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是厲害,北嶽洞主下的催命符都敢取!”烈城隍半依在椅子上,斜靠着道。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格凌亂的打落在桌前,楊棠正專注的打開藥箱取出刀具,然後邊用烈酒消毒邊道:“那催命符無形無色,和蠱毒不同,一旦施咒者催動催命符受害者就只有等死,能救徐氏三雄的方法除了求施符者解咒就只有開刀取符。先在符咒四周用血墨畫出結印陣罩住催命符,將符咒的力量凝聚一處,然後以定心散減慢中符者的心脈跳動,再施以幻葬刀取出催命符,最後放出毒血,這些只要做得好並不難。”
見楊棠摘下金色軟絲手套,然後從藥箱中取出大大小小刀具和十來根銀針放在案前,又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圓形錦盒,錦盒雕龍刻鳳非常精緻,最後取出一小瓶藥酒擱在桌前。
烈城隍看着楊棠專注的身影,不禁忍痛問道:“楊棠,你可會愛一個人直至刻骨?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至死不渝的愛情嗎?咳咳……” 她說完用手背輕輕擦拭着嘴角嘔出的一抹血漬,然後定眼看着眼前的楊棠,只見她一襲挺拔的白絹衣袍,一張俊美的側臉,嫣然已是一位俊美的公子。只見她嘴角掛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如同午後雲霞飄忽不定,她不明白烈城隍爲何突然會問這個問題?只是從刀夾中取出一柄小巧精緻的弧形刀刃,放在燭火上過了過,低頭道:“怎麼?你爲誰心動了嗎?爲何會問我這話?”
“沒有。”烈城隍說完揭開肩上的衣襟,露出肩頭的傷口,只見三道殷紅的傷痕已深深陷入她的鎖骨,周圍的肌膚已經開始潰爛。
婢女端來手術用的物品,然後用沾裹着烈酒的紗布輕輕替她擦拭着肩頭的傷痕。
楊棠右手舉着刀,站在她面前,她的眼看着她肩頭的傷只是翹了翹眉梢道:“世上哪來那麼多飛蛾撲火和生生世世?愛情,只不過是最無奈的錯覺。”
“你就這麼不相信愛情?”
“與其說不相信愛情不如說不相信人,我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呵呵!”
烈城隍心底微微一笑,地府神醫楊棠還是一樣的不相信愛情,她是楊家醫術的唯一繼承人,南海神醫堂的女公子,可這位人間翹楚卻不曾執迷紅塵情愛,唯獨對她的醫術情有獨鍾。楊棠放下手中的刀,取出容器沸煮刀具,然後打開案上的圓形錦盒,從裡面取出一枚鴿蛋大小的紅色血珠道:“這枚是血玲瓏,非一般之物,它可是血曇花開三百年才得的精華,這世間也就唯獨這一粒,現在給你用了。”
看着那紅色的血玲瓏在楊棠白淨的手心晃動,宛如一汪飽滿的淚水凝在中間,隨時可破。
“血曇花?世間真有血曇花!”
“沒錯!”楊棠點點頭,又道:“非至陰之地不開血曇,非三百年不曾開花。”
楊棠說完已經接過婢女遞來的瓷碗,只見她將手中血玲瓏放入碗內,再從瓷甕中舀出一勺朝露來倒入瓷碗內,最後又重新戴上了新的金色軟絲手套,指尖夾着三根銀針一一打入烈城隍肩部幾處大穴,烈城隍只覺肩頭一陣**,受傷部位已然沒有了知覺。
楊棠舉刀邊割開魔鷲抓傷的地方,邊道:“魔鷲食腐屍之肉,身上陰氣極重,一般人難以承受,幸而你是至陰之體才能勉強撐到如今。我先把你身上潰爛之肉割去,然後再取血玲瓏體內的血漿塗抹,這樣以陰克陰方可化解魔鷲的戾氣。不過此法雖然能替你保住性命,但你仍舊會減去不少陽壽。”
烈城隍嘴角淺淺一笑,“被地府魔鷲所抓還能保住性命已算不錯,我不求其它。總比被人控制,不能自己的好!”
