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昏暗的房間內,一隻點燃的燭火,燭火的後面擱着一面昏暗的銅鏡,房間內除了還有一張牀榻之外就再無它物。蕭殘陽四周看了看,然後回過頭來看着緊跟在身後的芽兒,問道:“你家姑娘何時肯爲我兒換心?”
芽兒幽幽的擡頭看着那一輪明月,獰笑着道:“時候未到……月白如洗的時候莫說是換心,就算是吃人肉都不會被天上的神靈看到,咯咯!”
聽完芽兒的話蕭殘陽不由微微一顫,看着這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女童,那雙眼木訥得嚇人,他最終不敢再看芽兒的一對眼白,於是點了點頭,關門就寢。
這碎葉城內的一切都太過詭異,這讓蕭殘陽這個**湖都有些不安起來的,那藍月河詭異難測,不過只要她肯爲兒子換心便無所謂了。
一整夜丁崖都無心睡眠,他看着身邊已然熟睡過去的烈城隍不由搖頭嘆息,大敵當前她居然還有心思入眠?不過世人都怕極了她那把鎖魂刀,而眼前的這名女子又是怎樣的人呢?
風吹過她額前輕柔的髮絲,她的側臉寧靜而安詳。
烈城隍,她就是江湖中人人都懼怕的烈老大?一個女子,就連劍派高手蕭殘陽都要給她面子,這樣一個女子年紀輕輕的模樣就可以在江湖中叱吒風雲,不得不令人有些佩服。
突然一支細小的銀針從烈城隍耳後打來,丁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只見一片鍼芒已鋪天蓋地向他們襲來,然而比這些針的速度更快的是烈城隍的身手,耳後的針還沒有到她便已經拎起身旁的丁崖迅速翻下屋檐。二人落地擡頭一看,只見一片針雨灑落,屋檐上方站着一個打着傘的女子,她一頭烏髮纏綿入風,一雙藍色幽怨的眼瞳看着二人。
丁崖詫異的問烈城隍,“她是誰?”
“藍月河。”
丁崖不解,道:“她明明是一頭白髮,怎麼又變成黑髮了?”
烈城隍看着高高在上的藍月河道:“她一到晚上頭髮就會變白,白天的時候懼怕強光,所以必須躲在傘下面。”
只見此刻的藍月河微微一笑,然後詭異的輕輕轉動着手中的傘。
烈城隍突然小聲的對丁崖道:“要小心她的傘。”
丁崖不解,道:“一把傘而已,有何不同?”
正說到這兒,藍月河手中的傘已經快速轉動開來,只見那傘四周突然飛出數百枚牛毛銀針,嗖嗖打落下來。丁崖只覺猶如迎面襲來傾盆之雨,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便迅速拔出腰間紅色魔焰來抵擋。只見丁崖雙手揮刀,白色的刀芒已然形成一層保護的結界來,二人速速躲在結界之內,飛身逃離開來。
丁崖不由轉身看着烈城隍嘆道:“好厲害的武器!”
烈城隍點點頭道:“它叫‘流光溢彩’,是藍月河的武器。她以傘內機關射出的銀針殺人,讓人防不勝防,你我都需小心!”
藍月河幽幽一笑:“呵呵呵……烈城隍,你此刻沒有了鎖魂刀,豈不是前來送死?”
烈城隍看着藍月河道:“倘若不是爲了破解‘鷲魂三煞’延誤了些時日,你以爲你能逃回碎葉城?”
藍月河幽幽一笑道:“哼,你果然厲害!倘若不是如此,我怎會用‘鷲魂三煞’去對付你?好讓你無暇趕來奪回鎖魂刀。可惜你的能力比我估計的還強,居然這麼快就破解了‘鷲魂三煞’,真是壞我好事!”
“現在該是時候了結我們之間的賬了!”
“我只想自由的活着……”
“可是這是你的宿命,你應該清楚。”
烈城隍說完,已經伸出右手,只見她手心微微震動出一股白色的氣焰,很快就形成一把刀身來,刀的背後依舊掛着一隻金色的鈴鐺。
夜空中揮舞着的白色刀芒十分耀眼。
藍月河暗暗退卻一步,看着烈城隍手中的刀,幽幽道:“‘鎖魂幻影’?”
“鈴鈴……”烈城隍手中的鈴鐺微微作響,人已經快速的飛身踏上一旁屋檐,縱身舉刀砍向了另一旁屋檐上的藍月河。
藍月河退步用傘擋住了烈城隍砍下去的“鎖魂幻影”,二人站在屋檐上交鋒,長髮嫋嫋,裙角飛揚,刀影錯雜,鍼芒如雨。下面的丁崖看得心憂,此刻不由也拔出了紅色魔焰襲了上去,此刻二人聯攻向藍月河,然而藍月河卻突然消失不見,只見天邊一抹紅日冉冉升起。
一切又都恢復寂靜。
烈城隍看向四周道:“天亮了,芽兒的幻境開始消失……”
丁崖隨她看去的方向瞭望,只覺眼前的碎葉城有些許不同,不過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同。
“丁崖……”
“大哥……”
突然遠處傳來元武和小刀的叫聲,只見二人已經朝他們趕來,隨後趕來的還有魯大志和江鹿。二人趕來,見着丁崖身旁的烈城隍不由拱手行禮道:“烈老大,你怎麼也在這兒?”
