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幽靜的照在河流之上,夜空中繁星點點,浩瀚無比,四周一片寧靜,萬寂寥籟。
只見河的岸邊單腿半蹲着一人,她手中的刀就插在河岸的沙灘上,風輕輕吹過她銀白色的刀身,只聽刀背上一隻鈴鐺隨風鈴鈴作響。岸邊蘆葦沙沙作響,夜風悽悽,吹拂着她腦後一頭長髮,飛花螢火在空中浪漫飛舞,只見那柔軟的髮絲隨着她彎腰的身體濺落在水中,她伸出右手撫摸着隱隱作痛的肩頭,取出手中白色巾帕沾取着河中清水,看着水中清澈的倒影。月光把這片黑色的河水照得發白,四周的一切靜得出奇,一些草蟲閃着瑩白的光芒在空中飛舞。她忍不住咳嗽了兩下,然後用右手揭開衣襟,只見她左肩頭上留着三條深深的紅色傷口,她用手中白色巾帕擦拭着傷口上的瘀血,不由看着水中的倒影慘慘一笑。
此人正是烈城隍,兩天前她在碎葉城與丁崖一戰,使用鎖魂刀時再度牽扯了她左肩胛上的傷創,這三條傷痕是被魔鷲抓傷的,藍月河爲了阻止她前去碎葉城不惜召喚出靈界魔鷲,用腐屍餵養了它七七四十九天,最後使出“鷲魂三煞”意圖想要阻止她。傳說這魔鷲來自地府,飲黃泉之水,食腐屍之肉,受煉獄火焚,道道輪迴劫難永世不得超生,如今它被藍月河喚出便是要與烈城隍一戰,阻止她前去碎葉城。她爲破“鷲魂三煞”被魔鷲抓傷,深知自己性命攸關,她知道被魔鷲抓傷的人必死無疑,如今她已離死不遠。
她歪嘴慘淡的一笑,然後伸手拂過河中倒影,心想活了這麼多年終究是爲了什麼?幸虧她重新找回了鎖魂刀魂,不然要如何回崑崙山見冷傲?那個與世隔絕閉關修煉七年的人,他逃避紅塵劫難,不問江湖種種,只爲在深山尋覓一處桃源,然而他的桃源卻未能讓他寧靜,冷傲身爲鎖魂刀的主人,愛上了不該愛的刀魂,他知道這一輩子都逃不出這孽愛的牢籠,她爲了自由不惜斬斷他的左手,他爲了愛她已經無法再做鎖魂刀的主人,這場角逐到底誰纔是誰真正的主人?這終究是愛情?還是執迷?他不知,亦無悔。倘若他要後悔,那麼他便什麼都不剩了。所以他不問世事,把收回刀魂的任務交給了下一任鎖魂刀的主人,一個女子。
他知道,她將替他收回丟失的刀魂,因爲她是孤辰轉世,天命難爲。
烈城隍掐指一算,自己離開崑崙已有四年,這段時間她從未回過崑崙,因爲冷傲在她出山的時候曾經叮囑,必須收回鎖魂刀魂,如今她終於不負所托收回了丟失三百年的刀魂藍月河,終於可以回崑崙覆命了。
她心想自己尚且還有些時日,或許可以去找一個人碰碰運氣,也許她能從閻王那裡救回自己的性命。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有地府神醫之稱的楊棠,楊家醫術的唯一傳人,南海神醫堂的女公子。
據說神醫楊明祖上世代行醫,先祖在蓬萊仙島得一仙方普度衆人,後世便建立了南海神醫堂,南海派的醫術了得,可惜楊明雖爲神醫卻只得了一個女嬰,女嬰取名楊棠,長大之後便繼承了他的衣鉢。說來奇怪,楊棠雖爲女子卻似乎生來就是行醫救世的料,不僅醫術高超甚至還超過了楊明,南海派的醫術傳到楊棠手裡便真正被髮揚光大,如今江湖人都得給她面子,誰讓她是南海神醫堂的唯一傳人?女公子楊棠醫術出神入化,於是被人們稱爲“地府神醫”,意思是可以從閻王手裡討回本該死去的人,有此美譽不難想象此人醫術有多了得。
說來也怪,性情冷僻的烈城隍在這江湖之中朋友不多,卻唯獨與楊棠成爲了朋友,她出入江湖幾次重傷都是楊棠所救。
此去南海神醫堂尚且需要些腳程,她正在猶豫如何前去?只見天空一陣巨鳥啼鳴,遠處一隻灰色大鳥穿破暗夜飛身而來,鳥頭上有一隻紅色的翎,外形似一隻巨大的鷲,只見巨鳥撲哧撲哧煽動着翅膀,低鳴着在夜空盤旋,隨後踏水而來。此鳥便是魔鷲,只見它擊水而至,拍打着翅膀停在烈城隍身邊低聲嘶鳴。
烈城隍收服了魔鷲,此刻她已是它的主人。
烈城隍伸手撫摸着巨鷲的額頭,然後道:“雖然你傷了我,如今我命不久……卻也不能怪你。”
說完那魔鷲似有靈性的低下額頭,伏身讓烈城隍騎上背去,只見烈城隍飛身躍上魔鷲的身上,然後輕輕拍拍它的額頭道:“走吧——”那巨鷲低鳴一聲,煽動起巨大的翅膀,飛沙走石頓起,只見它已帶着她飛身衝入夜色茫茫,那火紅色的身影慢慢在暗夜天際消失,烈城隍此刻已隨魔鷲去遠。
南海神醫堂內此刻一陣哀嚎,只見堂內坐着兩人,面色蒼白坐立不穩,都斜靠着桌椅痛苦哀嚎,地上藤條編制的擔架上還躺着一個大漢,一身肌肉雖然強壯,但此刻身上的痛楚早已令他咬牙哆嗦,不能再多做動彈。這三人乃是徐氏三雄,山西一代有名的霸主,而此刻他們卻不遠萬里趕到南海神醫堂來。
只見那坐上二人痛苦之餘還不忘禮貌的握拳行禮,向堂上楊明道:“楊叔伯,請你無論如何都要救救小侄。我三弟徐猛此刻只剩下半條性命,那北嶽洞主如此對我兄弟三人實在殘忍,望叔伯能記我爹當年恩情,救我三人性命!”