楊棠不解,此刻烈城隍心中突然想到被刀魂控制的丁崖,於是便脫口而出這樣的話。心想此刻丁崖不知是否已甦醒過來?他若想日後不受紅色魔焰控制就只能依靠心智戰勝刀魂,否則反而容易被刀魂趁虛而入,控制了本體。
“真不知道你師父爲何收你爲徒?難道是因爲你五行有缺,乃是孤星命體?”
烈城隍搖頭不語,此刻一滴滴紅色如血的血漿已經從血玲瓏中滴落,血漿融合在傷口之上發出璀璨的光芒,只見那受傷之處已經開始慢慢癒合,楊棠大嘆血玲瓏的神妙,不過心想如此至陰之物也只有用在烈城隍身上,倘若是別人只怕適得其反,卻不料南海派擱置多年的血玲瓏今日終於派上了用場。
烈城隍瞧見楊棠臉上神采便知她已替自己療傷完畢,於是便舉起桌上的銅鏡朝肩頭瞧去,透過鏡面可見那受傷之處已經慢慢痊癒,三道傷痕已然褪去,只留三條傷疤愈結在肩頭。她不禁讚歎:“血玲瓏果然厲害!”
楊棠微微一笑,伸手遞上一瓶藥酒道:“喝下它可以補血養氣。”
烈城隍點點頭,接過楊棠遞來的藥酒,一飲而盡。
“接下來又要去哪兒?”楊棠問她。
她搖頭一笑,然後道:“回崑崙覆命。”
楊棠對於烈城隍的事情也算略知一二,她道:“你離開崑崙已有多年,如今收回刀魂終於可以回去見你師父了!”
烈城隍道:“收回刀魂是鎖魂刀歷代主人的任務,如今我終於完成任務可以回去見他,否則,我還真不知要在這江湖漂泊多久才能回去!”
楊棠點點頭,然後道:“如此說來,你的任務也算完成,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將來的路要怎麼走?”
烈城隍搖頭嘆息:“活着唯一目的就是收回刀魂,以後的路還真的從未想過。或許計劃好的也未必能夠實現,既然如此還不如毫無計劃的走下去,看看活着的面貌是什麼?”
楊棠微微一笑,點點頭。
烈城隍心中若有所思,只見她略有遲疑的道:“我想問問你,倘若被刀魂控制了可有辦法解救?”
“哦?難道你是擔心自己有朝一日會被刀魂控制?”
烈城隍搖搖頭,“不是我,而是我認識的人。”
如果烈城隍說的不是自己,那麼那個人的刀也必定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見她如此關心,楊棠不由有些好奇,需知在這個江湖上烈城隍是沒有什麼朋友的。
“原來如此。”
楊棠凝神想了想道:“受刀魂控制的人並無辦法解救,除非靠他自身的意志來戰勝刀魂,要麼就不要藉助刀魂的力量。”
別過楊棠之後,烈城隍獨自踏上回崑崙的路,一別數載,如今終於完成鎖魂刀主人的使命收回了刀魂藍月河,此事了結,她也該回去崑崙向師父冷傲覆命了。
刀魂一事結束之後她不知以後會如何?此去路茫茫,烈城隍雖然無法預測將來會發生什麼事,但她知道自己的人生便如同一隻輪盤,命運的輪盤一旦開始轉動就無法停止,無論擱在前面的是好或者壞,她都只能被時間推着走。原來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利器不是刀也不是劍,而是時間。在時間面前再強的人也會變得無力,所有命途的無奈無不被時間所左右,而他們都只是在時間輪盤上賭命的人,最終結局只有天知地知,卻不能自知罷了。
她咧嘴一笑,既然如此,又何必着急去窺看結局呢?結局再好也註定落幕,又或者還是一個糟透了的結局,知道了只會讓人越發沒有走下去的勇氣。
紫衣谷內。
這是丁崖離開碎葉城之後第一次睜眼甦醒,他眼瞳渾濁的看着四周,只見周圍站着幾個人,分別是千千、小刀和元武。
千千瞧見丁崖睜開眼來,連忙歡喜的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問:“丁崖大哥,你可好些了?”
