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我的滿眼是無盡的白雪皚皚。車上,地上,牆上......
我也一度有過錯覺,前面的女孩也是這渾然白色世界的一個部分。
她就那樣花枝招展的走在前面,打着電話,那頭應該是她的男朋友。我和她的距離近到可以聽得清電話那頭的講話。
那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她拐了幾個巷子後,在一家雜貨店門口,掛掉了電話。
回頭時,目光與我相撞。
我倉皇的轉過身,假裝自己是一個過客。
我想我當時的動作一定傻透了。
等我再回過頭時,她已經進到了那家雜貨店裡。我點燃一根菸,默默思量着。
我希望她會引着我的夢中的女孩,歡歡笑笑的出來,然後模擬一場在我腦中醞釀很久的,不經意的重逢。
然而,我的煙抽到尾巴的時候,那家雜貨店的髒兮兮的門依舊緊閉着。
我被阻在外面。手通紅的。微微有點抖。
最後我還是走了過去,推開了那扇門。
這是一家街角很落魄的雜貨店,室內空間很小,東西雜亂無章。我聽見從高大的貨架後面傳來女孩子的說笑聲。
“來包煙。”我指着櫃檯裡陳列的一排排的香菸,眼睛卻盯着後面的兩個人。
兩個女孩子。
然後是巨大的失望瀰漫了我整個身軀。
剛纔進來的女孩在其中。另一個是一個同樣精緻的女子。
但不是馬韻。
“哪個?紅塔山麼?”一個女孩問我。另一個是我剛剛跟着走過數條街道的女子,此刻她防備的看着我。她剛纔一經發現了我的跟蹤。
“有玉溪麼?”我從兜中摸出錢夾子。一般情況下,我對菸草沒有太多要求,上學的時候,抽五元的煙已經習慣了,現在有條件換的可以好一點的,可是自己執意不改這麼多年習慣了的牌子。
現在我說出要一包玉溪完全是因爲不想就這樣拿着一包紅塔山走出這個地方。
那個女孩低下頭,翻了翻。
“玉溪,還有沒有了?”她似自言自語的。
“馬韻,你家還有玉溪沒了?在哪呢?”她突然衝着後屋喊了一句。
也就是這一句,讓我感到一種從內心噴涌出來的欣喜。那種欣喜流動着,橫衝直撞,使我微微有點眩暈。
“有,在櫃檯後面,那個白色箱子裡。”
這個聲音,那樣的熟悉,熟悉又陌生。陌生是因爲我已經好久沒有再聽到過了。熟悉是因爲這個聲音曾無數次在我腦中迴盪。
然後,一個身影從後面的屋子裡閃出來。
白色的乾淨羽絨服,洗的微微發白的牛仔褲,柔順而下的黑髮,和一面笑顏。這張臉在我腦中閃過了成千上萬遍。
然而,在看到我的一剎那,馬韻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起來。
“魏正雲”她瞪大了眼睛,驚愕的說。
“馬韻,我一直在找你。我。”我的存了滿滿的話語,此刻卻找不到一個泄洪口。
“哼,找我?你找我幹什麼?”她語氣裡分明的敵視,分明的不滿。
我想不出我什麼時候做了不對的事引起她的冷言冷語。
我接過玉溪,把一張百元鈔票遞過去。
“團團,不要賣給他煙。”馬韻對着那個正準備接我錢的女孩子大吼,接着她又對着我用充滿挖苦的語氣說“魏少爺的生意,咱們可做不起。”
那個被稱作團團的女孩子,一隻手已經拿到了我鈔票的一角,此刻很尷尬的縮回了手。
我一頭霧水,滿心的歡欣立刻被澆的蕩然無存,委屈,疑惑,瞬間佔據胸口。
另外兩個女孩也驚異的看着我們。
“馬韻,我,做錯什麼了?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說一聲謝
,你,你奮不顧身的救我。我。”我語無倫次,又急於想把自己的糾纏在一起的情緒拋灑給她。
“哼,我救得是我育英中學的校友,是一個在碧豪宮的小弟,可不是S城南霸的兒子。不是天雲的少主人魏正雲。”她咬着牙狠狠的說,不容我解釋,“我當時真傻,怎麼會那麼不知趣的去爲你跟他們求情,真後悔,應該讓他們打死你。奧,對了,我想起來了,碧豪宮是你們家的,他們打不死你,你們會打死他們。”她冷笑了一下,接着又戴上那張陰冷的,仇恨滿滿的臉。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爲什麼我心底裡想念了那麼久的人,這個時候見到竟然是對我冷嘲熱諷。
“馬韻,爲什麼?你要這樣挖苦我呢?”
