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石油公司的辦公地位於一個荒涼的港口小鎮聖迭戈特,在宋彪抵達之後,纔有一位當地的莊園主出於他和總統的特殊關係,很熱情的邀請宋彪和隨行人員到他的莊園里居住。
這是一個種植葡萄的莊園,在這種沿海高熱的地區是很常見的,而這家莊園也大面積的種植龍舌蘭。
有趣的是這棟莊園是一個法國商人在法國佔領期內修建的,有着很典型法式洛洛麗風格,精巧而漂亮,在法國人被波費里奧迪亞斯等墨西哥英雄們驅逐出去後,一位本地莊園主很廉價的買下了這裡。
在忙碌了一年半之後,宋彪將此次的墨西哥之旅視作很不錯的度假旅行,很有趣的和舒萱小姐、李恩富秘書在莊園裡參觀葡萄園和龍舌蘭園,還品嚐了莊園自釀的龍舌蘭酒。
即便是來度假,宋彪身邊也有一支步兵連的部隊負責保衛工作。
等宋彪在莊園裡休息了兩天,容揆才行色匆匆的敢了過來,並且將公司的總顧問麥克諾頓先生請了過來,這個時候,宋彪正和舒萱小姐在走廊裡和莊園主夫人、女兒坐在一起閒談,品嚐美酒和墨西哥美食。
見有客人前來拜訪,莊園主的夫人就很禮貌的帶着女兒離開,舒萱也和年紀相仿的莊園主的女兒一起走出去,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很高興的乘機單獨去葡萄園裡採鮮葡萄。
宋彪爲自己點了一支墨西哥本地產的雪茄。坐在白色躺椅上享受陽光,容揆卻是滿身大汗的走過來。帶着麥克諾頓和宋彪問好。
麥克諾頓這個美國人年紀並不大,因爲石油產業的興起只是這十幾年裡的事情。大部分從業者都很年輕,特別是這種有學歷的人,通常都是最近十年才加入到這個產業中。
“你好啊!”
宋彪挺熱情的和麥克諾頓打招呼,邀請他和容揆一起坐下來,並將這一盒雪茄煙推給他們,讓他們自便。
容揆坐下來之後就迫不及待的和宋彪說道:“這裡應該是有石油的。但很可惜,諾頓先生並不覺得這裡可供開採的石油會很多,即使有,那也都只是像墨西哥石油公司開採出來的那些重油一樣。根本無法提煉出煤油。也許,您一口氣拿出一百二十萬美金買下這46萬英畝的開採權有點太冒險了。”
說着這番話的同時,容揆也在好奇的打量着宋彪,他和宋彪之間並不熟悉,他相信如果不是因爲雙方同爲華人,宋彪肯定不會聘用他這樣的一個外門漢擔任這家石油公司的副總經理。
墨西哥石油公司的總經理職務仍然由比爾雷斯容森坎菲爾德先生擔任,除了坎菲爾德先生仍然擁有一小筆股份的原因外,在墨西哥這種特殊的地方和坦皮科地區,對付本地人還是一件很困難和複雜的事情,坎菲爾德先生在這裡生活了三年。有着很充足的經驗。
在容揆的眼裡,宋彪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一個東三省總督居然親自跑到墨西哥來投資石油,這就像是康有爲跑到墨西哥投資房地產一樣,都是很古怪的事情,但都在發生中。
在受聘於宋彪的這件事上,容揆的心裡也是較爲複雜的,一方面很高興,一方面也很懷疑。至於昔日同學所告訴他的那些事,他依然持有很複雜的觀點。
宋彪能夠感覺到這一點,但他並不在意。
對宋彪而言,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可以替換的,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因爲缺少誰而停止運轉。
他甚至不介意容揆和麥克諾頓的懷疑精神,而且很簡單的答道:“誰知道呢,我也不知道這裡到底有沒有石油,我當時只是隨便說的,而迪亞斯總統也很隨便的就答應了。簡單的說,一百二十萬美元並不是一個很多的數額,值得我去賭一次。”
容揆道:“問題是我們繼續勘探和鑽井的開銷可能會更大,多漢尼的墨西哥石油公司已經開銷三百多萬美元用於鑽井,結果都是一無所獲,唯一的出產就是重油,只能用於生產瀝青鋪設公路。正是因爲所有的投入資金都變成了泡沫,多漢尼這位石油上校才被迫狼狽的逃離這裡,甩賣了自己的所有股份。”
