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丁崖重回麒北堂的消息在江湖中已然傳遍,他曾經的威風事蹟曾讓人畏懼,再加上紅色魔焰在江湖中的地位,如今已陸陸續續有幾撥江湖人馬前來拜會。丁崖不在的時候麒北堂門可羅雀,冷冷清清,如今一聽說丁大少回來了不少武林門派都前來拜會。元武雖然不是這江湖人,但見這些江湖中的人情冷暖還是頗有感觸,只見他此刻斜靠在圓柱上瞧着廳堂內來往喧嚷的人羣,觀看一個個人臉上流露出的各異神采已然成爲了他的樂趣。只見大堂中央丁曲川一身湛藍蟒袍,腰繫金色蟠龍扣,滄桑的臉上依舊硬朗,眉頭蒼勁有力,正在與前來拜會的人應酬。
這丁曲川果然是條硬漢,榮辱不驚,起起伏伏的時候都一樣內心強大從未被摧毀,單憑他面對家變的種種,就可以看出他的堅強和忍耐。在坐的這些門派之前有多少是沒給過他冷眼看的?而如今全都點頭哈腰,宛如至交好友一般與他打着寒暄,他居然也是一一接納,不拒人於千里。到不是說他丁曲川有着過人的容忍能力,而是他早已經歷江湖動盪,看慣了人生起伏跌落,已然不驚風雲了。這一點丁崖便不如丁曲川,他斜身懶散的靠在座椅上,也不去與人打招呼,愛理不理,一臉惡相,倒是冷冰冰得極。丁曲川也不上前說他,身爲父親他素來是瞭解兒子的,丁崖能分善惡,是非曲直他也明瞭於心,既然是個傲骨又何必讓他處處遷就於人間世俗?
一番應酬之後,丁崖只覺無趣,不過他這次回來自然是要揚威的,這也是給麒北堂爭面子的事,他可不想讓別人以爲他們麒北堂內無人,甚是好欺負。元武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鬼鬼祟祟的指着門外走進來的一幫人,小聲嘀咕道:“你瞧,來個大美人!”
進來的果然是個大美人,一張圓潤的瓜子臉,眉目淡雅至極,額頭飽滿,一雙眼眸若柳含煙,笑容溫婉。鵝黃色的羽絨裘如輕煙一般將她籠罩,她挽着別緻的髮髻,額頭戴着一掛紫紅色的水晶流蘇,一身富貴卻不雍容。這般年輕的美人不用多做打扮自然已勝過別人,更何況她今日還特意打扮了一番,顯然是十分重視這一次的拜會。只見她笑臉盈盈卻不露脣齒,蓮步輕移,帶着家僕朝丁曲川走去。那女子行走在這一羣江湖草莽之中頓時讓人眼前一亮,只覺清雅了不少。
她向丁曲川行了個禮,自然也不是那種江湖行禮,而是半彎腰略傾身的閨家小姐式的行禮,她聲音甜潤的道:“丁伯伯,聽說丁崖哥哥回來了,婉茹代表南麟堂特來拜會!”
原來那邵時安因之前冒犯丁曲川得罪了麒北堂,此次倘若不來只怕丁崖會去找自己麻煩,但是來了又怕丁崖那小子當衆拿之前的事來糗自己,想來想去最終只好搬出邵婉茹前來,邵婉茹是邵時秋的女兒,派世家侄女代表南麟堂也是合理,再說邵婉茹的美貌乃是江南數一數二的,由她代表南麟堂前來豈不比自己去更有面子?
丁曲川倒是很給邵婉茹面子,點頭一笑道:“時安兄有心了!世侄女能夠前來,丁某甚是高興!”畢竟丁曲川一個**湖又怎會去欺負女人呢?邵時安的這點用意他還是懂的。
邵婉茹微微一笑,別過丁曲川便朝丁崖走去,她這一走來,幾個年輕一點的江湖客都有些受不住了,只覺這般美貌的小姐從自己身邊走過,花海飄香,如沐春風一般。
“丁崖哥哥,可還記得婉茹?一別多年,婉茹心中甚是想念!”這邵婉茹雖說是閨家小姐,可是見到闊別已久的青梅竹馬內心的激動自是不言而喻,她這話一出卻也不覺不妥,倒是旁人聽了很是有些醋意。
只見丁崖起身,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她,道:“謝謝邵姑娘關心!”
丁崖這句“邵姑娘”纔出,一旁的元武立馬覺得邵婉茹沒戲了,她既然以兄長相稱,而他卻還禮“姑娘”,顯然見外。再者這邵婉茹生在誰家不好?偏偏又是南麟堂的人,之前南麟堂的人是如何對付麒北堂的?如今這邵婉茹和丁崖是愈發不可能在一起的了。當然元武這麼長遠的着想,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又一眼看中邵婉茹了,不過天底下被元武一眼看中的人太多,有時候他甚至記不得自己看中過的姑娘到底有多少了!不過他現在明白一點,眼前的邵婉茹絕對是他最爲中意的一個,擁有藍月河般的美貌,又是知書達理的閨家小姐,也不似烈城隍那般倔強剛烈,更不像小醇那樣嬌柔無知。
至於元武是如何看出這邵婉茹不嬌柔無知的,見邵婉茹的反應便知。那邵婉茹見丁崖有意疏遠自己,不僅眼中沒有淚光打轉,也未咬脣忍痛故作矯情。只是淡雅的一笑,遮掩住尷尬的氣氛,然後遞上一份精緻的小禮物道:“這是婉茹爲丁崖哥哥做的桂花酥,婉茹記得這是你最喜愛吃的,請丁崖哥哥不要嫌棄!”
