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悅悅大概是在秋秋地指點下，略一猶豫才一邊叫媽媽一邊向欒麗傑跑過去。我這個女兒雖然長得像她媽，性格卻是和我有點相似。比較內向，心事都藏着不愛說。
欒麗傑迎着女兒小跑起來，然後母女兩個在一棵柳樹下抱在一起。我和秋秋隨後也趕了上去。
欒麗傑抱起孩子，也不管秋秋在旁邊，一下撲到我的懷裡嗚咽失聲。
“一楠，我們終於等到這團聚的一天了。你看我還不老，我們還有東山再起的一天。”欒麗傑擡起頭，臉上淌着眼淚語氣堅定地說。
“麗麗姐，祝賀你。你和一楠終於苦盡甘來了。我真替你們高興。”看到欒麗傑稍稍鎮定了一下，朱文秋這才插話進來。
“謝謝你秋秋，謝謝你來接我。”
欒麗傑把孩子遞給我，又感動的和秋秋抱了一下。
“好妹妹。我沒看走眼，你不是個爲人勢利的人。”欒麗傑抹着臉上的淚水不好意思的說。
“姐，咱們走吧。先回家看看我媽媽。”我在旁邊說。
“對，咱們快點走吧。離這個地方越遠越好。”欒麗傑醒悟過來，立刻附和道。
我們開車離開紅石口監獄前面的小柏油馬路，上了平坦寬闊的去崇寧方向的省道。欒麗傑一臉幸福，抱着女兒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目光貪婪地打量着路兩邊閃過的的景物。
“秋秋，我和你說，沒有坐過牢的人是不知道自由的可貴的。你看，五年的時間我閨女就從一個嬰兒變成小姑娘了。你不知道在裡面關上五年是個什麼滋味。”欒麗傑說着又要傷感起來。
“姐咱不說這些了。今天是個好日子，高興的日子。我們就說高興的事情。”我立刻打斷她說。
“就是，我知道我們鎮上有個很不錯的農家菜館。咱們去那裡吃午飯吧，我請客給麗麗姐接風。”秋秋在後邊馬上歡快的說。
欒麗傑笑了，我看見那兩道熟悉的梨渦還在她的臉上。我想她是真的獲得了新生了。這個女人我知道，過不了多久，她還會想盡辦法叫自己的臉頰重新變得白嫩光潔。除了偏瘦一些，她的身材沒有明顯變化，我還覺得因爲參加了幾年縫紉組的勞動改造。她的身體結實了很多。
當我們驅車來到玉峰鎮那家叫“好留客”的農家菜館的時候，大約是中午十一點左右。果然象秋秋說的，這裡已經高朋滿座，生意確實比較興隆。幸好秋秋在路上給飯店的老闆娘打了電話，老闆娘是秋秋的遠房表姐。
我們一進屋，就被胖乎乎的老闆娘讓到二樓一間靠牆的單間裡。面對樓下大堂裡吵吵嚷嚷的吃飯人羣，剛剛出獄的欒麗傑並沒有象以往那樣皺眉頭表示厭惡，而是饒有興味地打量他們。五年多近乎與世隔絕的生活，改變了欒麗傑的性情。她變得有些喜歡熱鬧了。
直到我叫她，她纔有點戀戀不捨地跟着上樓去。
“哎，哪來這麼俊個妞？別傻看了，愛上了就過來陪哥們喝兩杯。”我們走上樓的時候，有喝得半醉的食客流裡流氣地調戲欒麗傑。
秋秋氣得要去罵他們。叫欒麗傑給攔住了。她說，秋秋我們犯不着和醉鬼一般見識。
我也不想惹事，只要他們不得寸進尺，算了吧。畢竟這不是過去欒麗傑有權有勢的時候。另外我覺得，欒麗傑三十九歲了，又才從裡面出來，竟然還有人叫她“妞”。雖然嘴上不說，看得出來她還是很高興的。
來到單間坐下，秋秋首先給口渴的悅悅要了橙汁。
“麗麗姐，這個店最特色的菜是黃燜大盤雞。可能有些油膩，但是作料很多燜出來很香很好吃。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慣。”朱文秋拿起食譜看着欒麗傑說。
“吃得慣，你以爲我還是以前的我嗎。有雞吃就很好了。”欒麗傑笑着望了我一眼，又對秋秋說。
“媽媽，我也要吃雞腿。我還喜歡吃豬頭肉。”悅悅坐在欒麗傑身邊拍着手說。
加上大盤雞秋秋一連點了五個菜，欒麗傑就不讓她點了。最後秋秋又點了一個湯，西紅柿雞蛋湯。欒麗傑叫點的。
“我想喝點酒，一楠你不反對吧？”欒麗傑看着陸續上來的菜提出了要喝酒。
“行。喝吧，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頗有些感慨地說。
“是我們一家人的好日子。我還要吃羊肉大蔥餡的水餃。”欒麗傑笑吟吟地看着我說。