宋彪嗯了一聲。
他只知道坦皮科肯定有石油,這種事情只要讀過幾本民國小說的人都知道吧,至於會不會是始作俑者引用了錯誤的資料,他就說不清楚了,但他也知道墨西哥是一個產油大省,整個美洲都很容易出產石油。
投資肯定沒有問題。
關鍵是如何找到石油而已。
宋彪想了想,道:“我總是預感這裡會很奇怪,也許我的預感是錯的,只是美好的幻想,但不管怎麼說,既然已經花了一百二十萬美元,就不能再節省三百萬美元。想辦法再找一些和諾頓先生一樣優秀的工程師吧,儘可能找到專家,一個說沒有,那就再找一個,直到找到爲止。任何事情都需要冒險。如果能出石油,那會解決我的很多困難,如果不能出石油,情況也糟糕不到哪裡去。雖然我對石油瞭解有限,但在這兩天,我還是看到了很多瀝青湖,假如連這種地方都沒有石油,我們還要去什麼地方冒險呢?”
容揆提醒道:“這可不好說啊。”
宋彪神情淡漠的答覆道:“我作爲投資人,你作爲負責人,我給你的權限就是在這裡投入五百萬美元組織一家最好的石油公司。最終沒有回報的話,一切也不是沒有成果,因爲我希望在這裡培養一些中國石油工人和技師,然後回國勘探石油。哪怕這裡有一口低產油井出油,我們都是賺到的。中國都是賺到的,中國那麼大。我不相信連一口高產油井都沒有。”
容揆無話可說,只能將宋彪的話翻譯給麥克諾頓。
麥克諾頓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的答覆道:“如果一定要在這裡尋找石油,我恐怕是不能應付的,這裡的地質狀況過於複雜,還是請美國聯邦地質調查局的專家來看一看吧,或許會有好的結果。我倒是認識一些朋友,他們或許能夠介紹幾位合適的先生過來。”
宋彪當即拍板道:“那就這麼決定了。”
容揆只能很無奈的答應下來,心裡覺得沒有受過現代高等化學和地質學教育的人真是可怕,居然能做出如此瘋狂的決定。就算是要培養自己的隊伍,在新澤西找一個礦井也相對容易開採出石油,只是受排華法案的影響很難使用華工而已。
宋彪對坦皮科能夠出油的這個事情是非常堅信的,以至於他從一開始就拒絕了容揆關於在紐約發行股票融資的計劃,在資金容許的範圍內,他試圖將每一分股份都操控在手裡,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成功。
爲此,他還專門和波費里奧迪亞斯申請了一個特批,允許他在坦皮科自建一支小規模的自衛武裝,以避免出現其他各種意外情況。
忽然想到康有爲的事。宋彪也很好奇的轉個話題和容揆問道:“聽說你此前遇到了康有爲先生,怎麼樣,感覺如何?”
“哦!”
容揆也想到了這個事情,道:“說起來還真是不如不見,我以前一直覺得這是文化人士,現在發現他基本就是一個社團組織的領導人,保皇黨在墨西哥和加州華人中一直有特殊的影響力,甚至是收取保護費和稅收,而且。我感覺康有爲先生完全將自己當作在海外華人的領袖,要求所有海外華人都效忠於他和他所領導的保皇黨,這真是讓我感到不可思議,他怎麼可以這樣?甚至當我提出要在墨西哥投資時,他還要求以他們的公司入股,但不肯出錢,明擺着就是要強行訛詐一筆。真的,真是讓我見識到了這個人的真面目,其實也不過如此,好在他的保皇會日漸衰落,已經沒有多少華人願意支持他們。”
宋彪感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啊,真是令人失望。”
容揆續道:“他們還開辦了一家華墨銀行,奇怪的是所有華人都在那裡存錢,卻沒有任何利息可言,而保皇會據說也肆無忌憚的直接用華人存款經營產業,真是匪夷所思。”
宋彪想了想,道:“真是越來越令人失望了。雖然說戊戌變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這個人的愚蠢自負而告終失敗的,但他畢竟力圖改革過,可惜了,可惜了。”
容揆道:“他此前聽說您要來,所以要求和您會晤,但我不知道他要談什麼,就拒絕爲他引薦,不知道他會不會有過激的行爲?”
