趣事?咱們府裡鄒管事他們管得極嚴,上上下下的僕役們從來不敢造次,不知季瑤說的是什麼?”
季瑤極是認真的點了點頭道:“公子這次走以後沒幾天,有一個從臨淄來的儒生便拜到了府裡來,說是原先在稷下學宮跟着打些雜,上次公子去臨淄拜見孟賢師時,他執着笤帚在旁邊聽了那麼幾句話,對公子極是崇敬,所以便跑來邯鄲想拜入公子‘門’下。
可巧公子正好去了魏國,喬公實在不敢替公子做主,那個人便連磨帶捱的不肯走,說他雖然沒什麼才識,但極是仰慕公子,若是不能做平原君府‘門’客,即便當一個灑掃庭院的僕役也已經足了心願。喬公被他磨得沒了法子,只好讓鄒管事來問妾身。
妾身也是頭回聽說這種事,覺着他或許也就是想來府裡謀份餬口差事,又怕府裡的人攆他才說這些好聽話擡高自己的身價。不過這人倒是個能說會道的,妾身便讓他在前院做些迎奉來往的差事。這些日子倒是沒見他如何能耐,不過聽施管事和鄒管事說了好多次,他幾乎天天都在問公子什麼時候回來,那天把鄒管事問煩了,差點沒把他攆出去。”
這種神經質加強迫症的人實在是少見,季瑤說到這裡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趙勝也是一陣忍俊不禁,扶着季瑤坐在席上之後才湊趣的笑道:
“難得此人如此執着,便讓他在前頭賺些俸錢好了。對了,他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
季瑤笑道:“聽口音應當是趙國人,也就是三十歲不到的樣子,誰知道是不是當真去過稷下學宮。妾身也沒怎麼去在意,要不是鄒管事那天被惹煩了,稟上來說是要把他裁掉,妾身差不多都快把他忘了。噢,好像是叫什麼……嗯,好像是叫荀況吧。”
“荀況!他的字是不是單一個‘卿’字?”
趙勝猛地一驚,等反應過來卻是一陣後怕,心裡突突狂跳着暗自想道:幸好季瑤有容人之量,要不然這次損失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