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雲樓下,停好車子。在那個習慣的停車位。

一進大樓,三叔就慌慌張張的過來,“正雲,你可回來了。”三叔爲人一向鎮定,可是我現在卻不知他的慌亂是從何而來。

“怎麼了?三叔。”我問。

“哎,你自己去你的辦公室看看吧。”三叔一臉無奈。我從他身邊急急地走過去,徑直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門沒有鎖,推開後,我看到正面的沙發上坐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在他擡頭的瞬間,我差點驚呼出來。

孫天安。

他的本來就稀少的頭髮現在已經基本沒有黑色,臉上很疲憊的樣子,他看到我,眼睛裡瞬間露出欣喜。可是這欣喜很快便一掃而光。

他條件發射似的從沙發上彈起來,“魏正雲,你可算回來了。”說完他快步過來,拉着我的手就往外面走去。

我抽出我的手,“孫叔叔,怎麼了?”我隱隱覺得,事情可能有了問題。

“你,你跟我去看看孫甜吧。算我求你了。”孫天安現在已經再沒有他以前商業大佬的風範,現在他是一個父親,一個爲了自己孩子操碎了心的父親。

我疑惑的看着他,然後瘸三進了來,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瘸三。

“正雲,這幾天孫總幾乎天天都來,我們跟他解釋很多次了,可他還是執意要等到你。”我再看孫天安時,他已經把手指插進自己稀疏的頭髮中,狠命的揪着。

孫甜,一定是孫甜出事了。

我知道了,爲什麼他不和瘸三說明情況卻執意要等我回來了,他爲了自己女兒的顏面,女兒的清名。

“孫叔叔,我們走吧,這就走。”我把手中的材料交給瘸三,跟着孫天安出了辦公室。孫天安突然佝僂得很,走路很急,像一個丟失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在知道自己玩具的下落後,着急的去追尋。

車子拐進了一家城郊的一幢隱蔽的別墅。

別墅不大,裝修的很古樸,可是我卻沒有心情欣賞這別墅。我只想知道孫甜現在怎麼樣了。一路上孫天安只是沉默。

他引着我,走上二樓,慢慢推開一間屋子。

我走進去,眼睛一時適應不了裡面的陰暗,屋子的窗簾都拉得緊緊地,沒有一絲光線透進,燈也沒有開,整個屋子一種壓抑的氛圍。

“團團,你看,爸爸把誰給你帶來了。”孫天安聲音顫抖着,衝着牀邊的角落小聲說着。我順着他的目光搜尋而去,影影綽綽的看見牀邊的地板上一團黑影在蠕動。

我的心瞬間就崩潰了,這是孫甜麼?不,不,這不會是那個生龍活虎調皮又可愛的女孩子,幾個星期前,我還看見她在天雲樓下徘徊,那麼健康。可是。

可是,當牀邊的檯燈亮起來,她的容顏進入我的眼中時我還是在心底慘叫了一聲。“不。”

眼前的女子,披着頭髮,白色的睡衣皺皺的裹在身上,她目光呆滯的盯着孫天安。孫天安趕快把我推到前面,指着我,“團團,我的寶貝女兒,你

看誰來了?你快看啊。”

孫甜的腦袋緩緩地轉向我。那道目光,那道撞到我身上的目光在看到我的一瞬間,突然有了光芒。

“正雲,正雲是你麼?真的?”說着她朝我撲過來,眼睛裡光芒越來越亮,在緊緊撲進我懷裡的時候,我才知道,那亮晶晶的是眼淚。

他的手冰涼的撫在我臉上的時候,我感覺到無限的冷意。

“你回來了?你,你沒有死?”她說着就苦澀的笑起來,“我就說你會回來的,回來找我。”說着她瘦弱的胳膊便緊緊地把我裹在她的懷中,我機械的抱着她,她的頭髮似乎幾天沒有洗了,整個人散發着一股隱隱的黴味,其中還夾雜着幾縷少女特有的幽幽的體香。

我的心瞬間融化了,這個女孩子,我胸口的女孩在我消失的時日裡,竟然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可是他那裡知道,我曾與她的父親達成過一個多麼殘酷的約定。

我輕輕地撫摸着她的乾枯草似的頭髮,脣吻着她的額頭,呢喃着“團團我,我不好。”這句話一出口,那些隱藏在心底的眼淚便瞬間涌出來,在臉上癢癢的劃過。

我感覺得出她輕輕地抽搐。我只能還給他緊緊地擁抱和滴在她頭髮上的淚滴。

孫天安在我們身後輕輕擦拭了一下眼睛,慢慢退出了屋子。

我們就那樣在屋子正中央緊緊地相擁,直到她虛弱的昏倒。我把她輕放在牀上,拉開了窗簾,夏天的陽光肆意的打進來,在我剛剛漫溼的臉上流淌。我看着窗外的景色,沒有了高樓林立,沒有了喧囂塵上,只有樹木,鳥鳴。