楊明搖頭嘆息,三人的病情他是見過的,那北嶽洞主不知來自何處?行事卻甚是詭異,擅用無形符咒致人死命,江湖中人提到此人都是聞風喪膽,卻不知徐氏三人因何故得罪了他老人家?如今都身中他的致命毒咒催命符。據說這催命符無形無色,卻不知是使用什麼手段下在了受害者的體內,被施符咒的人即便是壯如蠻牛也會在三個月內暴斃而亡。
這催命符的毒辣之處並不在於一招致命,反而是要中符之人慢慢絕望而死,之所以如此只因此咒法奇毒無比,除了施咒者本人再無他人可解,如今三人得知自己中了催命符藥石無靈,遍求高人不解,實在無法之下只好試着來求求南海神醫堂。
楊明無奈的嘆息道:“三位世侄身中催命符,可我南派神醫堂乃是治病行醫之地,又如何能解那無形無色的催命符呢?”
老大徐放哀聲道:“楊叔伯,你家女公子不是地府神醫嗎?她連閻王要的人都能救得活,又何況我們三個還尚在人間之人?求求楊叔伯看在我爹的情誼上無論如何都要救救小侄們啊!”
只見此刻老二徐匪身上的劇痛又增加幾分,他忍不住扯開胸前衣襟,衣襟之下囧黑的肌膚上隱約浮動着一行青色的蛆蟲文字,扭扭曲曲似字又似爬滿了蠕動的蛆蟲。那符在他的胸口上不斷浮動改變着模樣,如此變化多端讓人看了稱奇。只見他已忍不住用手抓破了符咒上的肌膚,血痕斑斑,但那符咒卻未消除,乃是沒入了肌體之內。
楊明定眼瞧去,用手摸着臉上胡茬無奈的嘆道:“北嶽洞主不知何方神聖?居然如此厲害!這符咒變幻萬千,似不是一般催命符。”
徐匪強忍痛楚,顫抖着腮幫,點頭道:“楊叔伯有所不知,這北嶽洞主實在厲害!他下的這催命符不同尋常,我們兄弟幾個這些天來跑遍大江南北尋訪過不少道士高僧都說無解,他們說這催命符與普通催命符不一樣,它時時刻刻都在中符者體內變幻,讓人無從下手。”
“哎呀……大哥……救我……”此刻躺在擔架上的徐猛痛得臉色蒼白,一雙嘴脣發青得要漲裂開來一般,抽搐着雙手抱肚哼哼道。
徐放見兄弟如此痛苦,咬牙切齒的道:“我等三兄弟得知自己身中催命符便不惜低聲下氣去與那北嶽洞主道歉,好話說盡,又送了厚禮以求彌補過失,求那北嶽洞主網開一面放過我兄弟三人,卻不料那老頭仗着催命符對我三人冷眼嘲笑,說我等技不如人早死了也罷,不僅如此還說要讓我們全身肌肉腐爛疼痛而亡,是必要徐氏三兄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楊叔伯,倘若你不肯醫治我們三人,我們唯有血濺南海神醫堂,只恐到時辱沒了南海派醫術的名聲……”
楊明瞧這三人已是走投無路,勢有以死相逼的意思。心中正是猶豫,只聽後堂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什麼人在此大放厥詞?竟敢污辱我南海派的醫術!”此話畢,只見珠簾脆響之後走來一白袍楚楚的俊美公子,她便是身着男裝的女公子楊棠,南海神醫堂的唯一傳人。
楊棠生得十分俊美,行走江湖喜做男裝打扮,這男裝穿在她身上卻要比一般男兒還要灑脫幾分。只見她一雙眼眸實在勾魂,沉穩的看着衆人,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大有幾分傲慢之態。她身穿絹白如雪的綾羅,腳下着一雙白淨的靴子似乎不惹塵埃,她雙手戴着一副金色軟絲手套,軟絲薄而貼身,大小合適的緊緊包裹住她修長的雙手,手中摺扇輕輕在手裡把玩着,翠綠色的墜子在扇尾搖晃,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她定眼看着徐氏三雄,見他們這副痛楚的模樣卻並未動容,只是不緊不慢的坐到楊明身旁的偏位上,然後等婢女奉上茶來。
徐氏三雄見來者正是有地俯神醫之稱的楊棠,見她不說話只是低頭品茶也不敢多言,拱手行禮,謙虛的道:“求……女公子救救我等性命,徐氏三雄此生將沒齒難忘!”