大美人的這一番以退爲進的話早讓一旁的元武看得心痛,心想這丁崖再是無情也不該拒人於千里了,還不等丁崖做出反應,已然心痛的跑上前來雙手一把接過那錦盒裡精緻的桂花酥,哈哈笑着道:“婉茹妹妹做的桂花酥一定是全江南最好吃的了,你丁崖哥哥真是好福氣!忘了向婉茹姑娘介紹,我是丁崖的好朋友元武!”
邵婉茹點頭一笑,落落大方的向元武行禮問好,溫柔的道:“丁崖哥哥身邊難得有朋友,元武大哥也一定是不凡之人!”
元武一聽這邵家小姐如此會說話,本還以爲她會神仙姐姐似的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卻不料她是如此溫婉可親的人兒,連忙咧嘴哈哈傻笑。可此刻邵婉茹眼裡看着的並非元武,而是轉身而去的丁崖,她的心略微有些失落的痛楚,本來以爲他還會和以前大哥哥對小妹妹那般溫柔的待他,可是他畢竟是江湖人,如今已然陌生了。
邵婉茹走後,元武便花癡似的捧着一錦盒桂花酥,像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跑到後花園去找丁崖,只見他一人無趣的坐在石桌上獨自飲酒,花園內百花暗香,爭紅爭豔的開放着。
元武把錦盒放在石桌上,咧嘴哈哈大笑,“喝美酒不搭配點下酒菜麼?”
丁崖不語,只是瞧了瞧那錦盒中顏色各異的桂花酥,想來那邵婉茹一盒小小的桂花酥是下了功夫的,不僅精緻香甜,而且顏色上也別出心裁的做足了功夫。只是丁崖卻不拿起食用,看着元武一臉嘴饞的樣子道:“你若喜歡便吃了吧!”
元武瞪大了一雙眼睛,伸手拿了一隻,就連吃桂花酥的模樣都那般色迷迷的特別欠揍。
丁崖瞧着他那般,卻冷冷一笑,“好吃麼?”
元武眯着眼,用力的點點頭,“好吃!好吃!好吃極了!大美人的桂花酥真真是好吃啊!”
丁崖無奈的搖搖頭道:“你可看到那堂上來往的門派?”
元武點點頭。
丁崖道:“有些是我爹的舊相識,有些人我則根本不認識!”
元武不解,“這樣不是挺好的嗎?他們都是衝着你來的!”
丁崖舉杯搖搖頭,“不,他們是衝着紅色魔焰而來,你可知道前來的刀客有幾個?誰又是厲害的角色?”
元武見他說到正題,便也認真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碎末,用力回想着自己曾經觀察過的人,然後道:“用刀的門派有八個,用劍的門派倒是不多,不過這八個門派之中只有三人算得上厲害的角色。一個配把七尺闊口大刀,刀重過百,刀身有九個鐵環!另一個配一柄一人高的長刀,重達百斤,刀口似乎特別鋒利,刀面雕刻不是龍而是蛇,刀柄的位置也有一條銀蛇環繞而下,有點嚇人!不過最特別的還是那個江湖客的刀,這人孤身前來,似乎不是來拜會的,他頭戴黑色蒙紗斗笠,一身殺氣難掩,最可怕的還是他懷中緊緊揣着的那隻黑木匣子,我初以爲是個錦盒,但仔細一看卻是個刀匣,不知那黑匣子裡藏着的是什麼造型的刀?”
丁崖冷冷一笑,他不得不佩服一個賭徒的觀察力,有的時候賭徒在賭桌上甚至也是在經歷一場江湖廝殺,對手的一點細微動作都必須入眼。厲害的賭徒不單單賭的是運氣,只賭運氣的人要麼太自信,要麼太盲目,然而太自信和太盲目都是魯莽的行爲。元武則不同,他不僅是個老千高手,更重要的是他能從聽、觀、嗅、測來查看對手手裡所謂的運氣如何。
他道:“你說得極對,不過他黑匣子裡的刀可是看不得的,那便是江湖中傳聞極爲可怕的黑夜流星斬!擁有這刀的人是個殺手,聽說他就像是一隻貓,只有在晚上纔會出動殺人,而且從未失手過。你可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這種從未失手過的人,因爲一旦彼此碰上要麼他失手,要麼就只有你失首!”