轉過身,牀上的孫甜臉在陽光下慘白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我出門,孫天安呼的從門口的椅子上站起來,他一直守在門口。“孫叔叔,團團她暈過去了,我們要不要送她去醫院?”我問孫天安。

“暈了?”孫天安臉上泛起一層緊張,他手忙腳亂,幾步衝進屋子,可是剛進屋子又馬上返回來,朝着樓下跑去。

木質地板迴盪着孫天安由於緊張而踩出來的節奏激烈的腳步聲。“王醫生,王醫生,快來她又暈過去了。”原來在這幢別墅裡,孫天安安排了自己的私人醫生。

很快,一箇中年人拎着藥箱跟着孫天安推門進來,他看了我一眼,疑惑的看看孫天安,“他就是魏正雲,你快先看看團團,王醫生。”

“奧。”王醫生回過神後趕快放下醫藥箱,從裡面取出聽診器,血壓器等器械,給團團簡單地測量了一番後輕輕扒開了孫甜的眼皮,湊過去看了一會兒。

“沒事,孫小姐只是營養不良,血壓有點低,其他的一切正常,我給她打個吊瓶,一會就會好起來的。”說着那個王醫生就打開包,從裡面掏出生理鹽水和一些藥品。

輸液器侵略進入孫甜的靜脈時,我看到她緊縮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這個可憐的女孩子,即使在睡夢中也一定經受着我帶給他的災難。

我握着團團的另一隻手,看着這個臉色蒼白的女子,我不知道這段時間究

竟發生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無論她發生了什麼,一定與我有關係。我把她的手輕輕放在我的額頭,那麼涼,纖細的手指沒有一點溫度。

孫天安送王醫生下樓,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又反回了屋子,他靜靜的站在我的身後,看着牀邊的輸液管中的液體一滴一滴的匯在一起,再流進自己女兒體內。

“正雲,你就不想知道她是爲什麼成這樣麼?”孫天安語氣灰灰的。

“爲了我。”

他走到我身邊,從我手中拿出孫甜的手,輕輕地放在了被子上。

“我們出去說。”孫天安依舊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我跟着他走出屋子,他背對着我,頭髮像着火一樣,煙霧從上面嫋嫋的升起來,然後傳來了幾聲咳嗽,他的整個身體都跟着劇烈的抖動起來。

“魏正雲,我們是不是做錯了。”孫天安像是在自言自語,“競標失敗以後,團團以爲你因爲它的食言,沒有讓天雲拿下項目而再不會理她了,所以她沮喪難過。我曾好好地開導她,告訴她有比你魏正雲更好的男人,她不聽。我也曾經動手打過她。”孫天安說到這裡擡起手蒙在臉上,聲音透過手掌傳遞出來顯得‘嗚嗚’的,“自從她媽媽去世以後,我就從沒有打過她,可是我那天那麼用力的掌摑她,她哪裡有受過這樣的疼,可即使這樣,她依舊的對你念念不忘,整天在你們經過的每一個地方徘徊。”

孫天安我菸頭掐滅,丟在紙簍裡。

“可是,孫叔叔,孫甜她好像,好像。”我腦海又浮現出她剛纔出現在那個昏暗的屋子裡的樣子。

“我發現她不太正常的時候,已經晚了,她開始迷路,整夜的沒有回家,我凌晨在已經打烊的咖啡館門口看到蜷縮在那裡的她時,心都碎了,你懂麼。”他對着我,越說越激動,頭上的白髮一晃一晃。

“我只能搬到這個別墅裡,遠離你們一起呆過的地方,遠離人羣。她來到這裡,就成了那個樣子,你也看到了。看了醫生,可是省裡最權威的醫生,最先進的儀器也檢查不出她得了什麼病。”

“我沒有辦法,只有去找你。”他說着,又掏出煙來,可是那個煙盒已經空了,他把那煙盒揉成一團。

我趕快從身上掏出煙遞一根給他,他點火的時候,手不停地在抖,我看得出,講這些給我,讓他的心又一次經受了煎熬。

“孫叔叔,我,有什麼需要的,我一定照辦。”我猶豫地說,其實我想說,讓他把孫甜交給我,我一定好好的照顧她,可是,我沒有勇氣,也沒有資格,孫天安說得對,說不定能幹什麼時候,我的命就會被人拿走,我是最沒有資格說永遠的男人。

他看着我,眼睛紅紅的。“魏正雲,今天你能過來,我已經很感激了,畢竟,畢竟是我逼着你離開她的。”說完孫天安又把煙放到脣邊。

“我會盡我全力,幫您照顧孫甜的。”我還有很多話沒有說,這時。

“咳咳”屋子裡傳來了兩聲虛弱的咳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