秋秋有嗎？我側過臉問朱文秋。
“沒關係，這裡不遠的街對面就有個清真水餃館。我叫老闆娘去訂。弄兩斤夠吧麗姐？”秋秋站起來問道。
“一楠他不吃羊肉。悅悅你吃嗎？”欒麗傑低下頭憐愛地問女兒。
“媽媽我沒吃過呢，嚐嚐吧。”母女天性，悅悅正在用手摸弄着她媽媽的頭髮。
人家都說從小缺少母愛的孩子容易早熟。我女兒就是，雖然不說話，卻是個鬼機靈。現在把她奶奶哄得跟什麼似的。
秋秋笑着下樓去了。一時間我們一家三口留在屋子裡，脈脈無言的互相打量。欒麗傑把悅悅從椅子上抱起來摟在懷裡，臉貼着臉。
“姐，吃完飯咱們先回家吧。看看悅悅奶奶。你在老家好好休息幾天。我給悅悅請了假，咱們一家三口一起在家玩幾天。我帶你們到附近的山上看看，放鬆一下心情。”
“媽媽，你的頭髮要留長了纔好看。我們班裡徐子睿媽媽的頭髮就是長長的，很漂亮呢。不過，徐子睿經常欺負我。踩我的鞋子。”悅悅伸出小手摸着媽媽的臉頰說。
“是嗎？下次他再這樣你和老師說。是不是看我女兒好欺負啊？”欒麗傑心疼孩子，她擡起頭不滿地看了我一眼。
“這幫人，也就是看着老孃倒了黴。連我的孩子都開始欺負了。你也是，以後誰再這樣，你就踢他，咬他。別和你爸一樣，軟綿綿的不硬氣。”
“姐，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我說。
“媽媽。上星期，張薔和羅莎莎要坐我的小板凳。我不給。她們就說，孫欣悅你神氣什麼。你媽媽是個坐牢的壞女人你知道嗎？我就跳起來哭着踢了她們。可是她們倆打我一個……”悅悅說着可能回憶當時的情境，就委屈的哭了。
“王八蛋，不是父母教的，孩子怎麼會這麼說！孫一楠你這個豬一樣的東西！孩子在外面挨欺負，你肯定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氣死我了……”欒麗傑說着煩躁地用手掠了一下劉海，吐着粗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以爲她歇斯底里的毛病在監獄裡改造沒了。
我不敢吭聲。
“窩囊廢！”欒麗傑氣的拍了桌子。
“姐，至於嗎？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們這種情況能忍就忍，何必爲點雞毛蒜皮大動干戈呢！”我有些不悅了。
“你放屁！這羣人就是覺得老孃這一趴下，就再沒有出頭之日了。王八蛋！我就是要叫他們看看，老孃就是坐了牢也照樣比他們過得好。”欒麗傑咬着牙齒說。
悅悅第一次看到母親歇斯底里的抓狂樣子，愣了一下。嚇哭了。
“你們這是怎麼了？這麼個好日子，怎麼又吵架啊？”秋秋回來，看着屋裡的情形臉現詫異，以爲我們又吵架了。
欒麗傑趕緊柔聲哄孩子，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秋秋對不起啊，是我脾氣不好。不怪一楠。好了，悅悅不哭了，媽媽不好，媽媽錯了。乖，過幾天，媽媽帶你去金湖看外公。”
一提到外公兩個字，我的臉皮立刻哆嗦了一下。我還不知道怎麼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欒麗傑她父親自殺的事。
我呆了一呆，就立刻臉上露出笑紋來。因爲胖乎乎的老闆娘端着熱乎乎的黃燜大盤雞上來了。
“來，悅悅。咱們吃雞了。”我忙招呼道。
“我的豬頭肉什麼時候上來？”悅悅不哭了，歪着頭問老闆娘。
“馬上就上來。”老闆娘喜愛地看着我的女兒說。
“光吃雞，酒呢。老闆娘，拿六瓶青島純生。”欒麗傑臉上換了笑容看了我一眼，又對老闆娘說。
“好咧，小妮要不要個飲料什麼的？”老闆娘答應着問。
“我要喝奶和顆粒橙！”剛剛被媽媽擦掉眼淚的悅悅這時候高興起來。她把兩隻小胳膊舉過頭頂喊着。
老闆娘答應着去了。
欒麗傑起身，用筷子夾了一根雞腿放在孩子面前的小盤子裡。接着她把另一隻雞腿給了秋秋。
“患難見真情。秋秋你不愧是我的好姐妹。我借花獻佛，把雞腿敬給你。哎呀，悅悅你等等肉涼了再吃，別燙着了。”欒麗傑手忙腳亂的招呼。
秋秋笑嘻嘻地站起來說，姐你還是照顧孩子吧，別招呼我。