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

我手上纏上了一圈紗布,拎啤酒時略顯不適。

現在我們在三街的一家小音響店裡,空間很小,店裡面橫七豎八的影碟散了一地。

這家店是趙曉宇開的,我們三個勾着肩從中心廣場返回店裡,趙曉宇接連打了幾個電話。

高斌一進店就不分主客,在小屋裡東翻西找,不一會就把尋得的半袋子排骨放到小煤氣爐上燉,他嘴上叼着煙,加上燈光不太明朗,他滿面的橫肉及痘痘看不分明,外人見了還真以爲他是一個精通烹飪的好好青年。

我坐在店裡的椅子上,隨手拿起一些雜誌,影碟在手上擺弄。

“正雲你姓魏,S城的魏天正是你什麼人呢?”高斌專心致志的弄着他的排骨,聽趙曉宇這麼一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魏天正?就是前一段時間在S城被人打廢了的那個?”他看了我一眼立刻又說,“人家是S城這幾年崛起的老大,被打了也是了不起的。”

高斌不知道我是魏天正的兒子,但是他還是把話說的很委婉。

本來我是不打算在H市聲張我的身份,可是他們兩個剛剛還和我並肩浴血奮戰,假如我要再瞞他們就顯得不仗義了。

“魏天正是我爸。”我的話一出口,驚訝或敬畏立刻掛滿了他們的臉上。

“我說的呢,這麼能打,當真虎父無犬子。”高斌豎起大拇指連連稱讚。

我苦笑一下,想了想,把本來到口的很多話嚥了回去。

我和他們只是萍水相逢,太多的細節怎麼能輕易講述呢。也許說出我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可是,在這社會上,我還沒有學會騙人,尤其是騙我自己認爲的兄弟。

正當我在那冥想之際,小店進來了幾個青年。

“曉宇,吃的買來了,我還帶了幾瓶白的,不是又來了一個哥們麼?喝啤的怎麼夠勁?”一個人高馬大拎着一袋子東西的混混,一進門就張口嚷嚷。他穿着一條大褲衩,上身只套了一個小背心,現在的天氣已經有了冷意,可他還是酷夏時的裝扮。

跟着他進來的四個小夥子,呼啦啦的找地方坐定,絲毫不顯拘謹。

“嗯,來來招呼着吃,喝。”趙曉宇大手一揮,幾個人七手八腳在擁擠的小屋也算騰出了一方小地,放了桌子,大家擠擠的坐定。

“斌哥,怎麼着跟東方歡那幫子槓上了?”大個子一邊滿酒一邊問高斌。

“他們佔了中心廣場,東方歡胃口越來越大了。”高斌說。

一個一直緘默的小胖子滿口流着油說“還不是有馬林在後面罩着,東方歡才這麼囂張。”

一提起馬林,在座的所有人都閉口,顯然對這個人很是忌憚。高斌端起酒杯,“先不提這一茬子事了,給你們介紹一下,魏正雲,剛剛認識的哥們,要不是正雲,今天我和曉宇非他媽讓那幫子鳥人給幹麻了。”

我擺擺手“別別,我什麼也沒幹,盡添亂了。你們才厲害呢。”在這種場面上我也學會了吹捧,我記得當時在碧豪宮那幫子小弟就是這樣子拍黑虎馬屁的,我最爲不恥,想不到如今我的口中也蹦出了這樣的句子。

高斌又說了幾句很扯的話,幾個杯子清脆的碰在了一起。

很嗆的白酒,幾個人居然一飲而盡,我看着他們一個個仰頭然後倒了倒已經空空的酒杯,在喝酒上我更不願落於人後。

只感覺一團火順着喉嚨跌入胃中,在胃中依然熊熊燃燒。

我這一

口乾,引來了高斌和趙曉宇的喝彩。

之後高斌又把這幾個人一一介紹過來,那個大個子叫做劉鵬,小胖叫胡偉,還有一個叫小兵,一對兄弟叫齊南,齊北。這些人都是三街上出了名的小混混,在三街橫行,惹是生非。高斌算是他們的老大,打架狠,辦事有心眼,爲人仗義。

而趙曉宇,家境較優越,他老爸開的大音像製品城,這幾年趙曉宇跟他爸慪氣,也爲了證明自己這麼混有出息,就在三街支起了個小門面。不過多數時他爸爸還是會貼補他的開銷。

而另外的幾個要麼是純流氓,在街上尋事收個保護費,替人揍個人之類的(比如劉鵬,胡偉,高斌),要麼就是擺着小攤(小兵)或開個小火鍋店(齊南,齊北)。

等第五瓶白酒見底的時候,我的臉頰熱熱的,頭也微微有點暈。雖然以前也沒少喝了白酒,可是這麼烈又喝的這麼衝的酒我還是第一次喝。

趙曉宇踉踉蹌蹌起身,又把剛纔我買的啤酒拎了過來。

這下可好,烈烈的白酒再加上這啤酒,幾瓶啤酒乾掉,已經有幾人開始醉態百出。

劉鵬握着我的手“他媽的就衝咱手上這負傷,東方歡那幫子咱,咱也絕不輕饒他。牛X,個鳥。”說完打了一個嗝,滿口的酒氣噴在我臉上,引得我胃裡的酒精們,食物們紛紛蠢蠢欲動,大有想突破喉嚨,重返人間的慾望。

我努力壓制,總算沒有吐劉鵬一身。

趙曉宇也拍着我的肩膀,“正雲,既然你在,咱就不怕他,不就是個小混混麼?他能跟咱的家業比麼?”

