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賀豈敢違逆,不發一言同他也上了楊燮的車。
三人各據一方坐下,馬車就立刻駛動起來了。
常賀心跳如雷,也心急如焚,但馬車行駛的速度卻十分緩慢——其實放在平常也是正常的速度,可此時他只想儘快出城門。
沒錯,就在半夜之前,他還在想方設法逃離楊燮他們身邊,眼下他卻心知,不借助楊燮他們的力量,他是根本沒有辦法出去的了。
而他們竟還願意捎上他出去,也挺讓他意外的。
這種時刻,他以爲即使自己身揣虎符,他們也不會在乎了。
想到這裡他看了眼楊燮。
楊燮目光正好投向他:“你坐椅底下有衣衫與易容藥水,把它們用上,馬上到城門了,不要露破綻。”
常賀哦了一聲,立刻聽話地拉開了下方抽屜,取出用具。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提線木偶,已經沒辦法擁有敏銳的思考了。
“此藥水抹於臉上可以使皮膚髮黃髮皺,看上去似老者,但它並非專門易容的藥物,只有一刻鐘的藥效,且也不是全無破綻,只是好在眼下天色未全亮,容易矇混過關。”
楊燮看他對着藥猶豫,便又說道。
世間哪有什麼輕易能讓人瞞天過海的神藥?不過是一切安排得當,才能讓人投機取巧罷了。
常賀又哦了一聲,低頭把這藥抹在臉上。
臉上果有反應,未多時,塗過藥水的地方就全都緊縮成了一團,一道道褶子堆積於表皮之上,碰過藥水的雙手也變得又灰又黃。
常賀下意識地又看向他們。此時他們正在談論着先前發生之事,從他們爲數不多的對話裡,常賀也知道了張家人都已經被官兵拿住,更知道了他們之所以能有時間做如此充足的撤退準備,是因爲把張煜兄弟送了出去,以此迷惑了朝廷,爭取了時間。
常賀心凜不已。
一個連自己的家人後人都能捨棄的人,到底是有多冷硬的心腸?
這樣的人,真的會惜取他常賀的性命嗎?
“到了。”
馬車漸行漸緩,漸停下來,楊燮與張昀對了個眼神,彼此面上都很鎮定。
常賀的手心卻攥出了汗!
“去哪兒的?把路引呈上來!”
駛入城牆內的空地上,盤問覈查的將士擋住了馬車,半明半暗的晨光下,盤查的人影足有一二十個,這陣仗比任何時間都來得嚴格。
洪福應聲走了下去,常賀聽到他說:“各位軍爺,我們是戶部前往兩江的官車,這是我們大人的路引,以及隨行人員的文書備案,都有相關各司的印章,章程齊全,請將軍過目。”
隨着他的話音,楊燮適時地露出了一角臉龐,並亮出了一枚戶部令牌。
楊燮未曾於外間露過面,他這般大大方方,增添了幾分可信。
盤查的將領凝着雙眉仔細覈對文書,而後道:“讓車上的人都下來。”
楊燮道:“車上只有本官及本官一名家丁,將軍若有疑問,可上車來查看。”
常賀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上!
他雖是做了僞裝,卻非天衣無縫,且張昀卻是半點僞裝也無,這也能讓人上來?!
那將軍果然要帶人來。
但見楊燮示意他起身,而後伸手把車壁上一塊擱板往後一掰,只見這寬敞大馬車頂上竟分左右各垂下一塊板子,不,嚴格說來是車壁!它與車本身的車壁一模一樣!
這板子落下之後便將站起來的張昀擋在了裡頭,剛剛好容身的寬度,從外看去卻渾然一體,完全看不出破綻!
那將領四處仔細查看,又敲打着車壁,也看不出任何問題,轉身常賀時,常賀瑟索的樣子帖合着下人的唯唯諾諾,加之車內光線幽暗,將領只將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便向楊燮點了點頭,交還了路引與文書。
“放行!”
車外這一聲令下,宛如赦令,常賀幾近虛脫地跌坐在坐榻上,失神地看着重新從容露出身形來的張昀,以及車窗外快速移動的景物。
這麼一場驚險下來,對面二人竟毫無驚慌之色,不知已是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陣仗!
常賀方纔明白楊燮是如何隱藏在京師這麼久也未曾暴露的,也明白了張昀爲何竟然能從今夜這險境之中安然脫身!
但他們明明有這樣的辦法,卻不曾將他送出去!
“公子,已經出城門了!”
洪福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常賀緊緊地抓住車框,目光不覺投向楊燮,這所有的安排打點,都是出自於楊燮之手,沒有他高超的機括設置技藝,是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這步的。
不知道他的技藝是如何習得這般精湛的?
而他與鬼手蘇婼比起來,究竟孰高孰低?
他所設下的那所有的機括障礙,能否阻擋得住蘇婼?
“一刻鐘後到達我們的落腳點,屆時大家動作快些,換好裝束重新上車。一個時辰後,大理寺那邊可動手了。接應的人想必先生都已經安排妥當了罷?”
楊燮問張昀,他快速地將先前的文書路引放入車廂裡。
“事關老夫嫡子嫡孫,此事當萬無一失。”
張昀的臉上滿是篤定,宛如他從前穩坐於朝堂。
楊燮點頭:“此招雖險,但有先生籌謀,卻是最爲有勝算的一着。萬不會有人料到先生會出此奇招,讓煜哥兒他們親自出去當煙霧蛋。只要接下來令郎令孫順利出城,你我便可放手一搏了。”
“公子!前方情形不妙!”
張昀正待接話,車身忽來一陣顛簸,陡然間停了下來!
洪福掀開了簾子:“探子回報,前方兩里路處有大批人馬朝這邊奔襲而來!看着裝,來的是禁衛軍!且當中還有鎮國公府的人!”
楊燮與張昀均面色一頓,一路過來淡定的面容此刻驟然緊繃。
“韓家的人要麼隨鎮國公在張府,要麼隨韓陌去了滄州,何時他們會在城外?且他還與禁衛軍同道?!”
張昀掀開簾子往外看去,一雙發灰的眼眸隨之迸出了利光:“這不對勁!……這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