烈城隍向二人看了看,並未行禮,只是道:“我來找藍月河。”
魯大志不解,忙道:“難道烈老大也聽聞藍姑娘有神奇的力量,能令人起死回生,所以特意趕來碎葉城的?”
“什麼起死回生?”
丁崖見狀道:“在你來之前蕭老前輩也來了,他帶着他兒子的屍體前來,想要求藍月河替他兒子換心。”
烈城隍臉色突然大變,只見她怒道:“死了的人就該入土爲安,還帶來這兒瞎折騰什麼?難道他想讓他兒子死得不安寧?”
魯大志、江鹿見狀都敢怒不敢言,只是垂下頭去,此刻小刀看不慣,首先開口道:“不是你死兒子,你當然不心痛了,蕭殘陽一脈單傳,無論用什麼方法自然是要救兒子了!”
烈城隍看着年紀輕輕的小刀,一臉憤怒的模樣,不由冷冷一笑道:“你以爲藍月河會救活他兒子嗎?我怕她不僅不會救蕭清遠,更有可能利用蕭清遠屍魂的力量來殺人!”
“啊……你說什麼?”丁崖詫異的看着烈城隍。
此刻,江鹿和魯大志都不由拍腿大叫:“這可如何是好?倘若要讓清遠變成屍魂受人控制這麼受累,我們寧願他的屍體入土安息,也絕不會帶他來碎葉城!”
元武看着丁崖道:“話說回來,你們爲什麼要入夜偷偷跑進來?害得我們擔心死了。”
丁崖看着元武,拍拍他的肩膀道:“蕭老前輩和我都不想各位進碎葉城來,畢竟這兒地形詭異,情況不明,十分危險。”
小刀懷抱着鳳凰刀,哈哈笑道:“我可不是爲了逃避危險纔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大哥,你這樣做就太看不起兄弟了!”
元武點點頭,然後道:“對啊,這樣一來我在小醇和千千她們眼裡不就變成窩囊廢了嗎?你叫我元武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混啊?”
江鹿看着丁崖道:“既然你們是一起進來的,爲何不見我大哥蹤影?他現在情況如何?”
丁崖搖頭道:“蕭老前輩追隨藍月河去了,如今不知情況如何。”
小刀道:“既然如此,那麼月掌門呢?”
“月何痕……”說到這丁崖不由握緊了拳頭,道:“恐怕已經遭遇不測。”
“你說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元武也詫異不解。
丁崖看着二人道:“藍月河抓月何痕來碎葉城是因爲要取月何痕的心臟……”
元武突然恍然大悟,大叫:“難道……難道藍月河要把月掌門的心臟換給自己?”
“沒錯……”烈城隍突然開口說話,“藍月河之所以能活三百年,就是因爲她不斷替換心臟來延續她的能力。”
魯大志同江鹿不由看向烈城隍道:“那麼烈老大,我們該怎麼辦?”
“蕭老前輩與我尚且有些淵源,如今我來碎葉城也是爲了找藍月河,既然如此,你們二位就先到城外等候,我自會帶蕭老前輩前去。”
二人看了看烈城隍不由點點頭,需知烈城隍雖然是個晚輩,可是能力卻遠遠比兩人都強,如果有烈老大出馬相助必定十拿九穩。
元武看着烈城隍道:“你……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烈老大?看來你很是厲害,不如我也回城外等候得了,畢竟有你在丁崖身邊我也就放心了。”
丁崖看着元武搖頭,笑笑道:“你自己怕死就直說,何必逞能跟進來?”
元武搖搖頭道:“我元武寧死也不肯出賣兄弟,又怎麼會怕死?只是我自知武功不濟,不想拖累你們罷了,再說城外小醇和千千還在等着我呢!”
小刀搖搖頭,無法理喻元武這個人。他揮刀道:“反正啊,我是不怕死的,所以我要留下來和大哥一起!”
元武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說定了……我和魯前輩、江前輩先退出碎葉城,你們如果有什麼困難就出城求救哈!”
元武說完立即拉着二位前輩的手匆忙離開。
一路上魯大志不由搖頭嘆氣,問元武道:“元武兄弟,你就真這麼怕麼?”
元武拍怕胸口道:“我能不怕麼?之前是爲了逞能才進來的,不是說進碎葉城的人沒一個能走出去的嗎?剛纔你們沒聽說藍月河居然換了月掌門的心臟嗎?多嚇人,多可怕啊!”
江鹿不由搖搖頭,嘆息:“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嘍!”