元武渾身一顫,黑夜流星斬織夜的大名他早已聽說,雖然元武從未踏足江湖,但是這人的威名猶如鬼魅早已傳遍大江南北。說起來這人比丁崖出道還要早些,據說他是一個只有七根手指的人。傳說中織夜的三根手指是在一次刺殺行動中被對手砍斷的,當時對手的刀齊生生的砍中了他握刀的手,一刀砍斷了他的小指、無名指和中指,而織夜便是僅憑拇指和食指緊握刀柄殺了對方,可想而知一個能忍下劇痛僅憑兩根手指就殺人的人有多強悍。織夜埋葬了他的那三根手指,之後人人都在想他不能再用刀了,畢竟他已經失去了三根手指,而那三根手指都是握刀時候使力的關鍵,一個人光靠大拇指和食指是根本不能握刀的,更何況是殺人?然而任誰都沒料到他不僅能用刀,而且他的刀比以前更厲害了,那就黑夜流星斬!據說這種藏在機關匣子裡的刀是他特地爲自己設計的,花費了半生心血。然而見過黑夜流星斬的人都沒有活着的,因爲他們都死了,至於那平凡無實的黑匣子裡藏着一把怎樣的刀根本就無人知曉,因爲從未有人見過,見過這刀的人都死了。
元武道:“他可真是個可怕的人!”
“哼哼……”丁崖冷冷一笑,又舉杯喝下一盅。
元武問丁崖,“他來幹什麼?”
丁崖舉起倒酒的酒壺頓了頓,道:“或許我已成爲他的下一個目標。”
元武吞了口吐沫,把剛纔嘴裡未嚥下去的桂花酥給吞了下去,不過此刻原本香甜酥脆的桂花酥在他嗓子裡似乎粘粘的,甜甜的,像極了人血的滋味,他連忙奪過他手裡的盅子,猛倒了一盅酒喝下。
丁崖瞧見他狼狽的樣子突然哈哈大笑,然後雙手環抱在懷,一副很悠閒的模樣。
元武不解,吐了吐舌頭問:“織夜倘若是衝着你來的,你難道不害怕嗎?”
丁崖搖搖頭,問他,“害怕有用嗎?”
元武不知該如何接話。
丁崖又道:“既然害怕無用,那我爲什麼要害怕呢?再說,好的刀客就是期盼遇見更好的刀客,哪怕他們不是朋友是對手。最孤獨寂寞的事莫過於你在江湖中沒有對手了,可人人卻期盼着你早些死!這樣活着豈不無趣!”
元武搖搖頭,對他所說的話不可理喻的道:“要命!”
是的,要命!有的時候是你要別人的命,而有的時候是別人要你的命!這個江湖就是這麼簡單,但有時候往往也很複雜,畢竟誰又能說關乎性命的事是不復雜的呢?至於這個江湖命本不在自己手裡,也不在別人手裡,更加不屬於上天,這命只在這刀的手裡!你要想活命就要擁有比別人更爲致命的武器,黑夜流星斬就是這樣的刀。
不過丁崖認爲刀就是刀,它不能替代人,有的時候刀的命運在人的手裡,而人的命運只在一瞬之間。
織夜離開麒北堂已是天黑,裡面的世界熱鬧喧囂,而外面的世界冷冷清清,然而他早已習慣了這種冷清。黑色的夜空烏壓壓的籠罩在整條大街上,他擡着頭看去,那黑色的輕紗外是另一層更爲黑暗的世界,不過唯有那天上的星星顯得格外明亮動人,此刻他的懷裡也抱着一匣子星星。
浪漫之刀——黑夜流星斬。
織夜從不喜歡走人羣喧囂的大街,他的路是人煙稀少的小道,甚至有的時候他的路本沒有道。他如同一隻精瘦敏捷的貓,聳着腰快速穿梭在暗夜的屋脊之上,腳下街道星羅密佈,錯綜複雜,而他只需輕輕一躍便可上達屋頂。他的腳步瑣碎輕盈,輕輕一躍,身體宛如沒有重量似的飛躍到另一處府邸,他喜歡獨自穿梭在屋頂之上流風穿越耳畔的聲音,天越黑他身體的裡的血液越沸騰。然而一個七指的人不僅能用刀殺人,還能吹奏簫聲。他的腰上插着一隻竹子做的短簫,沒有掛穗子,甚至連簫本身都很簡潔,真的就是一節竹子鑽了幾個洞,這粗糙隨意的手工和他懷裡的黑匣子一般簡陋,然而誰都不曾想到這些簡陋的東西里面會出現怎樣的精緻與繁華?織夜伸出消瘦的手撩起斗笠邊緣的黑紗,露出他臉來,他有着一張很冷靜的面容,一雙眼眸漆黑,平靜得如同暗夜裡的星星,他的嘴角很薄,有着略彎的弧度,一張嘴便露出一口白淨的牙齒。他吹簫的時候眉目凝視着夜空,神情專注,他的簫聲也似那夜空一般格外空曠幽綿,心無旁騖。這簡陋的竹簫卻能吹奏出如此美妙動人的音律,而這腳下擱着的黑匣子內又有着怎樣的精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