宋彪倒是不在乎,道:“隨他去吧,他的生死榮華還是我們所需要在意的事情嗎?”
其實也真的很遺憾,宋彪原先還真的打算來墨西哥之時順道和康有爲會面,因爲他猜想這位先生總還是有利用的價值,而且既然有機會見面,總還是想看看這位康先生倒是個什麼樣的人。
結果真的是百聞不如一見。
此時的墨西哥華人大約有兩萬餘人,大部分都居住在墨西哥北部,很多都是在美國排華法案中被迫南遷到墨西哥的,他們早期在墨西哥從事礦工、鐵路修建工、洗衣等職業,慢慢有一部分開始積累財富,從事貿易和商鋪零售業,主要集中在墨西哥拉貢納棉業種植中心的託雷翁市,因爲這裡是交通樞紐,附近有銅礦和銀鉛鋅礦,華人就在這裡重新聚集。
除此之外,馬薩特蘭港和附近烏尼翁鎮、墨西哥城也是華人比較聚集的地方。
如今的託雷翁還不是後來的墨西哥紡織中心,當地的華工大約有一千多人,並且長期聚集,在1911年5月13日,辛亥革命爆發前期,弗蘭西斯科馬德羅領導反政府武裝和農民軍殺入屬於迪亞斯控制範圍的託雷翁城。導致超過三百名的華人被殺,而在墨西哥各地被殺的華人則難以統計。
其實在波費里奧迪亞斯總統任內。墨西哥一直都持有很自由外國投資和移民墾殖政策,甚至在1899年和清政府簽訂了友好通商條約。並無排華事件發生,可惜波費里奧迪亞斯總統唯一的不自由就是禁止自由選舉,結果被暴力推翻。
宋彪在和波費里奧迪亞斯總統期間,也曾討論過在墨西哥建立唐人城的設想,並且得到了波費里奧迪亞斯總統的認可,在墨西哥。公民是可以自由持有武器的,這一點也和美國一致,直到後期才變成不得持有軍管武器。
這就意味着華人在墨西哥也可以半合法持有武器。
在坦皮科休假的這幾天裡,宋彪一直考慮着這些事。最終還是決定在坦皮科和託雷翁都投資一部分產業,爲了能讓華人在這裡長久經營,他甚至考慮開設一家墨西哥商業銀行。
坦皮科的石油產業嘛,他倒是決定在最合適的時機出手賣掉,畢竟墨西哥石油國有化是必然的大趨勢,誰也擋不住,除非波費里奧迪亞斯總統能夠一直統治下去,那怎麼可能呢?
所以,長期的投資還是應該集中在銀行、銅礦和紡織業投資,並且有必要在坦皮科、託雷翁等華人集中的地區建立一些較爲封閉的防禦堡壘。避免被所謂的農民軍屠殺。
最好在關鍵時刻就在墨西哥和中美洲停駐幾艘軍艦,當時的清政府不就是用一艘重巡洋艦逼迫墨西哥和古巴停止排華,並且要求對方道歉,還要給予賠償嗎?