元武自知江鹿有意在譏諷自己,不過他並沒有生氣,元武是不會爲這些無聊的事情而生氣的人,不過他此刻真正擔心的人卻是丁崖,既然藍月河如此厲害,丁崖此戰必定凶多吉少,他更加不放心那個什麼不靠譜的烈老大,雖然小刀的刀也算厲害,可是……他依舊有些擔心。
三人很快就划着簡易的木筏出了碎葉城,城外小醇和千千老遠就跑來迎接,小醇看着元武道:“元大哥,你們不是進去找掌門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元武呵呵一笑道:“我想小醇了嘛!”
千千伸手一把擋住元武的臉道:“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元武心思一沉道:“月掌門恐怕凶多吉少了。”
千千詫異的看着元武,顫抖着道:“難道……難道掌門她已經……”
元武正色道:“千千,事情還沒有確定,不過現在我要去找一個人。在此之前,你們稍安勿躁,不要輕舉妄動。”
千千難得見元武如此嚴肅,心想此次掌門危難,生死難測,便點了點頭。
元武看着泣不成聲的小醇,拍拍她的肩膀,然後策馬而去。此刻元武要趕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他知道丁崖是不會讓那個人來的,但是無論如何他都覺得此刻那個人應該來碎葉城。
元武要去找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生滅和尚。
此刻的生滅內心似乎也隱約感覺到有事發生,他的雙目凝視着佛像,然而神靈卻不會開口救渡,他突然嘆息一聲望向遠方的天際。
人,往往只能自己救渡自己。
冷醉如夢,往事如塵。這人生本就如此無可奈何,還有什麼是留給人來選擇的呢?如果尚有另一個選擇的可能……但已無選擇,只剩如此。
也,只能如此。
然而有些事是你無法揮之而去的,你以爲你可以忘記,你以爲你不去看事情就已經變成塵土,隨風而去,可是有的時候內心清靜,空明一切,其實並不能改變事物的存在,它不會隨着你的心境而有所改變。活着或許就是這樣殘酷和無奈的一件事,雖然生滅選擇了遁入佛門,可是江湖事依舊,它們是不會隨着他的沉默而平靜下去的。事依舊是事,人依舊還在,而現在的一切只不過是他遐想的一種幻象,幻象一旦破滅便要清晰的看見一切所逃避和遮掩着的真實,而生滅便是這樣的一個人,因而他才能和丁崖成爲朋友,因爲他們本就有着一些共同的特質,如同當初的噬血,無情,邪惡一般。
如果說你要忘記從前開始另一種狀態的生活,那麼你就必須先要忘記過去的自己,曾經的生滅被封印在了他剃度的那天,他把那個曾經的自己封印起來,只是想要試圖尋找另一種生活的依渡,可是他最終才發現,有些人事是他無法躲過的劫。自己這些年來只不過是在做一場薄涼寡淡的夢罷了,他的內心其實還是期望曾經的那個自己能夠涅槃重生,只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凡人罷了,又能更改怎樣的宿命際遇呢?有的時候人生只剩下絕望,只是等待一種死法罷了。
冷淚無光,月痕何處?
生滅脫去身上的袈裟,蒲團上擺着一隻古色古香的刀盒,盒中放着一把宛如琥珀般流光通透的刀,他的後背有着一道很深的刀疤,幾乎貫穿了他的整個後背,那是致命的一刀,這刀傷就來自這把琥珀一般光潔的刀,那是月何痕與他恩情決斷時砍下去的,幾乎讓生滅就此死去,從此他便真的死了,只不過心死比人死更可怕。除了這條刀疤,他的後背還有一枝紅色的刺青,是一朵詭異妖嬈的彼岸花,那是屬於地獄幽冥的花,也是那個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印記,唯一不能抹滅而去的溫暖憑證,他們曾經愛過,哪怕只是剎那光輝的璀璨。可是如今面容冰冷的生滅卻只想將此孽情忘記,他甚至再也想不起那個女子溫柔多情的面容。這是他的罪,無法抹滅的痕跡,因而他不能和月何痕在一起,因爲背叛,因爲來自心靈的背叛。雖然他至今仍舊念念不忘月何痕,對她仍有溫柔愛意,可是他更希望她能走出他帶給她的陰霾,做一個瀟灑自如的女子,她應該有更爲明朗的明天,但能帶給她這樣美夢的人卻不是他,他知道,因爲他已經殘缺,他的內心無法完整的爲她而付出。
曾經,有一個女子偷走了他的心,至今他的心仍舊是殘破的,不完整的,不過他已經不在乎了,因爲他不會再去想起。
愛與恨的兩條印記,交叉纏綿在他的後背,然而這些罪孽的愛恨卻無法成爲永遠銘記的烙印,總有一天會隨風淡去,他所鍾愛的兩個女子和這刀痕,這彼岸花。
一切如同夢魘,急速剎那而過。
猶如指間綢緣,無法挽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