丁崖起身半躺在牀上,他搖了搖頭,只覺腦海一片空白,似乎有些記憶被人掏空了一樣,不過又有些模糊不清的片段凌亂地在腦海中閃過,讓他感覺頭痛得難受。幾天都躺在牀上的丁崖只覺渾身痠痛不已,他用手撐着頭看着千千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會躺在這兒?”
千千道:“丁崖大哥,幸虧你醒過來了,你都昏迷了好一陣時日,我們多怕你醒不過來。”
站在一旁的元武點點頭,雙手環繞胸前,道:“丁崖,我們都擔心你會醒不過來,你知不知道在碎葉城的時候你受刀魂控制了!”
小刀也道:“沒錯!大哥,我現在才知道你爲什麼不想要你的刀,原來紅色魔焰是如此可怕的一把刀,要不是生滅告訴我,我還不知道紅色魔焰刀魂的力量如此可怕,居然可以反操控它的主人。”
千千點頭道:“丁崖大哥,我真不想看到你受刀魂折磨,以前也是這樣……”
丁崖瞧見千千如此難過,心裡不由也想起了當年的些許往事,不過此刻他的腦袋疼痛欲裂,不由搖頭道:“我的頭好痛!元武,我被刀魂控制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嗎?”
元武拍拍胸口,一副被嚇壞的模樣,嘆聲道:“你知不知道當時你就好像是另外一個人,看見人就亂砍,差點沒把我給劈成兩段。幸虧當時有烈老大用鎖魂刀阻止你,不然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說來就有些後怕!”
小刀道:“當時我一度昏迷,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後來修養了幾日纔好過來,元武把整件事告訴了我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元武道:“小刀,你不知道當時的丁崖有多可怕!”說完又轉頭看着牀上的丁崖道:“幸虧生滅唸經讓你平靜些許才能讓你不受紅色魔焰控制。丁崖,我看這把刀真是不詳之刀啊!”
丁崖搖頭苦笑,以前之事他們又知道多少?他看了看擱在桌面上的紅色魔焰不由搖頭苦嘆,刀有多強,刀魂就有多強,他最怕的事最終還是再次發生。
“我可有傷到烈城隍?”丁崖不安的問元武。
元武笑道:“幸虧烈老大厲害,否則早就做了你刀下的亡魂鬼啦!碎葉城一戰之後,烈老大收回刀魂就和我們分開了,說是要回崑崙向她師父覆命。”
“那月何痕呢?”丁崖又道。
千千道:“我們掌門沒事。”
知道月何痕無事,丁崖這才放心的點點頭。
說到這,千千氣憤的道:“沒想到藍月河居然是鎖魂刀的刀魂,她居然瘋了想要挖我們掌門的心,幸虧你們及時趕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然而千千卻不知此刻的月何痕有心與無心並無區別,她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死去,如今的月何痕不過就像一道月亮的影子一般,行無痕跡,淡如清風,早把情絲拋到幾仗遠,獨剩一副軀殼在紅塵中跌滾。
“你知道嗎?我不知道自己是該謝你還是該恨你?”月何痕看着身邊的生滅道。
生滅嘆息一聲,不由擡頭看着遠處的羣山。他們都是和時間賽跑的人,如此不自量力,原本以爲拼盡全力可以得來一切,原來輸掉時間就輸掉了一切,包括愛情和從前的感覺,最後還有他們的命。如此相比,他們之間的愛情只是浩瀚天地間一首傷感的詩詞或小令,不值再提。