“你過來,我告訴你。”她瞪着我說。
我放下手中的煙,朝她走過去。
她的眼神就在我的事業中,怒火越燒越旺,那種目光只有在我跟人拼殺的時候纔有見過。
她的右手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水果刀,朝我狠狠刺過來。
我擡起手,準確的握住了刀。刀刃在我手掌裡咬着。
她使勁推了推刀,確認再也無法把刀送進我身體裡時,就狠狠的往後抽去。
“馬韻。”身後的女孩驚呼。
我看着手掌上裂開的口子,血瘋狂的噴出,瞬間整個手掌變得猙獰。
“魏正雲”馬韻看到了我微微抖動的正在滴血的左手,失口喊了出來。
我擡起頭,看到一張糾結不已的臉,她手中的刀正一滴滴的淌着血,不停地抖,嘴脣緊緊咬着,眼裡波光粼粼。
“爲什麼?”我握起那個殘破的手掌。
我一個人苦思冥想了這麼久的一個女孩,我以爲我在愛,我以爲只要我見到她就會有浪漫。可是,爲什麼這樣。
馬韻手裡的刀掉在地上,她自己蹲了下來,哭出了聲。
那個引着我來到這間傷心之地的女孩聲音抖動着說“你,你快去包一下吧。流了好多血。”
我根本聽不到她的話。我的眼中只有那個丟掉水果刀的,蹲下去的,肩膀一頂一頂把自己弄哭的馬韻。
“爲什麼?你能他媽的告訴我爲什麼嗎?”我咆哮着,我的滿腔的委屈噴發出來。
她依舊在我面前,那樣柔弱那樣無助的蹲着,不停抽動。
“你流了好多血,包一下吧。”
“你閉嘴。”我已經快瘋掉了,也顧不得講話的是一個女孩子,粗魯的迴應着。
“滾,滾,你滾。”這時候蹲在地上的馬韻彈起來,一把一把的推我。
我手上的血沾到了她潔白的羽絨服上,像一朵朵絢爛的花,鮮豔的綻放。
我的右手緊緊抓住她的手,她像一個小獸,在我的手掌裡,掙扎,扭動,哭喊。
“滾”她不停地喊着。
另兩個女孩子從櫃檯後面衝出來,去抓我的手。
“好,好。魏正雲我就告訴你爲什麼。”馬韻大吼着聲嘶力竭,同時她的身體也突然安靜下來,像一條使盡了力氣的蛇。
我放開手,迎着她的淚眼。此刻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最開始的狂野,更多的是無奈。
“魏正雲,你知道我的生活,我從小到大悲慘的生活麼?沒有父親,沒有一個完整的家,被所有人恥笑,欺負,沒有人替我出頭,也沒有人保護。我的二十年是怎麼過來的,你不會知道。而這一切都是拜你的父親魏天正所賜。”
“我父親?”我不懂他的意思。
“當然是你父親,是魏天正殺了我爸,哼......”說完她又無奈起來,淌了滿臉淚水“在學校的時候,很早就知道你了,直到你去我們班鬧事,你的樣子真的挺讓我心動的。在碧豪宮,你滾在地上時,我的心那麼揪的疼。後來魏天正倒了,我想我應該心安了。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到接手天雲的竟然會是你,
也是,魏天正,魏正雲,天雲,我早該想到的。真他媽的像是電視劇一樣。操。”
她說到最後冷冷的笑了一下,吐出兩句髒話。
我的頭轟的一聲。
馬韻。
她姓馬。
她居然也他媽姓馬。
而我又爲什麼姓魏。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的那家雜貨鋪。
一切就像是一場悲情電影。
我是那個被命運玩弄股長的人。
夜色從四面八方襲來,手上的傷口被我緊緊摁着,血已經止住了。
可整個手臂似乎都還在扯着的疼。
之後是麻木。
這個他媽的混蛋世界。
我扯着脖子衝着暗黑的蒼天大吼。
衝着這狗日的命運大吼。
“魏正雲”我轉過頭,看到那個叫團團的女孩子站在我身後。
“街口有一個診所,你去包一下手吧。”
我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去。現在對於我來講,手上的傷和心口上的難過相比真是差的太遠。包或不包又有什麼意義呢。
“是馬韻,是她讓我過來和你說的。她說你這樣子會破傷風的。”
她的話在空蕩蕩的街道迴盪來去。
我的心也在這句話中沉起又落下。
她過來拽起我的衣服朝着街口的診所走去。
所有的診所都是一個味道。
嗆得鼻子有些疼。
一個穿着白色大褂的老太太看着我手上的口子說“小夥子和人打架了吧。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呀,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槍的,你看這傷口,多深,這麼冷的天,當心破傷風了。”
她從玻璃櫥子裡拿出藥品,把一大瓶消炎水擰開。
消炎水在手掌上奔流的時候,就好像整條胳膊都在火上被燒烤。我的手不住戰抖,額頭上隱隱的沁出了汗。
團團不敢看我的傷口。她把頭扭向窗子外頭。
“魏正雲,馬韻她很喜歡你的。”
聽着團團這句話,我突然覺得可笑。
“我和她一起長大的,她的心事瞞不過我。她知道你就是魏天正的兒子時很難過。”
“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我們決定不了自己的命。”
“魏正雲,上一輩的恩怨非要你們來償還麼?”
“我不知道。”
“你跟着小婷一定是衝着馬韻來的對不對?你也喜歡她對不對?”
“沒有意義。”
女孩子看着我,臉紅紅的。
“我要走了,馬韻和小婷還等着我呢。”
夜幕完全的壓下來,地上的雪映着世間微微的蒼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