這件事幾乎就是清政府最後的帝國尊嚴。
此時的康有爲倒不在託雷翁,而是去了墨西哥城炒地皮,因爲墨西哥城正在修建有軌電車,康有爲在歐美各國環球旅行的經驗終於展現了厲害的一面,他立刻意識到有軌電車經過之地的地價會暴漲,迅速出資購買了很多地皮。結果賺了十多萬銀圓。
當然,康有爲先生炒地皮的能耐絕不僅限於此,民國之後,回到國內的康有爲先生在上海、杭州、青島炒過地皮,大體都是短線炒作,確實是賺多賠少,也算是民國炒地皮大潮中的短線高手。
至於爲了在貴州辦銀礦而害死人命的事,康先生也是幹過的,總之,這個人太複雜了。
複雜到宋彪真心不想和他打交道的地步。
在用一種古怪而固執的方式讓容揆繼續在坦皮科創辦石油公司開採石油後,宋彪在波費里奧迪亞斯總統的特殊幫助下,另外購置了一部分土地,在坦皮科和託雷翁設立唐人街。
爲此,宋彪親自去託雷翁和墨西哥城造訪當地的華人富紳,和他們以合股經營的方式創辦了墨西哥富邦公司,開設墨西哥商業銀行,在墨西哥城、託雷翁購置土地,準備投資紡織廠,投資銀行、銅礦、銀礦和鍊銅公司。
宋彪就這樣漫不經心的在墨西哥半經商,半遊玩的逗留了一個月,隨後訪問智利,簽署了一份東三省和智利的友好通商協約,將智利的銅和芒硝出口稅降低,利於從智利進口這些資源。
直到這時,宋彪才正式乘船返回東三省。
同樣是在這個時候,康恩斯範德比爾特先生終於完成了美洲銀行的註冊,雖然只是一家沒有跨州業務的美國銀行,僅能在加州經營金融業務,但這家銀行還是迫不及待的先在東三省的瀋陽新區設置了新的分行。
爲此,康恩斯很興奮的給身在當時身在智利的宋彪發了一份緊急的電報,告訴宋彪,他將會在三個月內,將美洲銀行的東三省分行的注資規模擴大到三千萬美元,達到宋彪關於許諾給予發鈔權的規定。
因爲康恩斯的過度熱情和信任,這讓宋彪顯得有那麼點尷尬,宋彪原本以爲這還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其實也確實是很困難,可康恩斯範德比爾特先生實在過於相信宋彪和他的友誼,並且深信這份友誼會保證範德比爾特家族在東三省的特殊回報,所以,康恩斯真的聽信了宋彪的勸說,將家族持有了超過七十年曆史的鐵路公司的股權賣給摩根所控制的美國鐵路公司。
蝴蝶輕輕煽動翅膀,整個世界爲之混亂。
VanderBilt家族持有的東部鐵路公司控制紐約、紐約州、康涅狄格州、馬塞諸塞州和緬因州的鐵路交通,對於石油的出口具有決定性的作用,由此引發了摩根\約翰洛克菲勒\安德魯梅隆三巨頭的競爭。
衆所周知的一點是VanderBilt家族一旦失去了這家擁有整個美國東北部的鐵路公司的控股權,VanderBilt家族在美國的地位也將徹底衰落,所以,康恩斯關於此次的鐵路交易在美國也引發了非常巨大的爭議,人們迫不及待的討論百年豪門VanderBilt家族終究還是被摩根\約翰洛克菲勒\安德魯梅隆三巨頭擠壓爲二流家族。
總之,VanderBilt家族通過出售這家鐵路公司的控股權,最終從安德魯梅隆手中套取了超過3500萬美元的鉅額財富,這樣的鉅額交易不僅轟動了全美,由此也帶來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安德魯梅隆也陷入了流動資本的緊縮狀態,以至於他不能如願以償的同時奪取海灣石油公司的控股權。
對石油生意原本不敢興趣的摩根銀行很不道德的參與到了這一事件中,買下了詹姆斯格菲上校所持有的海灣石油公司的股份。
幾乎被擠出美國東部財團霸主地位的康恩斯則將希望都寄託於家族在美國西部的進取精神,以及向東三省的大規模投資中,而在這兩件事上,VanderBilt家族同時擁有美國財政部和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的全力支持。
爲了支持VanderBilt家族新設立的美國美洲銀行擁有在東三省的發鈔權,美國財政部已經原則上同意批准美國美洲銀行申請跨州銀行和信託證券、保險業務的申請。
美國財政部的這一表態被華爾街的銀行寡頭們批評爲“不道德的特殊關照”,但在整個漫長的19世紀和20世紀初葉,“不道德”總是無處不在,它既體現在政府的行爲中,也體現在商業資本的擴張中。
關於這一切,宋彪只是一個恰好身在美洲的旁觀者,而且很俗的做一件每個人都會去幹的事,這裡面的道理就像是男人都會擼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