月何痕看着眼前的男子,這是她愛了多年也恨着多年的男人,倘若他可以舉手擁抱說句愛語,或許以前的一切都可以一筆勾銷,可是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重頭再來,就算她的前世今世或者來生來世,他們都只是有緣無分而已。女人糾結的是情愛,而男人執迷的是什麼?當他們看透人世的種種,各種情感的迷惑都不值一提,他們已是不同的人,無法彼此抵達心靈深處,無法共度。情愛這杯茶一擱就涼,如果你太過貪戀,就會覺得又苦又澀。她淺淺一笑,如今已是不能和他談論愛情了,畢竟這已經是早已消失的東西,又如何能再提?剩下的只有在時間的長河中忘記,早該如此,只是她不曾放過自己。
“遁入了佛門能逃過一切嗎?也包括愛情嗎?”月何痕說完看着生滅,淡淡又道:“我知道你們佛門裡有一個故事,說的是人的前世。有一個男子死在了沙漠裡,一個女子從她身邊經過,女子看到這個男子的屍體覺得可憐,瞧他死後還要被酷暑暴曬實在於心不忍,於是便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脫下替男子蓋上。下一世的輪迴這個女子便成爲了他的情人,但他們有緣無分,並未能成爲夫妻。女子覺得不公於是便向佛祖哭訴,說既然我們前世有緣,爲何今世只能是有緣無分?佛祖瞧女子哭得如此傷心,便道,我可以給你看看他和他妻子的前世……”她說到這裡,然後淺淺一嘆,滿心無奈,轉頭看向了遠處的山巒道:“於是這個女子看到了他們的前世,原來在這個女子走後又有第二個女子經過,第二個女子瞧見男子的屍體同樣覺得很可憐,心想他暴屍在沙漠中又不能入土爲安實在可憐,於是這第二個女子便用雙手替他在沙漠中刨了個坑,把他埋葬了,這第二個女子便成爲了他今世的妻子……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想我們到底是有緣還是無分?有緣有分的又是否真的代表有愛呢?愛情是否又和緣分有關呢?而我前世到底是你生命裡的第一個女子還是那第二個女子?或者,又什麼都不是……”
生滅聽完搖頭嘆息,看着她道:“對不起……”
月何痕衝他一笑,說道:“大師,人生是不是很無奈?不僅如此,還很矛盾。到底我們是不該強求得到?還是不該希望什麼?也許寄以希望也是一種欲,成爲啄食人心靈的蟲子,讓人不得安生。”
看見今日的月何痕生滅心中只剩疼痛,或許沒有當初便沒有虧欠和今日的不安。
“對不起,我並不想讓你痛苦,但你的生死爲重,所以我不得不趕去碎葉城救你!”
“哼哼,你一直都不知道,我在乎的並不是生死,而是心裡的感覺。女人和男人不同,心痛比死更可怕,但最可怕的還不是心痛,而是心死,這跟活死人沒有什麼分別。如果你在乎的是我的生死……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其實生死對我來說並不重要,而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反而是另一種折磨,比死更令我感到痛苦的折磨。所以,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你可以離開。”
生滅低頭嘆氣,然後點頭道:“螻蟻尚且知道愛惜自己的生命,你卻如此不珍惜自己,這是我種下的因,但果不該你受。”生滅說完轉身離開。也許他該用另一種方式來償還這場情孽,倘若真如故事裡說的那樣,他們三人之間的因緣又是什麼呢?究竟她們兩誰是那第一個經過的女子?誰是那第二個經過的女子呢?真是好笑,如果他的前世沒死,他應該會知道答案,可是如果他不死彼此又何來的因緣聚散呢?這一切難道真是命嗎?倘若真是如此,剩下的也只有認命嗎?倘若說年少狂妄之時他是最恨“認命”二字的,可是現在的生滅已然明白有些輪迴軌跡是早已註定好的,無法更改得了。
他們之間所欠的只是一句——重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