高斌瞪了趙曉宇一眼。

我雖然腦袋木木的,可是還看得出高斌隱隱的忌諱着什麼。我知道酒後會亂說,趁着自己還有點意識,便絕口不提S城的事。

高斌也顯醉態,但還是比較清醒的。他指着鋪了滿桌的空酒瓶“酒沒了,今天也喝的差不多了,明天,明天去館子咱們繼續。”

“那成,那今天就這麼着吧,咱,撤?”劉鵬倒是爽快,喝飽了酒就着急回去睡覺,“斌哥,今兒晚上你和正雲在曉宇這睡?”

高斌說“曉宇想攆也攆不走了。”

胡偉離席的時候搞了一個小插曲,搖搖晃晃的一腳踩在酒瓶上,結結實實的摔了個四腳朝天,劉鵬拎着胡偉罵罵咧咧“沒,沒出息,喝點酒,就這樣,太,太……”他“太”了好幾下終於也沒有說出“太”什麼。

衆人走後,小屋裡一片狼藉,酒瓶,盤子,剩菜,滿地都是,趙曉宇躺在沙發上扯着呼嚕睡得不醒人事。高斌在裡屋收拾小牀上的衣服。

我搖搖晃晃的走出去,街上依舊燈火通明,風硬硬的吹過來,抽在臉上。這是H市,不是我的S城。突然有一種漂泊無依的悲涼襲來。

胃中的湯湯水水不斷翻涌,我找了街邊的一棵柳樹,對着樹坑狂吐了起來。

那些在胃裡交織的東西,一抽一抽涌出,卡在食道,或灌出鼻腔,我的眼很快模糊,只聽得“嘩嘩”的翻吐聲。

一隻手輕輕的在後背拍了起來,這讓我舒服些,把那些胃裡作祟的東西吐淨,緩緩地起身。

高斌遞過來一張紙,我擦了擦嘴巴,然後一瓶擰開了蓋子的礦泉水跟着遞過來。

在音像店門口的臺階上,我和高斌坐着沉默的抽着煙。

道路上的行人已經不多,路兩旁的各家小店也開始關起了門。風依舊吹打着,陰冷冷的。

高斌抽出一根菸遞給我,胃裡空空如也,我大口大口的把煙吸進肺裡,卻品嚐不出它的滋味,醉酒後的煙最讓人上癮。

“說說吧,正雲,我們聽說了,天雲好像有難,爲什麼這個時候你會在H市呢?”高斌緩緩問我。

我狠狠地吸了口煙,不知該從何說起。

“天雲被一幫子倒騰古董的給暗算了。我們內部有了奸細,很不利。”

高斌認真的聽着,眉頭微微的緊縮起來。

“我知道的並不多,他們想斬草除根,幹掉我。”我把那戒菸頭在水泥地上按滅。“等過了這段時間我還要回去。山貓。我是饒不了他的。”

高斌把菸頭夾在拇指和中指間,輕輕一彈,菸頭在夜色裡劃了一道弧線,像一顆流星在馬路上隕落然後分崩離析,濺出一片火星。

“我覺得,他們好像早就預謀好了的,或者說,是早就有人替他們計劃好了的。”高斌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也想過這個,一羣文物販子再怎麼張狂,也絕不敢動堂堂的南霸。可是,這些東西我經歷的畢竟太少了。”我嘆了口氣。

“你們呢?打算怎麼辦?今天晚上算是把東方歡得罪了,說不定人家明天就來興師問罪。”我歪着頭問高斌。

他冷笑了兩聲“東方歡其實不算什麼,他的兄弟都是看他的錢纔跟他混,這個人呢打架也不行。”

我詫異“那,是不是那個馬林?”

“你看出來了?”高斌苦笑了下“我們這幫年輕人,再怎麼能打,再怎麼講義氣終究也不過是街面上的小混混。真的跟黑勢力對抗,幹我們,人家那是輕而易舉。”

我驚訝的說“那個馬林……”“對”高斌搶過我的話頭。

“你聽說過馬奔麼?”高斌問我。

聽到馬奔這個詞從高斌口中脫出,我的心不由緊了一下。

馬奔,莫不是父親跟我說過的:馬連生。

“馬奔原來是在S城的,對不對?”我急急的問。

“對,他們是從S城遷過來的,沒有幾年便在H市混成了三大黑勢力之一,馬奔旗下的產業很多,各行各界。”

我點了點頭,“馬林就是馬奔的東家?”

高斌糾正道,“是少東家,二少東家,他大哥馬明據說在S城坐鎮。他還有個妹妹……”說到這高斌突然住口。

我好奇的問“他妹妹怎麼了?”

高斌突然紅着臉說,“他妹妹叫馬曉,和我做過同學,我很喜歡她,她也喜歡我。她在追我。”

原來這樣。

其實高斌看着五大三粗,一臉麻子,街頭混混一個,但是和他這短短相處以後,我也感覺得出,他粗中有細,爲人很低調,而且仗義。

一條街的老大不是隨便混出的。這個人身上必定有一些人格魅力的存在。

所以高斌受到女孩的青睞一點也不奇怪。

我只奇怪世界這麼小,怎麼讓我遇到了馬奔。

對於馬奔,雖然父親口中馬奔是他的對頭,可對於我,馬奔只是一個代號。我不知道馬奔究竟意味着什麼。

也許,這件事情以後,我也算是和馬林,馬奔集團結下了樑子。

高斌見我遲遲不說話,沉默的起身進了小屋。

我望着漫天的星星,不知道心裡翻騰糾結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