楊棠不緊不慢喝完一盞茶,然後轉頭看了看身旁的父親,見楊明點了點頭,然後才翹起二郎腿,冷冷的問:“你們三人倒是說說,怎麼和這北嶽洞主結下的樑子?”
座上徐放和徐匪相互看了看,然後道:“事情是這樣的,那日我兄弟三人到高老田的牧場去收租,見他放養的山羊肥壯,便心想帶幾隻回去抵債。”
“哼……”楊棠接過婢女蓄滿水後的第二杯茶,淡淡的喝着,聽到這突然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嘲笑聲,然後舉着茶杯看着三人道:“我看不是抵債這麼簡單吧!據我所知三位在山西的名聲可並不好。”
徐放見楊棠如此輕視他們本有怒氣,可心想三人性命如今全在她的手中,便也不敢動怒,只是繼續往下說去,“誰知那高老田仗着屋內有高人撐腰竟然不肯給我兄弟三人面子。當時只見屋內坐着一個灰袍老頭,已瘦得皮包骨,約莫七八十歲的樣子,那老頭正坐在屋內的桌旁吃羊肉火鍋,我兄弟三人見了豈不來氣?心想那高老田有羊肉請老頭吃就沒羊肉給我們?於是便對高老田使用了些手段……”
楊棠放下手中茶杯,然後道:“說是使用了些手段,無非是將人毒打了一番。”
徐放聽完忍不住乾咳了兩聲,掩飾滿臉尷尬,只見徐匪連忙接過話道:“楊神醫,你有所不知,那老頭出手更是狠毒,我們兄弟三人只不過是嚇唬了高老田一下,而那老頭……對,就是北嶽洞主!居然出手毒辣,在我兄弟三人身上種下了催命符。當時我們並不知道,只是覺得老頭功夫了得我們敵他不過,便匆匆離開了牧場,誰知事後半個月我兄弟三人身上皮膚開始有灼燒的痛楚,然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身上肌膚就開始出現潰爛之象,到一個半月的時候胸口生痛,痛癢難耐,隱隱約約出現了一些奇怪的蛆蟲文字,原本只是一小塊後來越來越大,等我們看清是道符咒之時才知着了那老頭的道。後來找高人看過才知我們兄弟三人都被人下了催命符,於是我們便去高老田牧場找高老田算賬,豈知那高老田早就在一個月前賣了牧場收拾細軟不知去向。後來我們得知這催命符乃是北嶽洞主擅用的伎倆,才知得罪的人是北嶽洞主,於是便去他的洞府求他解咒……可誰知那北嶽洞主不僅不肯爲我們解咒,竟然還出口辱沒我們三人,我等沒有辦法,打他又打不過,求他也無用,只能一咬牙,另尋高人解救。”
徐匪說完雙腿撲通跪地,誠懇的看着楊棠道:“楊神醫,我三人雖然有錯,可是罪不至死。倘若你這次肯救得我三人,我三兄弟便爲你做牛做馬也是心甘情願的!”
楊棠起身道:“我南海神醫堂可容不下三位。”
徐放見狀也連忙跪地磕頭道:“無論如何求楊叔伯看在與家父兄弟一場的情誼上,救救我三人賤命!”
楊明瞧見三人這般,然後無奈的看向女兒,心知催命符的厲害卻不知要如何救得他三人?
只見楊棠回身看向身旁的下人道:“去替我取來藥箱,我看早些醫治好早些讓他們離開,以免玷污了南海神醫堂。”
楊明見女兒答應救治三人不免心中有些憂慮,等進入後堂之後才拉住女兒問:“你認爲三人身上的催命符可解?”
楊棠道:“解我可沒那本事,不過可以動刀取出。先用定心散減慢三人心脈跳動,然後再用幻葬刀取出催命符。”
楊明搖頭,“要動刀取出催命符談何容易?幻葬刀雖然厲害,倘若你動刀之時走錯分毫,只怕三人當場斃命!”
楊棠微微一笑,宛若三月海棠初放,輕聲道:“地府神醫的刀術你還信不過?何況我用的不是普通刀具,而是稱爲醫者之刀的幻葬刀!”
楊明大腹便便,無可奈何的搖頭看着女兒離開,這女兒醫術高明卻已不是他所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